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四回 念气焚天光虎觉醒 白榆再起雄凰铁心【其二】
然而他们二人先前谈论的话题却勾起了瑛怜的好奇心。她在来的路上曾偶然听得路人说起，这城内前段日子曾传出过一阵龙吟之声，众人还当是太祖高皇帝显灵，想来不知二者是否有关联。
瑛怜在心中权衡片刻，将没喝的酒悄悄倒入剩下的汤水之中，接着擦了嘴戴上斗笠起身结了账，拿起行李和雨伞，混入人群里跟着进城去了。
如今离客栈倒塌已过去了一周的时间，然而城中官兵差役都被派往了各处维持治安，既然客栈之中并无人员伤亡，他们自然也就无暇去处理善后事宜。因此房屋倒塌后的废墟仅仅被铲至一处堆积在地基上，暂时无人过来清理搬运。
此时正值盛夏午后，连日的大雨让整片街道变得闷热又潮湿，因此道路上鲜有行人，废墟被雨水浸泡后在阳光下更是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味。
瑛怜确认四下无人后纵身一跃，跳上了废墟，蹲下身细细查验起来。
“看这木材上的焦痕，像是被落雷所击中。”瑛怜从碎石堆里拾起一截断掉的木头，试图通过上面的痕迹推测房屋坍塌的原因，“可是……什么样的落雷能将石板都击碎？”
瑛怜又往下翻找出几块碎石，越发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即便受到了雨水冲刷，石块上依然能看到淡淡的血痕。“这是……血迹？不是说那天客栈并未营业，无人伤亡么？是谁将消息压下去的？又是为了什么目的？”
瑛怜仔细观察着碎石的纹路与缺口的形状，判断它们并非来自同一块石板。这么看来客栈倒塌时不仅造成了伤亡，而且伤亡者恐怕还远不止一人。
“瑛怜。”
嘶哑粗糙的怪异人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在头顶上方响起，瑛怜被唬得身体一颤，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雨伞当做长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掷了过去，同时身体向后空翻，跃下废墟落回到地面。瑛怜顾不得重伤初愈的身体与太平师父的嘱咐，立刻唤出护身念气进行防备。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随便动用气息为好，到时候伤了自己的身体不说，在城里闹出了动静还会引来外人。放心吧，我对你并无恶意，更不会加害于你。”
那人说完，将手里接住的雨伞轻轻丢还给了瑛怜。
瑛怜站在原地维持着防御架势，任凭雨伞掉落在地上，根本没敢过去接。她顺着人声传来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一位束发戴冠身披银甲的白衣人正背着光站在废墟顶上，正午刺眼的阳光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白玉面具。
瑛怜不久前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又怎会轻信陌生人的言语？何况这白衣人如鬼魅般倏地出现，竟连瑛怜都丝毫没能察觉，可见其实力修为绝非常人所能及。尽管还不清楚白衣人的企图，但倘若真要动起手来，以瑛怜现在的状态只怕难以全身而退。
瑛怜谨慎戒备着对方的行动，同时开口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
然而白衣人只是静静地站立在原处，既无行动，亦无答复。
瑛怜此时全力发动念气防御，身体已然有些吃不消，开始感到了轻微的不适，周身笼罩着的苍蓝色念气也变得越发稀薄。
然而苦于不清楚这白衣人的底细与意图，瑛怜只得硬撑着继续追问：“这座客栈是被你毁掉的么？”
白衣人干脆地承认道：“没错。”
“你说什么？”瑛怜没想到她随口一问，竟能直接找到摧毁客栈的元凶。“那客栈里的人们呢？也是你杀的么！”
“没错。”白衣人用嘶哑的声音平静地回答，语气之中对于死去的敌人没有丝毫怜悯，“当日那些试图刺杀你的黑衣士兵，他们预备在这座楼内继续对你进行围猎，但是阴差阳错之下却是思玟先落入了陷阱，因此我将整栋建筑连带着敌人一同摧毁了。”
“思玟？”瑛怜听到救命恩人的名字后不觉愣了一下，白衣人话语中传达出的信息多到她一时难以理清，“你认识思玟？慢着，那伙贼寇竟然深入到这里了？这究竟是……”
“这些都不重要。”白衣人打断了瑛怜的自言自语，语气转而变得柔和起来，仿佛在出言恳求她一般，“思玟他现在需要你的帮助。”
瑛怜从沉思之中惊醒过来，惊讶地反问道：“思玟还在附近么？”
白衣人抬起手臂指向南边城外的群山，轻声说道：“去引导他吧。”
“他在那里？但……”瑛怜顺着白衣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转头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见了？此人到底是……”
瑛怜确认周围没有埋伏后，这才收回护身念气暂时卸下了防备。刚才紧张之下唤起气息进行防御早已令她身上冷汗直冒，双腿也一直发软险些没法站稳，在废墟散发出的怪味刺激下，腹中更是隐隐有股恶心呕吐之感。因此瑛怜不得不躲到附近的小巷子里，坐在地上歇息了一阵子，平复着气息与身体的不适感。
瑛怜一边休息一边回想着刚才白衣人所说的话，姑且不论此人是何底细，又是怎样知晓她的行踪，单是让她去帮助思玟这一点就甚是可疑。
“莫非这是给我设下的陷阱？那人既然知道思玟的所在之处，倘若真心想要帮助思玟，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反倒是特意来找我去帮忙……这人难道跟白虎殿有关系么？”
瑛怜在心中暗暗揣度，眼下最稳妥的方式当然是直接返回京城，到时候再派青鸾司的人来寻找思玟。然而若再过个几十天，思玟是否仍在原处便难说了。
瑛怜想起之前在白虎殿养伤时，曾见到太平师父得知思玟不辞而别后心急如焚的模样，“他二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我既然得知了思玟的下落，倘若他独自一人遭遇不测，反倒成我见死不救了。可万一真的是陷阱想要骗我过去……”
瑛怜的思绪陷入纠结，不免也焦躁起来。若在平时她倒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眼下她重伤初愈，刚才仅仅使用念气护身便感到浑身虚弱乏力，如若真要全力应敌，保不准会出岔子。要是寻常流寇还好说，万一他们中间再来几个落草为寇的念气师，只怕就不是如今的瑛怜能够应付过来的局面了。
“不管怎样，还是先偷偷地去附近看看情况，等我亲眼见到思玟再说……”瑛怜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救命恩人，决定去冒这个险。
然而这时瑛怜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时至今日她与思玟一共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两个月前在书店遇袭的时候，另一次则是思玟离开白虎殿那晚，况且这两次都是一面之识，如今她已经着实想不起来思玟的相貌。
瑛怜不禁又犯了难，“唔……不记得长相该怎么去找人？何况远方群山连绵，即便我不顾身体，强行使用广域念气感知，但要我一个人进山搜寻也依然跟大海捞针差不多……那人如何确信我一定能够找到思玟？”
瑛怜犹豫再三，心中反复斟酌，最终还是决定先去把思玟找回来。倘若当真是陷阱，她要是应付不来，即便逃走也无愧于心；如果不是陷阱，就算在路上多耗费几日寻找思玟，想来也无关紧要。
瑛怜心内打定了主意，她起身返回废墟附近，捡起雨伞后便离开了此处，转而朝着白衣人所指的方向赶去。
瑛怜虽是重伤初愈，但脚力依旧迅捷，远非当日思玟与中毒的仇过二人可比。
这晚瑛怜抵达了山下荒废的村庄，她在村子里挑了间还算完好的空屋子准备应付一夜，等明日白天再上山去寻找思玟。囫囵吃下半块冷硬的烧饼后，瑛怜将桌凳立起来抵住了门窗，又找来几块平整的木条拿外衣包裹了当作枕头，随后解开发髻躺到没有被褥的床板上合了眼。所幸今年夏季仍未降温，因此夜间即便不盖被子也不用担心受寒着凉。
不知是因为夏夜时有蚊虫飞扰叮咬，还是白衣人的身影总于脑海之中浮现的缘故，瑛怜今晚总是隐隐有股不安的预感。她虽然闭着眼，却在坚硬的床板上辗转半夜依旧未能入眠。
“这附近荒无人烟的，思玟他当真会在此处么？”失眠的瑛怜躺在床上不免又胡思乱想起来，“不过没人也好，有谁藏在附近的话立刻就能感知到……那个穿白衣服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他既然杀了黑衣士兵，想必跟他们不是一伙的，难道是流寇么？说起来，前年救走白榆军首领的人也穿着一身白，莫非就是他？可既然是白榆军的人，他见我落单非但不趁机挟持我，反倒托我去救思玟？以我在白虎殿的所见所闻，思玟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普通武者，他是怎么认识的思玟？他又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瑛怜脑海中思绪如麻，不觉过了夜半，她正闭着眼睛昏昏欲睡之时，忽然感到眼前被一片耀眼的光芒所照亮。
“有人来了！”
瑛怜只当是有什么人正手持火把灯笼来到附近，她瞬间惊醒过来，急忙翻身滚下床，蹲下身子伏在床沿旁边。然而身边唯有明亮的金色光芒将房间里照耀得恍若白昼，四周却并无生人靠近的气息。
瑛怜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瞧了瞧，随后直起身子跃过木床跳到墙边，挪开抵住窗户的桌子后向外望去，眼前的景象却令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远方的天空中晕染着一片灿烂的金色光芒，如同滴入清水里的墨汁，又仿佛跃动的火焰，金色的气息正肆意地吞噬着漆黑的夜空，将原本隐没于静谧之中的山体映照出来。
“这……这是……”身为念气师的瑛怜瞬间便察觉出了异样，这光芒绝非山火，火光无形，然而此刻瑛怜却能清楚地感受到这片金光正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这燃烧夜空的光芒难道是……念气？可如此浓烈的气息究竟是谁……”瑛怜心中突然冒出了不好的念头，“难道是思玟被哪个念气师抓住了？可是这种程度，即便我使出全力，恐怕也难以匹敌……不管了，还是救人要紧！”
人命关天，瑛怜此时也顾不上许多。由于房门之前被她用桌椅长凳抵住，瑛怜救人心切，来不及穿上外衣将头发束好便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
离开了房屋的遮蔽，瑛怜这才真切地感受到这股汹涌念气的可怖之处。狂暴的念气如同火舌一般舔舐着瑛怜全身，令她体内的气息不由自主地逸出，试图抵御外界的侵蚀。
“必须……找到这股念气的……源头！”
瑛怜本想强行顶着这股肆虐的气息上山，然而她刚往前踏出几步便感到双腿发软，此时重伤初愈的瑛怜仅仅是抵抗念气的侵蚀就已经耗尽了全力。
最终，这股炽热狂躁的气息突破了念气防御，开始经由肌肤侵入她的身体。被囚困于念气牢笼之中的瑛怜感到全身的血液逐渐沸腾，连带着五脏六腑也发出阵阵灼痛。随着周围的气息越发浓郁，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呼吸也变得愈发困难，瑛怜再也支撑不住，弯腰跪倒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喘息。
“再……再这样下去……我恐怕会死在这里……”
瑛怜想要退回到房间里，可是从窗口跳出来容易，已经变得如此虚弱的她再想从窗户翻回去却是举步维艰，难如登天。
正当瑛怜以为她就要因为自己的鲁莽而不明不白地死在荒郊野外之时，远方念气焚尽天地的势头却在缓缓减弱，灿烂的金光逐渐凝聚为皎洁的月白，并往群山之间徐徐收敛了去。
仿佛压在胸口上的巨石突然消失一般，瑛怜感觉自己又能够呼吸到山野间清新的空气，全身遭受的念气侵蚀也在逐渐消退。瑛怜浑身冷汗直流，她跪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抬头向远处望去，只见原本侵蚀夜空的狂暴念气，此刻正如同皎白的月光静谧地笼罩着远方黛绿的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