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四回 念气焚天光虎觉醒 白榆再起雄凰铁心【其三】
瑛怜顾不得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赶忙用双手撑着地面奋力起身，踉跄着朝念气爆发的源头飞奔而去，总算在山腰处找到了一间破败的山神庙。尽管此时念气的光芒已经完全消弭于漆黑的夜空之中，却仍有些许残留的气息从那间屋子里逸出。
由于附近山林间的昆虫尽数遭到念气侵蚀致死，没有了夏夜的虫鸣声，四周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死寂。瑛怜蹲下身子躲藏在灌木丛中，感知到山神庙中只有一个活人的气息。
“只有一个人？难道思玟他……已经死了？”
哪怕是瑛怜刚才也险些丧命，思玟一个普通人倘若在近距离遭到那般猛烈的念气侵蚀，几乎是必死无疑。
瑛怜蹲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感知到屋里那人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方才壮起胆子从灌木丛里蹿出，轻飘飘地落在门外。借助微弱的月光，瑛怜能隐约见到地面上斑驳的暗色痕迹从门口处绕了个弯，一直延伸至屋后。瑛怜此时站在门外能够清楚地感知到屋里那人正时断时续地发出粗重的喘息，似乎已经身负重伤，况且他孤身一人，也不像是埋伏在此处的敌人。
瑛怜做好了应对偷袭的准备，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伸手推开了门，可当庙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瑛怜虽算得上见多识广，却还是被吓得捂住口鼻连连后退。
“是……官府的人么？”黑暗之中传出一道衰弱的声音。
这声音听着虽是个男人，却是格外沧桑老迈，显然不像是少年人的嗓音。瑛怜心内不免感到沮丧，越发确信她来晚了一步，思玟已经不幸身亡。
“没错！”瑛怜故意压低音调，提高嗓门对着屋里大喊道：“整片山区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待在原地乖乖束手就擒吧！”
然而瑛怜毕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无论她怎么压低音调，还是没法假装成嗓音浑厚低沉的男性军官，因此屋里的那人并没有回应瑛怜的虚张声势。
瑛怜见屋内的男人并无反应，于是用手捂住口鼻，强忍着血腥味闯进山神庙里，念气强化后的双眼很快便习惯了屋内的黑暗。
瑛怜一边戒备着往里走，一边打量四周。待她看清里屋之中的景象后，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是有一团血球在房间中央炸裂开来一般，只见整个室内自地板至屋顶，以及四面墙壁上全都是飞溅的血迹，由房间中心位置爆炸产生的冲击将四周桌椅床柜之类的家具尽数摧毁，甚至使瓷碗碎片深深地嵌入了墙壁内，窗棂更是不知被吹飞到了何处，惨淡的月光便从空荡荡的窗口间照射进来。
然而瑛怜并未在房间里面发现刚才说话的男人以及思玟的遗体。
“哼，怎么是个小姑娘……我当是谁呢……”男人不屑地笑声从窗外传来，“这么晚了，还不赶紧滚回家里睡觉去！”
瑛怜又在房间里搜寻了一番，确认屋内并没有思玟的尸体，心里不禁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瑛怜翻出窗户，见到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血迹的男人正靠着墙壁瘫坐在窗外，他的四肢与躯干上满是漆黑的窟窿，看起来已经无力动弹。
瑛怜走到男人身边蹲下，向他询问道：“你究竟在这里做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血——”瑛怜一语未了，突然认出了男人那张沾满血污的脸，正是当日在白虎山下试图刺杀她的仇过。“是你！”瑛怜吓得赶忙后撤，防备着仇过的偷袭。
然而仇过只是靠在墙壁上艰难地喘着粗气，他全身上下几十处被念气洞穿的伤口正不断地涌出黑色的毒血。
仇过勉强抬起眼皮望向瑛怜，无力地笑道：“看你这反应……是公主么？”
“没错，就是我！没想到吧？我还活着呢！”瑛怜本就不惧仇过，如今见他已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气势便更加凌厉。瑛怜凶狠地质问道：“你到底在这里做了什么？快说！”
“呵呵。”仇过冷笑一声，“你既然就在附近的话……想必也看到了吧？念气解放的瞬间……”
“难道你是……咒纹术士？”
瑛怜想起过去她曾在宫中听闻过青鸾司围剿咒纹术士的故事，据说咒纹术士的藏身之处通常并不会有坊间传言的草药清香，而是充斥着无法散去的浓郁血腥味，直至此时瑛怜才明白这并非夸张的修辞。
瑛怜扑到仇过身边，伸出两指对准他的胸口做出刺下去的架势，厉声责问道：“被你绑走的那孩子呢？他叫什么名字！你对他做了什么！”
“当日在白虎山下救你的那小子……公主应该……还没忘记他吧……”仇过对瑛怜的威胁嗤之以鼻，冷笑道：“我不过是满足了他的愿望……将未来托付于他罢了……”
“未、未来？”瑛怜闻言一愣，心中只觉得既讽刺又可笑。“你跟那伙黑衣士兵是一样的货色，现在反倒要假装圣人关心我们的将来？”瑛怜抓着仇过的衣襟，将他拉到近前，冲他吼道：“别废话！你到底把思玟藏哪里去了！”这时瑛怜突然注意到手上沾染的黑色血迹，“这……这是什么？”
仇过将瑛怜的手轻轻挥开，冷笑着劝道：“你还是别碰我为妙，火萤冷金水之毒……不是你这样的小孩子能承受的……快把手擦干净吧……”
瑛怜听仇过说着什么什么毒，便知是沾染到了毒血，赶忙捞起衣服下摆擦了手，又运气确认身体尚未被毒液侵入，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瑛怜摩挲着手背，眼睛朝仇过瞥去，嘲讽道：“哼，你还怪好心呢！”
仇过没去理会瑛怜的讽刺，缓缓说道：“我中毒一事……等你见了思玟……再去问他吧……”
瑛怜闻言，立即追问道：“思玟他还活着？”
“是啊……他可不会轻易地死掉……咳咳！”仇过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将一口毒血吐到地上，接着又抬起眼睛望向瑛怜，“但你见了思玟以后……要怎么处理你的救命恩人呢？”
“这还用问？”瑛怜挑了挑眉，冷笑道，“他若果真是自愿使用禁术，那就只好请他去诏狱里待到死了。”
仇过轻笑一声，目光之中满含挑衅的意味望着瑛怜，“哦？那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瑛怜双手叉腰，昂起头俯视着仇过，趾高气昂地说：“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
仇过见瑛怜装模作样却还是一脸孩子气，忍不住眯起眼睛笑道：“那让我猜猜……是不是个穿着一身白衣的人让你来这里的？”
“当、当然不是了。”瑛怜嘴上扯谎，言语却急促起来，飞扬跋扈的气势瞬间垮掉。“我在返回京城的路上，偶然发现你们闹出这番动静，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你说的这人又是谁？”
仇过一眼便看出瑛怜在撒谎，但也懒得再拆穿她的谎话，于是自顾自地说道：“你要是把思玟关进监狱里，想必不仅那白衣人不会允许，就连思玟会变成什么样子都难说了……”
瑛怜听他这般言语，心中只觉得好笑，“京城诏狱里关着那么多犯事的禁忌者，再多他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仇过那被毒血所浸染的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可不一样……”
瑛怜不以为意，随口问道：“他不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边镇武者么？怎么不一样了？”
“他将成为当今……不，他将成为赤瑕国有史以来最强的念气师……你若放任思玟堕入邪道，只怕他将来会毁灭掉所有人类……若能加以引导，那他正是能够拯救赤瑕的剑与盾……成为终结战争的希望……”
瑛怜只当仇过是在痴人说梦，于是冷笑道：“哦？我还从没听说过有谁能够依靠禁术成为当世最强的念气师呢！几千年来连宗师级别的禁忌者都从未出现过，更遑论在其境界之上的护国与补天。我看你身为禁忌者，对禁术的理解尚且还不及我。倘若燃血咒纹果真有颠倒乾坤的威力，这世道早就乱翻天了。”
仇过没去理会瑛怜的冷嘲热讽，缓缓抬起手，指向瑛怜身后不远处的小溪，“顺着溪水下山……就能找到他了……快去吧，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瑛怜虽然暂时没能理解仇过话语之中的含义，但眼下还是先找到思玟要紧。
瑛怜临走时又回过头来命令道：“你最好别想一死了之！等我回来再跟你一句一句问清楚！”
仇过苦笑道：“但愿我能撑到那时候吧……”
瑛怜走后，仇过靠着墙壁，抬头静静地仰望着天上的明月。由于附近的虫子全都被刚才那股狂暴的念气诛杀殆尽，没有虫鸣的夜晚显得格外寂静，仇过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几十年前与弟弟躺在屋顶上乘凉的那个夏夜。
仇过意识朦胧之际，隐约听到附近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你果然来了……”仇过即便不扭头去看也能猜到来者是何人，“这就是……你所期待的结果吗？”
只见一位束发戴冠、身着白衣银甲之人正沐浴在月光下徐徐走来，夜风轻轻拂动着他的衣袖与下摆。
“你做得很好。”白衣人缓缓走到仇过附近，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对着将死之人露出真容。然而从背后望去依然看不见他的容貌。
仇过望着白衣人的脸，轻笑道：“原来你就是子规啊……没想到白榆军的首领竟然这么年轻……所以呢？思玟体内的封印被解除，你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白榆军的大人物半夜屈尊至此，还要来做什么？”
“我只是希望你能死而无憾罢了。”子规嘶哑的声音之中语带怜惜，随即将他所知晓的往事娓娓道来，尽数说与仇过听了。
仇过闻言，先是震惊，而后又满腔悲愤，拼命挣扎着千疮百孔的身体试图站起来。然而他的躯体终究是到了濒临崩溃的极限，已经无法再行动了。
待子规说完，仇过靠着墙壁瘫坐在地上，抬头望向明月发出一声长叹：“这么说……我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
得知十五年前的真相后，仇过终于彻底从仇恨之中得到了解脱。
子规所说的死人故事萦绕在仇过的心头，令他久久难以忘怀，自母亲病逝后便从未哭泣过的他，此刻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仇过朝子规伸出颤抖着的手，目光中满含敬佩与期待地望向他，流着泪哭道：“那从今往后……就拜托你们了……”
子规在仇过的身旁半跪下来，俯身握紧他那只如同槁木般干枯且沾满黑色毒血的手。
子规并未多言，只轻轻应了一声：“矢志不渝。”
仇过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面带微笑缓缓合上了双眼，在梦里重新回到了儿时太平的日子。
只是这一次，他的美梦永远不会再醒来。
“你在哭什么呢？”
九年前的冬夜里，年幼的思玟因发觉自己没有丝毫念气天赋，正躲在山脚下的水潭边独自抹着眼泪，忽见一位戴着大红风帽、披着猩红斗篷的女子款款走了过来。
女子一边伸手抖落肩膀上的积雪，一边来到思玟身边坐下。
“即便当不了念气师，你也可以做一个正直的人嘛。”
女子将冻得瑟瑟发抖的思玟抱到身前，将他搂在怀里，用温暖的斗篷笼住他，笑着出言安慰道。
思玟在女子的怀里抬起头，可风雪之中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容貌。
“等挨过这满天飞雪，春天就要回来了，不是么？”
女子抬起手臂指向飘雪的夜空，白色的衣袖拂过思玟的面颊，他隐约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我们约好了……”
女子笑着伸出手要与思玟拉勾。
思玟也伸出左手勾住她的小指，只是他已经想不起与女子之间做出过何种约定。
“因为思玟……你是……能……”
女子温柔地望着思玟，她的声音与形貌却逐渐被肆虐的暴风雪吞没于黑暗之中。
思玟急忙爬起身追了过去，想要抓住她。
然而思玟的手臂却遭到严寒侵袭失去了知觉，接着一脚踏空，整个人便坠入了冰冷的潭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