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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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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是来买白公子的画吗?”

    那夜白愁飞画下一幅苍鹰凌云,王二也对厉雪岚眼熟几分,她甫一进门就上前寒暄。

    “可是那幅画现已送去装裱了。”况且还被一位漂亮的大主顾预定了。

    “不是,我那日无意间相中您店里的一些山水,今天来看看。”厉雪岚说道。

    王二刚想为她推荐,店里又来了几个人。

    “老板,你们店里可有什么好画啊?我们今夜有宴席要办,快些给我。”为首的人一副女使打扮,厉雪岚认得,是李师师身边的。

    她并不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对王二说道:“掌柜快去吧,我这有自己照料。”

    王二应了她的成全,道声抱歉,转为他们使唤去了。

    字画行里有几道屏风相隔,厉雪岚就站在后面。

    女使挑挑拣拣,最后买下了三幅,临走前还塞给王二一大袋银子:“下次再有那个白游今的画,你得先通知我。”

    他们一行人离去后,厉雪岚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画铺。

    樊楼每日宴席无数,店家为进一步吸引客人,隔三月举办一次拍卖会。其中所竞价的商品名目繁多,包揽民间琐物,不乏奇珍异宝。

    李师师也趁此设下考题好让那些难缠的俗人知难而退,是以吩咐女使出门采买。

    月已西沉,御街北端,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诸位,诸位安静一下。”

    高台上的老鸨高声叫喊。

    “想必大家已经等不及了,事不宜迟,这就为各位公布第一道题。”

    李师师的考题便是让他们为一些没甚名气的新画家之作命名,谁起的名最好便能够一睹芳容。

    当然,若要答题需交纳金银。

    在座的都是家中财力雄厚的世家子弟。光比拼财力未免过于俗套,像这种富有挑战的游戏恰好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画卷徐徐展开。江边桥头一蓑翁牵牛而立,远处扁舟从万重山水中使出,两处占满画幅的右半侧,中间留白甚大。

    对此人们众说纷纭:

    “此人有意放大背后的雄壮山水,一切除此之外的景物变得渺小无比,倒是我从未所见之笔法。”

    “万丈重山巍然不动,独水与人相逢,当真新奇。”

    “……”

    说话间,一只手在人群中举起。

    “这位公子,您请。”老鸨喜笑颜开。

    “遥望扁舟过江河。”

    扫了一眼对面楼上,转而惋惜地说道:“抱歉公子,这并非最好的答案。”

    那位公子接连说了几个名字,皆被退回,四周的人端起一副看戏的模样,眼底尽是嘲笑之意。

    大堂逐渐吵闹起来,如波涛汹涌的浪潮席卷而上,意图惊动厢房里的人出来窥视一番。

    婢女服饰的人步履匆匆地穿过廊桥,手上端着的酒水不动分毫,显然训练有素。

    厉雪岚迈下台阶的那瞬,与一人擦肩而过,身上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似乎是没站稳,跌往她的方向。

    她立即止身,连退数步。

    他即将摔倒,慌乱地在空中挥舞着双手,挣扎间又贴近面前,伸向食案。

    醉酒的人通常脚步虚浮,可这人下盘极稳,酒气更多是附着在衣襟上,眼睛强行伪装出的迷离感,实在令人反胃。

    冷眼拔下头上的发簪,尖利的簪头破空而下,直刺手腕。

    划过的风狂吻皮肉,你袭我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厉雪岚下的是死手,可那人见招拆招之外再无下文,疑惑间手上脉门已被扣住,翻手一拧,发簪掉落在地,空出的手疾出,锁向她的肩膀。

    她咬牙皱眉,脸色青白。脉门被掣制,全身力道散去一半,眼见敌手滑上右肩,倏然弯腰曲腿,膝盖撞向食案,酒壶往上弹起。

    长臂一挥将面前的酒壶震走,清脆的碎裂声从身后传来。

    “什么人!”

    厉雪岚今夜是为了寻找一物,偏偏在桥上和这人缠斗。刚开始时还以为他想抢下那壶酒,直到手指咬上她的脉门,才知悉根本是醉翁之意。

    玉制的器皿砸碎在窗角,房里烛火颤动,人影惊起。

    那人错愕间已松开扣住脉门的手,厉雪岚一脚勾住他的小腿将其放倒,抓住他的手佯掐在自己的脖颈上。

    王月言出来只看见紫色锦服的男子身躯半压在一个姑娘身上,一副欲轻薄的样子,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厉雪岚拼力挣扎出来,半爬半跑地跪在她面前,声泪俱下。

    “月月言姑娘救我。我只是正巧路过,谁知他一把抓住我要我作陪,我我不肯他就想用武力相逼。”说罢还伸手握住她裙摆的一角。

    王月言把厉雪岚视作妹妹,加上她本就厌恶欺负女子的纨绔子弟,见她哭得梨花带雨衣衫不整的模样,心里的天平瞬间就倾向于厉雪岚那边。

    轻柔地扶起厉雪岚,拢紧她被扯开的衣襟,脖颈处的掐印红得刺眼,长发散乱披在脑后。

    “小侯爷,这就是你在我们樊楼做的事吗?”

    方应看掸了掸衣袖,低头发现自己胸膛多了道长长的血痕,正是发簪所伤,一时瘙痛难忍。

    “今日是我行为有失,在下向这位小娘子赔礼道歉,烦请姑娘恕罪。”

    他一副诚心诚意,拱手认错的做派让王月言就在嘴边的斥骂无处发泄,厉雪岚扯了扯她的裙裾,无声地摇头。

    方应看这个名字最后被写在了樊楼的黑名单上,厉雪岚后面又几次摸查,确认了这里没有她需要的东西,便不再以小扇的身份现身了。

    此事后她歇停了几天,一直在细雨楼里勤勤恳恳地当打工人。

    直至她拿到第一份月银。

    雷媚拨开门前的布帘,抬眼就看到笔直纤细的背影。

    “信是阿南让送的,酒是我要请的。三堂主,近来可好啊?”厉雪岚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不久前一钱不名的落难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细雨楼的香主,名利双收不说,气度也是更上一层楼,这京城真是个出奇迹的地方。”

    她轻笑一声,充满轻蔑之意:“奇迹?几个月前我的生死只在你们六分半堂的一句话里,走在路上还要防止别人过来送刀子,我真怕我哪天迷了眼横死街头。那个时候,我可不敢相信什么奇迹。”

    梨花小院暂住的日子里,白愁飞和王小石都受到来自六分半堂的压迫。而她,则是面对源源不断的暗杀。

    “那这杯酒,祝你遇上了奇迹。”

    各自举起酒杯互相敬了对方。

    “试问三堂主,你拒绝过机会吗?”

    雷媚思索一番,认真且肯定地答道:“没有。”

    “为什么?”

    她语气平淡,并不惊讶于雷媚的回答。

    “机会就像爱的人一样,错过了可能就错过了一生。你我这种人,想要的东西飘在彩云之上,又怎会拒绝任何一个向上的台阶呢?”

    “是啊,我们这样的人,活着就已经十分困难,又怎么会舍得拒绝。”

    “你是在忍。你忍过了六分半堂的追杀,然后成为了金风细雨楼的香主。你看这里的一切,这里的酒,位子,还有其他人对你的态度,不都是你忍来的吗?”

    雷媚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和那个副楼主白愁飞一样的傲骨难驯,只是她愿意为自己带上一层平和的面具。

    “我能坐在这儿,不是因为我是香主,是他们认得我和你来过,还是你的面子。”

    慢悠悠地从怀里拿出一袋银子,“上次你请我喝了一场酒,今天我也请你一回,我不喜欢欠别人的。”将银子扔给小二阿南,又说道:“对了,把你们三堂主的氅袄拿来。”

    阿南看向雷媚,见雷媚没有动作,便下去了。

    厉雪岚起身接过氅袄,把它披在雷媚身上,松松垮垮地系了一个结,手就搭在雷媚肩膀上。

    “要起风了,小心着凉。三堂主,凛冬散尽便是春日,希望你也能忍过这漫长寒冬,后会有期。”

    雷媚那日穿的纱裙换作了软甲劲装,一看就知道雷损又让她去执行什么任务,便好心地安慰了几句。

    雷媚喝酒的手一僵,眼神流露出不甘和怨毒,回头只能看见依旧是挺直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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