第38章 我不记得
醒过来的时候,我正坐在椅子上输液,轻鸿坐在我身边,单手搭在我肩上揽着我。
抬眼有点费力,但我还是很想看看轻鸿是什么表情,毕竟他现在抱着的可是他自己的身体。
我怕引起轻鸿的注意,尽量保持身体没动,只抬起眼看向他,他竟然也在看着我。
我尴尬地移开眼,只盯着手背上的针看。
他轻轻托起我那只插着针管的手,又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放在一起对比了一下。
他说:“你刚才在偷看我?”
我没否认:“嗯。”
“顾总监,你用透着爱意的目光看自己的身体,是不是有点变态。”
“你刚才好像也在用一种不太单纯的目光看着我,这可是你的身体,要是论变态,你也得有一份。”
他笑得很疲惫。
“你累了吧。”我问他。
他微微点了点头。
我烧退之后,轻鸿去开完退烧药,就带我回了家。
路上他依旧没什么话,但因为我是病人,所以他偶尔会关切我两三句。
一回到家,他就躲进了父亲的房间。
人是迟钝的情感动物。
他惊觉悲伤的那一刻比我晚的多。
半个月后,他看见储藏室那张落了灰的藤椅,问我:“这椅子你以前经常坐吧?都磨成这个样子了。”
我摇摇头,说:“那是叔叔的,他从别处买来的二手的,一直不舍得坐。”
这一天,他把长期积攒在心底的隐形的思念悉数爆发了出来。
他跪在父亲的空荡荡的床边,把头埋进臂弯里,整整一天没有胃口吃饭,连一口水都咽不下。
数不清我是第几次进去看他,他已经靠在床沿睡着,睫毛是湿的,脸上还挂着若隐若现的泪痕。
我用棉签沾水帮他湿润干裂的唇,然后把他拖到我床上,替他盖好被子离开了房间。
凌晨一点左右,他从我房间出来,和坐在沙发上的我四目相对。
“醒了?”我问。
“嗯,你还没睡吗。”
不等我答复,他就径直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然后环着我往我怀里钻。
我放下手里的日记本,抚上了他浓密的黑发。
他的声音闷闷的:“我……这个世界的爸。他走的那一天,一笔一划用手指在我手心上写了好几句话。”
我轻轻摩搓他的耳廓,“你想和我分享一下吗。”
他在我怀里点了点头,说:“他问我过得好不好。”
“他说很想我。”
“他还写,潮随是个好孩子。”
“他说的对,顾总监,你真的很好……”
说着他将头埋的更深,我感觉胸前热了一片。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我爸的手不灵活了……就连在我手上画字也很吃力,”他抱我抱得更紧,我几乎喘不过来气。我听见他泣不成声,“顾总监,我、我好笨,好笨啊……我好几次都没看懂他写了什么字……”
我托起他的脸,帮他抹掉眼泪:“一点也不笨,你已经领会他全部的心意。”
轻鸿重新把头埋进我怀里,低声说:“他最后那句话让我很难过。”
“他说了什么。”
“为等儿子回来,苟且偷生到现在。”
我终于明白,轻鸿父亲能够忍痛至此,是因为他一直在期待再见到儿子。
他等到了,所以放手离开了。
如果轻鸿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我没有遇见他,没有带他去见那个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最后一面,那一切也许都是遗憾收场。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那天你刚来到这个世界,我说要带你去见这个世界的父亲,你当时答应得很痛快。”
轻鸿枕着我的腿翻了个身:“因为那个世界的父亲死了,和我的死期是同一天。我想,就算跟你去看一眼那个人在这个世界的样子,我也不会掉一块肉……”
“那个世界的叔叔是怎么……?”
轻鸿侧过脸去,呆愣地看着茶几:“他那天给我打电话打不通,就去单位打听到,我去了你的葬礼,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一直跟在我身后。
可能是出于担心,但也许是又来要钱的。呵,谁知道呢……总之,他是为了救我淹死的。”
一个满脑子暴力的人,最后的死是为了救儿子,不敢想象轻鸿此刻内心该有多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