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归路的桥
我几乎一夜没睡。
连情况都没去看看,碧香她们会觉得奇怪吗把食指抵在嘴边的香芸,大概知道了一切吧。
光是想想,呼吸就会从全身的毛孔里流出来。
父亲水月身上混合着一半人类的血液,我继承的血液中更流淌着母亲的血液。如果问我是不是亲碧香和水月的人,我肯定是亲别人的孩子。但是,也可以这么说。
从血液的纯度来说,我不能说纯粹是这个世界的人。
虽说是靠在一起,但不可能是别人的孩子。
我呆呆地坐在被子上,嘴角自然上扬。
我只觉得黏稠的血液是在我的体内循环、束缚着我的锁链。
用炭炉烤鱼的香味从大门的缝隙里流了进来。太阳已经开始准备早饭了吧。我用指尖揉了揉眼皮上的浮肿,不知该如何辩解。
“我怎么可能相信你担心碧香小姐睡不着”
拉开大门,只见庭院尽头冒烟的炭炉旁,小不点儿端坐着,望着滚滚白烟。是昨天从花狸上分来的一半小鱼特别好吃吗
看着目不转睛地仰视着我的小不点儿,不由得笑了出来。
“好,去看看吧,我还能笑。”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我一个人咧嘴笑了笑。我能在碧香她们面前表现得那么自然吗比起这个,普通是怎样的我平时是怎样和大家接触的呢越是想着要表现得自然,就越觉得过去理所当然的自己变得模糊了。
“水月早上好吗”
我像无声的发声练习一样,轻轻晃动着脸,用力拉开大门。
“早上好……您好。”
“怎么了你的声音从早上开始就很傻。”
碧香坐在被子上,水月摸了摸长着胡子拉碴的下巴。
“我还困着呢。碧香怎么样了情况好多了吗”
“啊,虽然不能说是完全康复,但我自己也觉得是异常的恢复。那个煎药的功效简直就像怪物一样。”
看着脸颊上的血比昨天晚上还多的碧香,我松了口气。
“对了,水月,你那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水月的下巴上有无数的抓痕,留下了红色的痕迹,衬衫的肩头也被扯开了线。就像猫穿着衣服吵了一架。
“我一晚上没睡,让他喝了煎药,结果就出这种事了。何晓,女人可别选错了。”
别说了就好了,最后一句话多了。
“咚”的一声,碧香的巴掌打在水月的后脑勺上。
“话说回来,你这么年轻,眼睛肿成这样吧”
水月调侃道,我气得鼓起了脸。
“马上就要吃早饭了,要流血了,不要再吵了。”
留下一脸惊讶的两人走出房间。关上大门后,胸中的紧张一口气发泄出来。
望着依旧贴在炭炉上的小不点,在走廊上坐下。如果是平时的话,它至少会去,但我坐在它旁边,它连一根胡子都不动。
“你这个贪吃鬼!”
“等烤好了就去通知花狸吧。”
回头一看,香芸小姐表情平静。香芸小姐坐在我旁边,腰带上的小铃铛发出“叮”的一声。
喵
小不点像在回答我似的叫了起来。它明明不跟我打招呼,心里却有些不高兴,下唇自然地向前凸了起来。
“真是的,小不点是什么人”
只是自言自语。
“虽然看起来像小猫,但这孩子的本质是异质的。像这孩子一样的人,要想自由地感受风,贴近他人获得温暖,就需要依靠。在漫长的岁月中,虽然几经更替,但从这些小东西身上所能存活下来的力量,绝对不多。一旦离开依靠,也许就再也得不到其他的依靠了。”
一想到失去后代的小不点,就只能套用死亡这个概念。
“到时候小不点会怎么样呢”
“成为随波逐流的存在吧。”
小不点儿心无旁骛地望着烟雾的身影,一瞬间变得模糊了。
“准备好了,请进。碧香小姐和水月在房间里吃。”
露出可爱笑容的艳媛,一看到小不点的身影就像被深深吸引了一般用双手夹住脸颊。
“不管烈日炎炎。看你这样子,在给小不点喂鱼之前都不会离开院子的。”
我和香芸小姐一起笑了起来,在客厅里摆放的餐盘前坐下。
热乎乎的亲手做的饭菜温柔地流过喉咙。木门关了还没几天,却感觉自己已经远离了有温暖人的饭菜好几年了。
“香芸小姐,艳媛会怎么样如果香芸小姐不在了,环绕这座宅邸的空间也会消失的话。”
香芸小姐眯起细长的美丽眼睛,既怜爱又落寞。
“黑暗和人世交织,混沌的平安之世诞生于艳媛。艳媛是绝对无法从生与死都不同的理环中摆脱出来的。虽然艳媛是那样害怕一个人独处,但如果无法摆脱的话,就试着从其中渡过,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
“存在的理由吗”
“就像那个男人自古以来就乘着木船在黑暗的水面上漂浮,拾起沉没的灵魂一样,艳媛也会用只有他才能做的方法,不断地向别人伸出援助之手吧。”
香芸小姐放下筷子,露出悠然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太阳升起的时候,终于开始行动了。而我逝去的时候,马上就要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
最后这句话,像是在细细咀嚼。
“喂,艳媛”
水月双手捧着餐盘,飞快地探出头来。
“您在叫我吗”
在院子里慌忙站起来的艳媛,眨巴着眼睛。最近应该没有被人叫过吧。
“非常好吃。谢谢你的款待。太重了,我来把菜送到水槽。”
“对不起。”艳媛连连鞠躬,把水月领进了房间。
“态度差得令人发指。别说对碧香说什么温柔的话了,连女人都不把她当回事。这不是完全体现了中年人的本性吗”
我呆呆地笑着,香芸也被我吸引,好笑地摇了摇肩膀。
“水月是很有教养的人,本来就不懂事的人和受过教养的人故意不懂事,这是有很大区别的。我想问的是,是不是母亲养育得很好”
对我来说是老太婆。他是个严厉的人吗如果能见到她,她会疼爱年幼的我吗连在想象中都看不见脸的祖母也在思念。
“喂,何晓,碧香有事,今天就让她在这里休息一天,我们到镇上去看看,告诉碧香要出门,然后把煎药倒进嘴里,你等一下。”
水月鼓足干劲的脚步声远去了。
“何晓先生,刚才您说过的话。”
“什么呢”
香芸小姐站起身,把手放在隔着庭院和客堂间的大门边上。
“像太阳一样开辟新的道路是一条生路,回到娘家也是一条新路。”
这是怎么回事
“在没有存在的空间里,就会出现空洞。像我和艳媛这样,被他人填补的空洞,就在这个世界的后台,由他人轮流完成任务。”
香芸细长的眼睛看着我。
“但是,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别人无法填补的漏洞,因为何晓是拥有不同血统的异端。”
香芸小姐停了下来,视线转向院子。
“也有回去的路啊……回到人间。”
无法抑制的急促呼吸,让她的嘴唇变得干燥。
如果只是思念的话,不知道回了多少次那个地方。通往令人怀念的地方的桥被木门关上了。
“哎呀,你这么说,水月会恨你的。”
香芸抬头望着天空,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小不点儿含着冰冷的小鱼,往院子角落跑去。
“回去,简直是一伸手就破的梦。总之,我先和水月上街去看看。”
我对从客厅出来的水月挥了挥手,也下到院子里。我向香芸小姐鞠了一躬,走到院子中间的时候,地面仿佛要往上推似的摇晃了一下。
离脚下稍远的地方,院子里的泥土隆起来。就像做不好的雕塑一样,哗啦哗啦地洒着土粒,人的正面被院子里的泥土模仿了起来。
“贾和尚”
走在前面的水月也停下脚步回头。
“刀可以夺去生命,但在山峰上承受的话就会成为保护人的盾牌。语言和记忆也是一样的吧。既可以成为照亮他人心灵的光,也可以毫不费力地成为剜去深层的刀。同样的语言,同样的记忆,不同的人会领会到不同的意思。所谓灵魂,人真是不可思议的动物啊。”
“贾和尚,你到底在说什么”
“谨以黑苦茶之礼,虽然我已决定以香芸为最后一次,不再介入他人的命运,但因为我自言自语,所以无所谓。虽然这是一个没有美好回忆的人的世界,但我的身体迟早会消失,所以我想把黑苦茶的香气作为今生的伴手礼。
大地剧烈地摇晃着,我猛地看向贾和尚曾经出现过的地方,院子里的泥土有些干燥,很平坦。
“有人吗”
水月来回看着我低下头的地方和我的脸,不可思议地闭上了嘴。
“是一个叫贾和尚的和尚,大概是来跟我说最后的告别吧。”
“哦”
水月似乎失去了兴趣,迈开了步子。我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的地面,轻轻鞠了一躬,跟在水月身后。
“我不知道你的刀是不是有刀刃,反正你现在是手无寸铁的。要是碰上奇怪的家伙,你们俩就都去另一个世界了。”
“反正总有一天会消亡,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我看着水月的背影,带着些许悲伤的心情微笑着。
明明还有想做的事。你不是要和一直在找的儿子一起做生意吗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我自称是父亲吧
还有回去的路呢——人间。
香芸的声音像耳鸣一样在脑海深处回荡。
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回不去了。就算能回去,她也没有自信把花了整个人生在寻找自己的水月留在这里。
面对第一次触手可及的亲人,似乎无法放手。
“喂,喂你稍微注意一下周围,我也一样手无寸铁。”
水月一脸惊讶地回过头来,他轻轻挥了挥手,告诉我没关系。
就在这时。旁边的草丛摇晃着,草丛里的大眼露出半边脸。
“最近,街上的人不是哗啦哗啦地消失了吗那不是怨鬼干的事。”
一直以为是怨鬼的我,对这个意外的消息皱起了眉头。
“你说还有谁原本接二连三的城市不是被认为是怨鬼的进食地吗怨鬼意外地,没有人会吸取灵魂吧”
草丛里的大眼微微一笑。
“真是个豆腐脑啊。幼稚的破坏者加上傻瓜,就会变成无敌的傻瓜。怨鬼只是想让人觉得自己被吃了。灵魂随便从缝隙里钻出来,死也不会承认的。”
灵魂出窍了想象赶不上现实,只有困惑和唾沫一起咽下去。
“这是我们的臆想”
“你们太看得起怨鬼了。用扁平的板子敲打湖面,会被反弹回来。但如果竖着按,不是很容易就会下沉吗你们一直就像用扁平的板子敲打怨鬼一样,不要重复愚蠢的行为。如果不行的话,就从根本上改变方法,不需要信息费,我们也是生命比金钱重要。”
“啪”的一声,草的裂缝被合上了。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到的就把它记在心里吧。有时候所有的事情都混在一起,就能得出答案。”
“哦”了一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草丛里的大眼,如果是徒劳的话,连一根手指都不可能动一下,但他的身影似乎要向我传达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刀刃。
走在前面的水月个子很高。他的体格绝对不算高大,但在现在的我看来却高大得惊人。我忍不住轻轻伸出手去,望着小时候曾经背过的温暖的背影。
“终于看到城镇了。”
水月回过头来,慌忙把举起的手缩了回来藏在背后。
“小雪应该在鲁吉他们那里,先去小屋看看吧。”
是啊,水月刚踏出一步,膝盖就被折断了。
在树木环绕的小径上,剧烈地摇晃着。我站不稳,单膝跪地,把手搭在水月的肩膀上。
森林里的树木随着地鸣被吸进了大地。就连骨节分明的像魔女手指一样的树枝,也仿佛自愿似的朝天缩起身子,扬起泥土,被吞噬了。
“好痛!”
我松开水月的肩膀,跌跌撞撞地靠在水月的背上,几乎被热水烫过的疼痛压住了手腕。刀柄出乎我的意料地从我的手腕被推了出来,一下子塞进了我的手里。
右手手腕上的刀柄发热,像老旧的烧伤痕迹一样红红的抽搐着。痉挛的疤痕渗出了一点点血。
“又来了,血腥味。”
我呆呆地望着树木从我们周围消失,就像波浪向森林深处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