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三回 未亡人痴心盼明月 尽忠者碧血洒清风【其八】
仇百户见众人终于安静下来，于是继续吩咐道：“现在天色渐晚，还是抓紧时间准备找地方扎营过夜吧。你们若是信不过我，等明日天晴了，你们自己去试试能不能看到七玉山，我要是骗人，这百户长今后让你们来当！”仇过父亲这时语气一变，俏皮地说：“但要是明日天公不作美，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众人相视一笑，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了些。他们正准备继续往前赶路寻一处避风的处所，这时队伍外围负责警戒的哨兵突然发出了警告，于是大家立刻安静下来，纷纷使用念气强化了听力，竟在暴风雪呼啸之中察觉到一阵窸窣杂乱的声响，似乎是沉重的脚步声与武器碰撞的铿锵声，以及某种东西在雪地上拖行的声音。众人瞬间脸色大变，全都抽出武器列队，严阵以待。
“糟糕！才耽搁了这一小会儿竟被他们追上了！”仇过弟弟拔出佩刀将身为医生的哥哥护在阵型中央，双眼紧张地望向远方一片昏暗的雪原深处，借助念气感知着敌人的方位。
一片死寂之中，忽听得刚才那名年轻士兵大喊一声：“是弓箭手！”他随即挥手在空中张开一大片蓝色的念气屏障护住众人。
仇过被同伴们围在中间，用冻得僵硬的手慌忙取下背上的弓箭，然而双手却因为恐惧与严寒而不停地颤抖，连箭矢都没法搭上弓弦。忽听得同伴一声叫喊，仇过手里的箭矢啪嗒一声落在雪地上。
“来了！”
仇过正俯身拾起箭矢，只听得一阵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自远处逼近，一抬头便看见数百只箭矢闪烁着寒光落下，在念气屏障的表面砸出一圈又一圈涟漪。所幸荒原上的暴风雪削弱了飞箭的势头，因此第一轮射击暂时未能将念气屏障击穿。
众人面前三个方位突然燃起火光，在风雪之中飘摇的火焰映照之下，雪原上数百只漆黑的人影显现了出来。
这些东西虽仍保持着人形，却早已不能被称之为人了。只见这些人形裸露的头皮上盖着一顶由黑色晶石磨制而成的半圆小帽，晶石外围则被一圈黄金制成的圆环箍住。黑暗之中从脑虫体内伸出的无数触手，经由金环后面铜钱大小的孔洞插入，溶解掉一小块圆形头骨后侵入这些人形的大脑，借此控制着它们的思想与行动。
即便身处于冰天雪地之中，这些人形依然光着膀子，被脑虫控制的它们根本感知不到外界的寒冷与疼痛。而在它们赤裸的上半身，自脖颈至肚脐，一条漆黑的百足虫将无数枚毒肢刺入它们胸腹处萎缩的肌肉之中，通过注入毒液来使凡人的血肉之躯硬化到足以抵挡住刀砍斧劈。
这些人形张大了嘴，从残缺的牙齿间流出混浊的唾液，他们口中呢喃着难以分辨的梦呓，双眼空洞无神直勾勾地盯着被脑虫指定的猎物。人形们手持兵器佝偻着身子，它们身上满是溃烂的伤口，浑身散发出腐烂腥膻的气味，依靠着脑虫的精神控制与百足虫的毒液勉强吊着一口气，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
赤瑕军中一人高喊道：“虫奴兵！是虫奴兵！我们被虫奴兵包围了！”
这虫奴兵乃是由惨遭虫族奴役的人类所组成的军队，自从去年冬虫侵占炽阳城以后，便将城内幸存的百姓与俘虏的赤瑕士兵挑选出来改造成为虫奴兵。这些虫奴兵没有思想与痛感，因此厮杀之时格外残暴且不惧死亡，即便被斩断四肢，只要头部与脑虫连接的触手未被切断，就依然能够张嘴撕咬进行还击。故而即便是赤瑕国的念气师，面对成群结队的虫奴兵时也往往会畏惧它们三分。
“附近有冬虫么？”仇百户面色凝重地问。然而他们毕竟不是第一次遇袭，仇百户心里倒是冷静得很，开始有条不紊地组织起防御反击。
阵型四角的哨兵们唤起念气进行广域感知后，高声向长官汇报道：“暂时还没有发现冬虫！”
“看来只是一支虫奴兵小队，不必惊慌！”仇百户直视着迫近的虫奴兵军阵，头也不回地对身旁的小儿子命令道：“这里交给我们，你带人去将脑虫解决掉。”
“父亲放心！”仇过弟弟领命，带上四名同伴，离开队伍向虫奴兵阵直冲而去。
事到如今，众人对于如何反击虫奴兵早已有了默契，五人刚刚离开队伍，军阵中立刻便有六人跟着冲出，两人一组，一前一左一右护送着仇过弟弟他们杀入虫奴兵之中。留下的赤瑕军则立刻变换阵型，填补上了军阵的空缺。
早先赤瑕军面对虫奴兵，常常由于对罹难同胞的怜悯之情而无法对它们下手。但时至今日，几十场血战下来，再怎么多愁善感的士兵内心也早已变得麻木，见识到虫奴兵凄惨的模样后，赤瑕军无不认为死亡才是对它们最好的慰藉与解脱。
这十一位赤瑕士兵刚冲入敌阵便受到虫奴兵第二轮箭矢射击，只因虫奴兵仅仅依靠脑虫控制便可以行动，故而它们的攻击根本不在乎是否会伤及友军。赤瑕士兵们刚用念气格挡开箭矢，便遭到一群身上插着羽箭的虫奴兵围攻。
“这些虫奴兵交给我们来解决！”一名同伴尽管腹中饥饿，四肢僵硬乏力，却依然奋勇当先，他从空中落下一拳砸在雪地上，念气凝聚着泥土与积雪从地面凸起，如同钢矛一般刺穿袭来的数十只虫奴兵的头颅，强行在前方开辟出一条道路。“快去！让这些悲惨的人们就此安息吧！”
“嗯！”仇过弟弟与留下断后的同伴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其中的默契自不必多言。
借助燃烧的火把能看到虫奴兵脑后的触手一直延伸至光亮不及的雪原深处，甚至连念气强化后的视力都望不见触手源头处的脑虫。由于虫奴兵主力被同伴们吸引了过去，仇过弟弟一边估计着与脑虫的距离，一边带领小队掠过敌阵，冒着暴风雪的侵袭，陷入极寒死寂的黑暗之中。
由于虫奴兵受到脑虫控制进行着无休无止的战斗厮杀，其人类躯体部分的损耗往往早已到达极限，因此只要杀死触手源头的脑虫，大部分身体已经超过负荷的虫奴兵便会当场死亡，剩下的虫奴兵则在脑控停止后，要么因为精神崩溃而死，要么被胸前失控的百足虫毒死，已经无法再构成威胁。故而比起与过去同为人类的虫奴兵作战，对于赤瑕军而言，直接击杀脑虫往往是效率更高的战斗方式。
仇过弟弟早就记不清他至今已杀死过多少只脑虫，若没有其他冬虫从旁护卫，脑虫也不过是个体型庞大的活靶子而已。即便遇上几只冬虫，凭他们五位安民级念气师的实力也根本不成问题。仇过弟弟感觉到周围的暴风雪越发猛烈，便知已经到了冬虫附近，如今赤瑕军众人正饥寒交迫，因此必须速战速决，不能在此地拖延太久。想到这里，他不禁加快了疾驰的脚步。
护送仇过弟弟等人的六名赤瑕士兵深陷敌阵之中正与虫奴兵厮杀，这一边，剩下的赤瑕军则凭借念气屏障固守阵地，保护着伤员与所剩无几的辎重。由于虫奴兵主力被吸引了过去，军阵这边虽然少了近一半的战力，防御的压力却比之前小得多。
仇百户双手杵着佩剑，站在军阵之前冷眼观察敌阵，见那六人被虫奴兵包围，便向身后询问道：“火枪子弹还够么？”
“已经用完了！”
仇百户点点头，这年火枪作为赤瑕军装备的新式武器属实是算不上好用，远远比不上使用念气射出的箭矢。“无妨，刚才虫奴兵射来的箭矢还能借过来用用。弓箭手！掩护他们！”
说是弓箭手，实际队伍里只有五六个人还能空出手进行射击。仇过此时受到战场上的氛围所感染，血气上涌，早把恐惧与严寒抛之脑后，伸手接过同伴们收集后递来的箭矢，弯弓搭箭，将气息蓄积在箭头之上，瞄准虫奴兵的头颅不停地射击。
若要杀死虫奴兵，砍断四肢并无效用，脑虫的触手又过于坚韧，因此除了直接击杀脑虫本体，便属破坏虫奴兵头部最为有效。由于赤瑕军人手稀缺，即便有念气加护，他们这几个人的射击也着实称不上掩护，才将最外层的一排虫奴兵头颅射穿，便又有一群虫奴兵如同腥臭的黑色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仇百户依然不动声色地观望着战局，此时还远没到众人必须一起上去跟虫奴兵拼命的地步。赤瑕军现在弹尽粮绝，且都处在饥寒交迫之中，败退至今早已是筋疲力尽，如今只用六人就能牵制住正面的虫奴兵，这已经是保存多数人体力的前提下消耗最少的战术。只要等到脑虫死亡，他们就可以接着行军，还能得到敌军的武器作为补给。只可惜虫奴兵行军打仗无需粮草，他们没法趁机搜刮口粮，因此眼下食物匮乏依然是个亟待解决的大问题。
仇过机械地重复着射箭的动作，同时在心里默默计数着时间。之前弟弟他们前去击杀脑虫，短则一刻钟，长也不过半个时辰，如今算来他们离开才刚过两刻钟。仇过心里虽挂念着弟弟和同伴们的安危，却也并不焦急，反倒是倏地想起小时候每次和弟弟打完架，他总得多吃上几碗米饭，如今经历几番死斗还不曾吃过一顿饱饭，弟弟他恐怕早已饿坏了。仇过一时想入非非，竟忘了眼前的血战，他在脑海里回忆着童年，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有东西正在高速接近！这重量和体积……不是弓箭！”
然而就在这时，负责感知敌军动向的哨兵突然大声呼喊，将仇过从胡思乱想的白日梦里惊醒过来。
之前和仇过弟弟吵架的年轻士兵此时正负责阵地的防卫，听闻哨兵发出的警告，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唤起气息全力以赴，将念气防壁又加厚了几倍。自认万无一失之后，他故作轻松地问道：“是火枪还是火炮——”
年轻士兵话音未落，远方黑暗之中一道寒光闪过，一柄用黑色晶石磨制而成的巨型长矛撕裂了暴风雪，裹挟着风势呼啸而来，击破念气防壁后洞穿他的身体，将他钉在了雪地上。年轻士兵低头望着胸部碗口粗细的黑晶石长矛，他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便口吐鲜血四肢耷拉下去。年轻士兵阵亡后，周身念气随即消散于雪夜之中。
仿佛是得知了战场外发生的变故，虫奴兵丢下身边的念气师，转过头全部朝着外围的赤瑕军阵猛扑了过去。
此时仇过恰好就在年轻士兵身边，眼见同伴被长矛钉死在眼前，喷涌而出的鲜血瞬间便将周遭的雪地染作赤红，他被吓得屁滚尿流，两腿一软往后瘫坐在地上，颤抖着问道：“究……究竟是怎么了……”
仇百户如临大敌，来不及仔细查看部下凄惨的死状，立即拔剑高喊道：“所有人！准备对敌！”
仇过父亲嘴上没说，但是心里却明白敌军之中已经有冬虫加入了战斗，并且从落点判断，这杆长矛正是从脑虫所在的方位投掷而来。想到此处，仇百户心里不免担心起儿子的安危。
另一边，深陷敌阵中心的六名赤瑕士兵面对着虫奴兵无穷无尽的攻势早已感到体力不支，渐渐连护身念气都难以再维持住。没想到这时虫奴兵突然丢下了他们，调转矛头转而去强攻赤瑕军阵。六人虽然暂且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时机，但也立刻意识到脑虫那边出了问题。他们聚集起来稍作歇息，一边戒备着奔涌而来的虫奴兵对他们发动偷袭，一边商议眼下是赶回去救援军阵还是前去协助仇过弟弟击杀脑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