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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回 书青简牛八梦已尽 觅朱衣龙女痴未完【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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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瑛怜回到原定的出逃路线,由于黄梦粱的担保,她这一路上再没遇到任何阻拦便翻墙出了皇宫。想到此次若无黄梦粱从中作梗,自己的计划果然天衣无缝,瑛怜心中不免有些得意。离开皇宫前瑛怜已经整理好衣冠,此时的她扮做个身材娇小的少年混进了人群里。

    这天正值初春时节,冬雪消融,繁花初绽,世间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别处的战事尚未波及京城,城内街道上熙熙攘攘,孩童呼朋引伴在人群间奔跑嬉闹,商贩货郎往来吆喝之声不绝于耳,书院的文人们则身着五彩斑斓的新衣服出来踏青,饮酒作诗附庸风雅。众人照旧是一派闲适散漫、醉生梦死的模样。

    瑛怜在皇宫里一番折腾后时间已过晌午,阳光照在身上令人倍感暖意。然而瑛怜毕竟没正经考虑过逃出皇宫后的去处,加之刚才混在人群里七拐八绕,春日当空,瑛怜一时竟难分辨东西南北,不觉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她摸了摸口袋,正盘算着先去哪里吃顿午饭,一名侍从打扮的男子朝她走了过来。

    侍者身穿丝绸袍子,戴着簪花头巾,站在瑛怜面前叉手行礼道:“这位小姐,我家老爷有请。”

    “小姐?什么小姐?”瑛怜没料到自己刚出皇宫,伪装便被外人一眼识破,心中不免有些惊慌,赶忙摆手道:“你家老爷定是认错人了,我这等寻常人家的小厮哪里认得什么老爷?”

    侍从见眼前这少年已有拒绝之意,便愈发殷勤地迎上来,“老爷吩咐我一定要请您过去,还说您一定认得他,恳请务必赏脸同他见上一面。”

    “我认得他?”瑛怜自幼生长于皇宫内,见识过的人虽多,相熟之人却甚少,侍者这一番话不免勾起她的好奇心。瑛怜身为念气天才,自诩常人奈何不了她,又见那侍者衣着华贵,面容清秀,文质彬彬,料想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于是她壮起胆子应道:“既然如此,我便前去见上一见。”

    侍者完成老爷的吩咐,赶忙领着瑛怜进入不远处的酒楼。那酒楼足有五层楼高,乃是附近最高的建筑,从外面看来似是寻常,其内却被陶瓷金银、奇花异草装饰得极尽奢华,观之令人触目惊心。瑛怜虽贵为公主,却也鲜少见到此等豪奢的内饰,尤其近年国库吃紧,皇宫与此座酒楼相比反倒显得空旷萧索。

    瑛怜正愕然间,一群穿着艳丽服饰的侍女们笑靥如花地迎上前来行礼,语气轻柔地说:“亚老爷有请。”

    听到这个古怪的姓氏,瑛怜立刻猜到这所谓的老爷究竟是何人,心中的戒备随之放下了大半,被侍女们簇拥着往楼上走去。一路上瑛怜见侍女身上用金丝线绣着花鸟鱼兽的丝绸不停在眼前晃荡,心内不禁感叹酒楼侍女的衣装竟比公主的礼服还要华贵些,常听闻如今世道僭越成风,料想此情此景便是如此了。

    瑛怜被酒楼内的香料熏得头昏脑涨,也不知侍女们领着她上了几层楼,这才在走廊尽头的包厢前停下。

    房门开启的刹那,香艳糜烂的琵琶曲便涌了出来,随即一阵男声响起:“停下。都出去吧,别惊扰了贵客。你们三个留下来,换首安静些的曲子。”伴随着珠帘后头十几名女乐师起身离去时的窸窣声,一位身材精瘦的男人从玄关迎了出来,此人正是侍女口中提到的亚先生。这亚先生名昶斗,虽年近半百,因保养有加,看来不过才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双目纤长,面上白净无须,故而显得阴柔过盛。

    瑛怜留意到亚昶斗解开的外衣内衽上绣着一朵大红花,花瓣上正蜷着一条青色的毛虫。在这一片珠光宝气之中此等装饰反倒显得清新淡雅,饶有趣味,她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亚昶斗见瑛怜盯着他,自觉衣冠不整甚是失礼,将瑛怜迎入后便躲进侧间整理仪容,不久便微笑着重又迎了出来,“公主殿下出行,在下有失远迎,实是失礼。特与此间摆设酒席,来为公主饯行。”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瑛怜摆了摆手,见厅堂内的圆桌上早已摆满珍馐,便不客气地落座。“亚先生是刚在这里谈完生意吗?”瑛怜知他家自祖上起便是京城有名的富商,几代经营下来如今早已是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这样家世显赫的人物,瑛怜即使贵为公主也得敬他三分,便与他攀谈起来。

    “公主殿下谬赞了,不过是做点保本的小买卖罢了。”亚昶斗在对面落座,谦逊地笑道:“前些年外边闹得凶,如今生意也不好做,咱们这些小商贩不过是靠着陛下的恩泽挣些糊口的饭钱而已。”

    瑛怜知他是自谦,又看了眼面前满桌的佳肴,俗话说吃人的嘴短,她不好反驳又懒得奉承,便换了话题,“亚先生不仅头脑灵光,眼力也颇为不俗,我这女扮男装竟被你一眼识破了。”

    “哈哈哈,公主殿下过奖了!”亚昶斗闻言大笑道,“这哪是靠眼力?不过是运气好,胡乱猜中了而已!您前几次离开皇宫可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那时我便想,您如今正是自由随性的年纪,之后定会再找机会出来。今日我在楼上见到一位少年在街上茫然打转,又时不时抬头确认方位,我便料定此人绝非寻常,于是派人下楼相请。若果真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也权当是做个忘年交。”

    瑛怜想到自己偷跑的糗事竟早已传出宫去,脸上不禁泛起害羞的红晕,“没想到之前几次闹得外边的人都知晓了,我还以为是宫里有谁专门去告诉你的呢。”

    “公主有所不知,宫里头人多眼杂,那些碎嘴的丫鬟想必也是常有的,我不过是在街头巷尾听得些传闻,恰好今日闲暇无事,索性来个守株待兔,哈哈哈。”亚昶斗笑了笑,举起酒杯饮了一口,问道:“那么,公主此次出行意欲前往何地游玩啊?”

    瑛怜之前被黄梦粱问住,因此一路上早想了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故应道:“如今北方天灾不断,鼠盗蜂起,更有冬虫屡次侵扰,百姓必是苦不堪言。我此次便是要去擒几个贼王,杀几个反叛。”

    亚昶斗闻言赞叹不已,又问:“公主虽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念气天才,然而毕竟年纪尚幼,即便是您也无法凭借一己之力剿灭贼寇吧?况且如今这些叛乱也绝非杀几个头目就能平息下去。”

    瑛怜苦笑道:“倘若世间诸事都能依靠武力解决,那反倒轻松了。”

    眼见话题越发沉重,亚昶斗便挤出笑容说:“公主殿下体贴百姓的心意自是难得,但前往凶险之地可要留心啊,如今贼寇迟迟难以剿灭,想必其中定有高人相助,万一公主殿下泄露了行踪,倘若独自一人遭到流寇围攻,只怕也难保周全。”

    瑛怜点头应道:“说的也是,单打独斗要是输了,我姑且还能逃命自保。然而对方人多势众,若是提前埋伏那便难说了……”

    亚昶斗闻言赶忙向她提议:“我虽没什么本事,行商多年倒也在各地结交了不少朋友,公主殿下若有需要,我便托他们关照一下。”

    “真的?”瑛怜闻言喜上眉梢,她毕竟从小养尊处优,只因一时兴起便要独自前往战乱贫苦之地,心中难免隐有退缩之意。亚昶斗身为富商,所结交的朋友大多也是当地豪族,一路上若能得到这些人接应,想必能免受不少辛苦。既然要去北方游历,那自然得先到地方再说,途中省些事也是理所应当。瑛怜心中思忖,只当亚昶斗想要趁机巴结权贵,便心安理得应了下来,“那就麻烦您帮忙安排了!”

    “公主千金之躯,我等可不敢怠慢呀!”亚昶斗爽朗地笑道,举起斟满的酒杯,“那么事不宜迟,我便在此为殿下送行了!”

    瑛怜年纪尚幼,便以茶代酒,起身对饮道:“待我归来之时再叙!”

    饭毕,瑛怜起身告辞,亚昶斗早已安排仆从为她重新置备好行李车驾,瑛怜再三言谢后便辞别北上。

    一路上暂且无话。

    盛平十五年 五月

    且说赤瑕国自西向北,群山连绵,恰似一道屏障庇护着黎庶苍生。昔年太祖高皇帝荡平魔物,光复大义,河山再造,待天下太平后便以七种神兽赐名护国神山,又派驻武者世代镇守,绵延福泽到如今,世人尊称其为七玉山。七玉山其中一座,因地处北境,冬季山顶积雪,故高皇帝赐名白虎。

    那白虎山上建有一座白虎殿,原是武者修炼镇守之所,然赤瑕国承平日久,宫观内的武人们也难免日渐懈怠。谁料去年夏季,雪域冬虫从被征服的帕拉迪斯国发兵,渡海绕过七玉山袭击赤瑕国,白虎殿精锐武者经此一役几乎伤亡殆尽。所幸官军正于北方平叛,皇帝急调官军北上御敌,这才勉强阻止冬虫侵扰内陆。然而白虎殿遭此重创,幸存的武者中大部分又被抽派去边境驻扎,再无余力护佑一方平安,待到官军主力南归,此地鼠盗宵小便趁乱猖獗起来。当地人常谓末世将至,纷纷举家南逃。即便如此,余下的白虎殿年轻武者之中仍有不少人依旧整日醉生梦死,殊不知风刀霜剑早已迫近。

    这天已是春残时节,黑夜将至,红日未落。年轻的武人们早早便应付完修炼回房间歇息去了,晚霞笼罩的大殿外独留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仍如擎天之柱般屹立着,那少年穿着件藏青色短衣,脑袋上裹着布头巾,肩披红霞显得丰神俊朗。少年姓梅,名煌焱,原是山下村里的孩子,出生后不久其父便在雪天因病逝世,由母亲独自将他拉扯大。因这十余年来洪涝频发粮食稀缺,母亲便将梅煌焱送来白虎殿只图混口饭吃,没曾想梅煌焱天赋异禀更兼勤勉踏实,修炼十年后已是念气与武艺样样精熟,旧年仅十五岁便与众师叔一同下山保境卫国,如今已然成为白虎殿年轻一代最强武者。

    今日正好轮到梅煌焱来打扫庭院,扫除完毕后因感屋内嘈杂,他便不急着回房,虚倚着怀中的竹扫帚,手持典籍依式操练起来。不知不觉间已至晚饭时间,梅煌焱仍旧低着头自顾自地练习,他在心里默默揣摩着招式,猛地旋转身体,将右腿贴着地面用力往身后横扫过去。然而梅煌焱猛力的踢击却如同踢在棉花堆上一般,那股刚劲的力道在撞上某物的瞬间便消散殆尽,连沉闷的响声都未曾发出。梅煌焱抬头见到刚才被踢中的师父正颤巍巍地后退,仿佛随时都会仰面一跤跌坐在地。梅煌焱来不及多想,大喊一声:“师父小心!”赶忙扔开扫帚伸手将师父拉住。

    师父搀着梅煌焱的手臂扶着拐杖重新站稳,笑道:“无妨无妨。为师虽没什么本事,身子骨倒还算硬朗,哈哈哈。”师父说着轻抚胸前的胡须大笑起来。梅煌焱见状,也挠了挠头露出憨厚的笑容。

    这位头发花白的男子乃是白虎殿的住持,法名太平。太平不过四十九岁的年纪,然而头上的白发却让他看着像是再老上十岁。梅煌焱曾听那些年纪大的武者说过,太平师父并非从小便上山做了武者,他来到白虎殿至今也不过十几年,算起来他甚至还是不少人的师弟。尽管太平无论武术还是念气的修为皆平平无奇,然而上任住持在下山御敌前仍将住持之位托付于他,老住持牺牲后便由太平接任。这一年来虽偶有盗贼袭扰,所幸太平掌管白虎殿期间尚未遭逢大灾。

    梅煌焱作为太平的弟子,在他眼中太平师父便是想象中父亲的模样,平易近人却又不怒自威,周身更有股难以言明的贵气。白虎殿内很多孩子都是出于和梅煌焱同样的缘故被送到这来,除此以外还有不少被收养的孤儿,他们这些孩子在白虎殿内长大,习武的同时也读书识字,学些做人的道理,今后是去是留各人自有造化。梅煌焱已经十六岁,经去年一役便立下志向,决心留在白虎殿镇守边境。

    太平望着梅煌焱,目光中满是期许,“煌焱,你的功力又长进了啊,再过几年师父怕是受不起你这一脚了。”

    梅煌焱道:“师父说笑了,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有几分蛮力而已,和师叔们的精妙招式差得远了。”

    太平叹道:“如今白虎殿老一辈武者罹难大半,未来还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承起重担。”太平说着伸手拍了拍梅煌焱的肩膀。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梅煌焱得到师父的赞许,心中暗自欣喜。

    太平接着说:“对了,为师前来是想托你帮个忙。”

    梅煌焱应道:“师父请吩咐。”

    太平望了望天边的夕阳,说:“时候也不早了,耽误你吃饭休息的时间实在是过意不去。长寿一大清早就偷跑下山,至今未归,为师想托你下山去把他找回来。”

    “师兄又贪玩没回来?”梅煌焱原本见到师父,心中便已猜了个大概,得知果真是为那不省心的大师兄后更是感到些许不快,“思玟身为大师兄,整日好吃懒做成何体统?师父也该多加管教才是。”

    太平赔笑道:“待长寿回来再训诫也不迟。近来镇子上不太安宁,为师怕他有何闪失。”

    梅煌焱知道这大师兄素喜偷懒去镇子上玩乐,料想也没胆量跑远,便答应下来,“弟子遵命。”

    拜别师父后,梅煌焱走至殿门外唤起念气护身,刚要发力,却突然被人叫住。

    “梅师兄,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

    梅煌焱转身望去,见到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正站在身后,听声音已知她是师妹壹心,于是答道:“大师兄至今未归,师父吩咐我去找他回来。”

    壹心闻言,迎上前来,“思玟还没回来?那我也帮忙一同去找吧。”

    梅煌焱抬手制止道:“不必,我去就行了。你来这里是负责守夜吧?擅离职守可不好。”

    壹心听梅煌焱如此说,这日虽不是她守夜却也只好含糊着应了,“那……师兄路上小心。”

    梅煌焱点头致意,脚尖往石阶上轻轻一蹬,身子便横飞了出去,赶在太阳落山前抵达山下那片熟悉的果林。

    此时天色向晚,想来村里的人们已经吃完饭出来散心,梅煌焱便从村子外围绕个圈子过去,这样虽然多走了不少路,却能省下跟村民们寒暄的时间。“许久没回家看望母亲了,不知她近来可好?等明天再去看看她吧。”梅煌焱侧头从林间缝隙望向村庄,在心里打定了主意,随即如一阵狂风般从村庄外围的树林之间呼啸而过。

    梅煌焱即将离开村庄时,眼角余光瞥见村头路旁昏暗的灌木丛里似乎正伏着一个黑影,他并未多想,只当是趁夜色来外面解手的村民。尽管如今白虎殿实力大不如前,但想必寻常匪盗也不敢来白虎山下为非作歹。

    梅煌焱转眼间便来到山下的镇子,往年每当需要采买粮食及日用物件时,梅煌焱便会和师兄弟们一同下山。尽管如今世道正乱,镇子相比过去也破败荒废了不少,但比起山上寡淡的修炼,总还是有些趣味能吸引那些耐不住寂寞的武者偷跑下山,梅煌焱此次前来找寻的师兄思玟便是其中最贪玩的一个。

    这思玟乃是太平师父最早收养的孤儿,太平怜他生来命苦,便为他又取了个小名唤作长寿,望他能长命百岁。思玟长大后便作了太平的大弟子,故他年纪虽小,反成了不少人的师兄。然而这大师兄却是个不成器的,整日游手好闲,疏于习武练功,只因太平师父将思玟视若己出,不曾严加管教。随着思玟年岁渐长,太平师父见他无心于修炼,便任由他去了,只盼他将来能下山寻个安稳谋生,平静地过完这辈子。好在思玟本性不坏,虽贪玩却极少惹事生非,倒也算是白虎殿之幸。

    梅煌焱幼时便与思玟相熟,自是知晓师兄秉性,因此直接赶往镇子上那仅剩的繁华之处寻找。由于连年天灾,加之流寇袭扰,镇子早已不似往日热闹,曾经熙熙攘攘的街道如今也早已没了生气,路上鲜少见到行人,只剩下几家店铺门口悬挂着黯淡的旧灯笼仍在经营,整片街道在残阳余晖映照下一副昏暗凋敝的景象。

    梅煌焱在空旷的街道上缓缓踱步,正思量着大师兄可能的去处,偶然听见两个过路行人之间的议论。

    一人道:“这地方怕是不能住了,今天不知哪里来的流寇竟然炸了东街,鬼知道明天会不会杀到这里来!”

    另一人附和说:“还好我攒够了搬家的钱,下个月全家就去投奔南方的亲戚。”

    梅煌焱本想拦住他们问个清楚,突然想起思玟平日极爱读闲书,而镇上仅剩的那家书店恰巧就在东街,梅煌焱思忖道:“莫非师兄今日在东街遇上了流寇?”

    “咔哒——”

    梅煌焱正准备直奔书店,忽听得头顶上传来瓦片相击的细微声响,此时街道上寂寥无声,这点细小声音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梅煌焱凝神屏息,感知着周围发生的动静。

    瓦片相撞的声响还在持续,因街道两旁商铺高矮不一,相距不定,故而瓦片声响也忽重忽轻,间隔不均。

    梅煌焱认定声响来自左侧的商铺,于是不动声色地原地转身,缓缓跟在响声之后。“此人轻身功夫不算高明,竟在房顶上弄出这般声响……体重似乎也不寻常,听起来像是个壮汉。我倒要瞧瞧他在做何勾当。”梅煌焱想起太平师父和方才路人的言语,担心流寇仍潜伏于镇上伺机为祸,若能随手抓一个来,正好打听打听师兄的下落。梅煌焱心下略一权衡,便将寻找思玟的事情暂且搁置,转身拐进一条漆黑的小巷中,抬头估摸下高度,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两层楼高的屋顶上。

    梅煌焱朝前望去,借助街道上稀疏的灯火隐隐见到一个驼背的人影正站在房檐边探头往下张望,那人望了一会儿便拐向左边,似乎打算跃到对面的屋顶上,只是两边商铺中间夹着一条街道,这段距离似乎难住了他。那人站在房檐边向对面张望了一会,发出一声叹息,重又向着来时的方向跑了回来。或许是天色昏暗,亦或是那人专心奔跑的缘故,他并没有注意到梅煌焱正俯身蹲在侧旁静静等着他。

    待那人跑过身前的瞬间,梅煌焱起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不耐烦地问:“师兄,你背上这是什么?”

    “啊!谁!”思玟正往前跑着,突然感到身体被一股力道拉扯住,慌乱之际双手便下意识将背上的东西抓得更紧,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开。

    梅煌焱正打算让这个整天无所事事令师父烦心的师兄长点记性,便没管思玟究竟背着什么东西,手臂稍微用力往后推开他,想让他屁股着地狠狠摔上一跤吃点苦头。

    眼看背上的东西就要摔在屋顶上,思玟突然在空中用力扭转身子,他没有抽出手臂去支撑身体,而是依然紧紧搂着后背上的某物,似乎不想让那东西受到一点冲击。于是思玟的脸便直接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好在这家店铺的屋顶还算结实,没让他摔破了屋瓦直接掉下去。

    梅煌焱本意只是让思玟摔个屁股疼,没曾想他竟不惜用脸着地也要护住背上那东西。梅煌焱感到事有蹊跷,赶忙蹲下身询问道:“我是煌焱,师兄在山下玩到现在,知道师父有多担心你吗?”梅煌焱伸手摸向思玟后背,这才发现那东西触感柔软,似乎还能感觉到一丝温度,“师兄背上背着的……莫非是个人?”

    思玟大喊起来:“煌焱!别动他!”

    思玟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以他那拙劣的武艺想不靠双臂支撑站起来实非易事。梅煌焱既知师兄正背着一个人,料想此事非同小可,便收起玩闹的心思,赶忙伸手抓住思玟的双肩将他提了起来。此时借着灯火离近了一瞧,只见思玟正披头散发,红色外衣被撕裂了几处口子,上面还沾染着大片干涸发黑的血迹,思玟的脸上除了刚刚流出的鼻血外,额头与脸颊上也满是尘土与血污。

    梅煌焱大惊,赶忙追问道:“师兄这是遭了歹人袭击么?”

    思玟知道梅师弟武艺高强,立刻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大喊道:“师弟!快!快救救他!”思玟大喊着松开背上紧紧搂着的人,将他平放在屋顶上。

    梅煌焱轻轻抓起那人的手腕,将两根手指点在腕部,向其体内注入些许念气进行试探。“此人体温尽失,显然受伤许久,只怕是凶多吉少……而且这伤是……”

    思玟扑在梅煌焱身边,急切地问:“怎么样?还能救回来吧?”

    梅煌焱皱着眉头问道:“师兄,此人体内气息涣散,打伤他的人绝非依靠蛮力。况且他的念气修为似乎远在你我之上,究竟是如何受了此等重伤?”

    思玟闻言,脸上露出愧色,小声嗫嚅道:“都是因为我……如果我……”

    “明白了。”梅煌焱打断思玟的话,将伤者背起,“此人既是为救师兄而受此重伤,想必不是歹人。救人要紧,详情之后再说。”

    言毕,梅煌焱背着伤者跃至屋檐边,轻飘飘地落了下去。思玟则跟在梅煌焱身后,双手攀住房檐,尽可能降低双脚与地面的高度,松手落地时又在地面上滚了几圈,这才重新爬起身跟上梅煌焱。

    为了不引起骚动,也为了防止被潜藏的流寇发现,梅煌焱带着思玟在灯光不及的阴暗小巷里穿梭,想尽快赶回白虎殿。

    梅煌焱一边跑,一边问道:“师兄知道流寇的去向吗?”

    思玟回忆了一番,惊慌地说:“不清楚……袭击我们的贼人只有一个,贼人受伤倒下后,我便趁机背着他逃走了。”

    “如此说来,恐怕流寇还在镇上。”梅煌焱闻言眉头紧皱,暗自思索,这名伤者的念气修为绝非常人所及,流寇能将他打成此等重伤想也必是高手,若流寇此时追来,只怕梅煌焱也无法护得他二人周全。眼下唯有尽快赶回山上,流寇再怎么豪横料想也不敢擅闯白虎殿。

    “师弟要小心……”思玟一边拼命追上梅煌焱,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袭击我的那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衣……”

    “黑色衣服?”梅煌焱倏地停下脚步望向思玟,脑海里猛地想起刚才经过村庄时瞥见的画面,“难道说……”梅煌焱心中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一时慌了神,冲思玟喊道:“师兄!快告诉我今天你到底遭遇了什么!那流寇又是什么来头!”

    “啊……好、好的……”思玟往日里只见过梅煌焱胸有成竹、温文尔雅的模样,此刻看他又急又怒,不免被吓到,“我想想——”

    且说今日思玟一大早便翻身起床,穿上师父为他买的朱红色新衣服,匆忙洗漱后带上钱袋子和读完的小说,趁着大伙还在熟睡时偷偷溜下山去。若要思玟起早练功那当真是早起一秒都浑身难受,若是偷跑去山下玩,哪怕大冬天他也能掀开被褥一跃而起。

    借着微亮的曙光,思玟一溜小跑穿过村子来到镇上。往年此时街头早早就支起了早餐摊子,年幼的思玟便会买上些热乎乎的早点带着吃,而如今镇上最繁华的街市也难掩颓败之相。

    思玟目睹此景,心中并无任何感慨,只是停下来摸了摸胸口,确认昨晚藏着的冷馒头没在半路弄丢,随后便继续一溜烟往东街跑去。

    东街这间书店是一座两层楼高的屋子,看起来已有些年代,外墙上的白漆早已脱落大半,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块。房子二楼住着老板一家,一楼则挤满了书架当作书店。思玟虽怠于习武,幼年时却在太平师父的逼迫下认了不少字,因此大部分闲书他都读得来。

    此时书店尚未开门,思玟刚走到门口的石阶上坐下,店里养的老黄狗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摇着尾巴往他身边蹭。“走开走开,这可是我的早饭,你要是饿了就赶紧去把老板叫醒。去去去!”思玟一边用胳膊肘顶开瘦骨嶙峋的老黄狗,一边从怀里掏出发硬的馒头。老黄狗则伸着舌头盯着他,脏兮兮的尾巴有气无力地摇动着。思玟望着它,许久后叹息一声:“唉,如今田里庄稼收成不好,想必你也饿了肚子。我分你一半好了,休要再烦我。”思玟说着抓住硬邦邦的馒头,使劲掰下一小块往空中抛去,老黄狗奋力一跃将其衔住,叼在嘴里缓缓踱到思玟身边趴下,发出几声欣喜的叫唤,这才安静地蜷缩在思玟身边,慢慢吞下那块馒头。

    思玟见状便不再理会那条老狗,他把馒头抠成小块一点一点塞进嘴里,就着唾沫咽下去,随即从怀里掏出还未读完的小说接着看起来。借书自然是要花钱的,为了省钱就得抓紧时间读完,在思玟看来为此耽误了习武练功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思玟每次下山都会在书店里待上大半天,尽可能在书店里把想看的书读个开头,还书时趁着店铺没开门再读完结尾,这样便能省下不少时间。

    近年朝廷拨给的饷银越来越少,分到思玟这些年轻武者手里的月钱更是微薄,加之去年白虎殿遭受重创,人心浮动,不少年轻人选择下山另寻出路,缺少了干活的人手,白虎殿耕种的田地自然也荒废了大半,因此思玟若再想开小灶,便只好在借书之类的闲事上头精打细算。思玟今年十五岁,若是下山去别处学门手艺谋生倒也还来得及,他如今仍留在白虎殿倒不是为了卫国戍边之类的崇高理想,只因他素来胸无大志,对将来人生亦无规划,只图留在山上有吃有住得过且过便心满意足。

    思玟在门口坐了约莫半个时辰将手里的书读完,正意犹未尽之时,恰好书店也开门了,思玟便合上书本站起身来。思玟三天两头往这跑,因此书店老板一家对他早已熟稔。

    老板年轻时因意外断了一条腿,又不愿住进养济院接受朝廷供养,便在镇上开了家书店靠着借书卖书维生。或许是男主人腿脚不方便的缘故,这一家人至今也没打算离开此地。

    一见思玟进门,坐在柜台后的老板便热情地向他招呼:“哟!今天又来这么早?吃过了吗?要不跟我们家一起吃?”

    思玟摆手笑道:“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还分了些给你家的狗呢!”

    老板闻言却摇头苦笑道:“如今世道艰辛,穷人尚且吃不饱饭,还管那畜生做什么?你如今是长身体的年纪,正该多吃些,可别浪费了。”

    思玟向来心直口快,听得老板如此说,便不假思索随口应道:“这有什么?反正粮食再缺也缺不了咱们的。”

    老板摇头叹息道:“唉,白虎殿武人尚且如此,可知那些纨绔们平日里又是如何骄奢淫逸,醉生梦死了!”

    思玟自知失言,也不好再接话,低头走到柜台边将读完的书放下,赶忙转身钻进旁边的书架堆里去了。

    老板知道思玟性情天真,胸无城府,偶尔嘴上刻薄,心中未必有恶意,因此便也止住话头。他望了望门口,料想暂时不会再有客人进来,便对思玟嘱咐道:“思玟,帮我看着店,我去吃了饭就来。”老板说完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赶回后堂帮妻子准备早饭去了。

    思玟躲在书架后面,偷瞄见老板离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昨天思玟听壹心谈起上个月过节时为花神饯行,想起曾在书中读过花神葬花的传说,于是急着来重温故事,以备将来与壹心聊天时用作谈资。

    思玟正仰着头在书架上找书,突然一只小手抓住他的衣角,用力拉了拉,“思玟哥哥,思玟哥哥。”

    思玟听见这稚嫩的声音,心中暗道不妙,低头望去,果然是老板的女儿巧儿。小姑娘穿着新绿色的衣服,头上扎着两个角,正拽着思玟的衣服下摆,仰头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

    思玟赶忙蹲下身,装糊涂赔笑道:“怎、怎么了呀?”

    巧儿将手里的册子举到思玟面前,“哥哥上次不是说要教我写名字吗?”

    “上、上次?”思玟挠了挠头,看样子早把前几天的约定给忘了。

    “嗯!”巧儿用力点了点头。

    “这个……”思玟目光闪躲,他现在满心想着如何去壹心面前充学问,哪有功夫像平时那样耐心教巧儿写字?思玟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寻个法子,既不让巧儿沮丧,又能给她糊弄过去。

    “吃饭了!”这时老板娘的声音突然从屋后传来。

    “马上来!”巧儿扭头应了一声,又望向思玟,“哥哥要是没空的话,就等下次吧。”

    “嗯!下次!”思玟见巧儿如此善解人意,不禁心怀感激连连应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教你!我保证!”

    “饭要凉了!”老板娘又喊了一声。

    “来了!”巧儿小跑着离开,仍不忘回头伸出小指跟思玟隔空拉勾。

    思玟也伸出小指,冲她笑了笑。

    思玟回头在书架上又翻找了一会儿,这才找到那本红色封皮的书,于是他便靠在书架上翻阅起来。

    或许是刚刚见过巧儿的缘故,思玟总是不经意间想到她的父亲。过了一个时辰,书虽已读了一小半,思玟却是一个字都没记住,只因老板那番话盘绕于心中,令他久久不能释怀。

    “天灾既非人为,又何须哀叹?不过吃上四五年的苦罢了,况有朝廷接济,总不至于因这点小事便闹得国破家亡。老板当真是庸人自扰,听他言语倒似遭了末世一般。”思玟心内不以为意,然而思绪渐乱,终究是读不进书了。

    “人们皆道那皇帝乃世间极富极贵之人,这么说来,天下粮食金银想必全藏在皇帝老头家里。”思玟想起以前读过的小说中那些扶危济困的侠士们,心中不觉飘飘然起来,“圣人曾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将来皇帝老头若是不愿赈济灾民,我便要替天下百姓向他讨个公道!到那时我便杀进神京闯入宫去,逼那皇帝老儿出钱出粮,刀架脖子上也不怕他不从。”

    幻想至此处,思玟喜不自胜,虽自小到大从未出过本省,此刻却当真似进了皇宫一般,将手中书本卷做短剑在空中胡乱挥舞起来,转而又扮做遇刺的皇帝,捂着胸口仿佛被刺伤一般颤抖着后退,轻轻靠在书架上。“慢着,我记得书里说皇帝身边有一群武艺高强的护卫,到时候遇上该如何对敌?他们人多势众,我一人恐怕不是对手……”思玟沉吟片刻重又喜上眉梢,“如今承平数百年,那些人在皇宫里养尊处优,想必不过是群吃闲饭的懒汉,我未必不敌他们。”

    “青鸾司可不是吃闲饭的地方哟。”随着一阵轻笑,只见一位白净书生从书架旁探出头,望着思玟笑了好一会儿才踱步过来。

    思玟见这书生年纪轻轻,与他差不多的个头,穿着一件赭黄色袍子,外面套着一件朱红色披风,面容白皙,头戴方巾,手握折扇,气质雍容不似常人。因见他笑意盈盈,思玟也不好怠慢,赶忙弯腰叉手作揖。

    书生笑着还礼毕,微笑着问道:“适才听闻兄长打算刺杀皇帝陛下为天下人抱不平,不知究竟所为何事?”

    听闻此言,思玟知是他刚才忘乎所以,不禁喃喃自语将所思所想说了出来被人听见。当今皇帝素来仁善,思玟倒不怕这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引来灾祸,只是扮演独角戏时被外人撞见着实令他羞耻难言,不觉涨红了脸。

    书生打量着思玟的反应,料想不过是少年恣意狂妄之语,实则并无谋反之心,因此便用玩笑的语气接着说:“依太祖高皇帝所定律法,兄长想去京城面见皇帝倒也不难,可若是单枪匹马擅闯皇宫只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思玟虽武艺拙劣,却最是心高气傲,见书生满脸笑意似乎有看不起他的意思,顿时恼火起来,嘟囔道:“你一介读书人懂什么?我可是镇守这白虎山的武者!躲在京城里头的不过是群绣花草包罢了,哪里是我们这些武人的对手?”

    书生闻言虽觉好笑,也只当是少年心直口快,便仍笑着问:“那你将官军和青鸾司全部打倒以后,又要跟皇帝说些什么呢?阁下心中既然满腔怨忿,想必自有一番道理。”

    “我……”思玟一时语塞,虽然幻想着闯进皇宫将皇帝老儿痛打一顿确是快意恩仇,然而思玟却从未想过之后的事。此时的思玟既无称帝的野心,更不知世人疾苦,他从小便在白虎殿中衣食无忧,就连旧年的血战也没让他这样的弱者前去与冬虫厮杀,他至今未曾受过半点苦难,不过是看了几本闲书便假装胸怀黎民苍生罢了。

    书生正笑看思玟涨红了脸满头冒汗,突然间脸色一变,伸手捂住思玟的嘴,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背蹲了下来。思玟下意识地奋力挣扎,却发现这书生看似文弱,然而力气之大竟压得他动弹不得。书生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思玟不得不停止了动作。

    此时周围安静下来,思玟这才听到屋外传来的犬吠声,于是通过书架上的缝隙往外边张望,只见门口处突然暗了下来,一名身材高大健硕的黑衣男子正立于门槛外,那人戴着黑布头巾,满脸花白的络腮胡,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黑衣男人站在门口,既不进入也不言语,只瞪大了眼缓缓打量着屋内。思玟感受到那人身上满溢的杀气,早把什么单挑皇宫禁军的壮举丢到九霄云外去了,颤抖着缩了缩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老板望见门口站着陌生的客人,赶忙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虽见黑衣男人面容凶恶,却还是陪着笑脸迎了上去,“客官要不要进来坐坐?客官远道而来,吃饭了不曾?拙荆做的早饭还有剩……”

    “不必劳烦。”黑衣男子打断老板的话,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老板虽觉这黑衣男人来者不善,但见他走远了便也没想太多,缓缓坐回到柜台后面。

    直到此时思玟才感觉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书生也收回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思玟只觉双腿发软根本使不上力,趴在地上仰头问道:“那……那家伙是什么人?”

    “与你无关,别多管闲事。”书生的话里已没了先前玩笑时的轻松语气,反倒是近乎命令一般对思玟说:“你既然是武者就该好好习武才是,少做些白日梦,连如此强烈的杀气都感知不到,可见你平日里并未认真修炼。武者既受朝廷与当地百姓供养,自当负起责任。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书生说完便如一阵风般轻盈灵动地穿梭在书架之间,身形匿迹于房间深处。

    “喂!你懂什么!”思玟突然被人戳中痛处,心中又愧又恼,一时气血上涌,定要抓住书生跟他理论一番,“你这细皮嫩肉的臭小子晓得什么!今天定要你瞧瞧我的厉害!”思玟也不管颤抖着的双腿,踉跄着追了过去。思玟记得房间角落的书架后面有个不起眼的小窗,此时正半开着,那书生显然是想从窗户离开。“喂!站住!你小子到底什么来头?鬼鬼祟祟,不会是来偷书的贼吧!”思玟虽不知老板家里这些旧书能值几个钱,但此时正气头上,也不多想便朝书生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纤长的腿。

    “放开我!”书生显然也有些着急,却又不好对思玟动手。

    “哼哼!被我抓着了吧!偷书——”思玟嘴里一个贼字还未出口,周围的墙壁轰然倒塌,思玟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重重地摔在地上。“怎……怎么了?”思玟正恍惚间,突然发觉四周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破碎的砖石与折断的木材交错堆叠在地面,空中无数碎纸片飞舞,而被思玟认作窃贼的书生正用右臂撑住坠落的石板将他护在身下。“是你……救了我?”思玟盯着那张被尘土弄脏的清俊脸庞,心中满是感激与恐惧。

    “抓住你了!”男人的怒吼声如同惊雷一般炸裂开来,随即石板从中间崩碎,一只大手穿过飞扬的碎石,猛地握住书生的右臂。

    “快走!”书生左手抓起思玟的衣襟用力往外丢出,右臂却遭人用力硬生生折断。书生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摔倒在废墟之中。

    思玟被书生抛飞出去,撞到残缺的墙壁后落在地上。“喂!你没事——”思玟抬起头,然而眼前的恐怖景象却让他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只见先前来到书店的黑衣男人正举起旁边的大块石板往倒下的书生身上砸去,随即右手握拳蓄积念气,重重地轰击在上面,捶击的余波再次将四周的石块一同震碎。

    思玟被吓得双腿早就没了知觉,更不记得逃跑,只能睁大双眼望着书生纤瘦的身躯消失在碎石激起的尘土之中。书生恐怕早就预料到黑衣男人会发动袭击,如果思玟没有妨碍他逃走,或许书店和那书生便不会遭此劫难。“怎么会……”思玟心中满是愧疚,两腿一软跪倒在地。

    “思玟!思玟!是你么?”这时思玟身边突然传来老板的声音。

    思玟朝旁边望去,这才发现他正落在柜台旁边,而老板则被掩埋在柜台底下。原来刚才整座书店发生崩塌,坐在柜台后的老板急中生智躲到了柜台下面,幸得坚固厚实的柜台挡住落石,这才捡得一条命。思玟赶忙爬过去将老板从碎石堆里头扒了出来,搀扶着他准备离开。

    “快滚!此事与你们无关!”黑衣男人猛地跺脚,周身爆裂开的金色念气直接将思玟和老板掀飞,“要是多管闲事,你们也是一样的下场!”

    “大、大侠饶命!”书店老板连滚带爬,和妻女一同躲在后屋再也不敢出来。

    思玟原本也想和老板一同逃走,然而那书生刚刚救了他一命,如今要把生死未卜的救命恩人丢在这里,他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思玟倒在地上正犹豫着,手边突然摸到一块尖锐的木条,似乎是书架的碎片。思玟将木条握在手里,重又望向黑衣男人,心中充满了不自量力的妄想。思玟见那黑衣男人正俯视着地上那堆废墟,并未继续追击,如果趁他不备从背后用这木条对准要害插进去,想必也是非死即伤。

    思玟在脑中想象着刺杀行动,突然下定决心,一咬牙,握紧手中的木条,从后方对准黑衣男人捅了过去。然而那男人也不回头,只微微侧身将手肘往后顶去,思玟的胸口便如同遭到锤击一般,连带着整个身体重又被撞飞到墙壁上。

    男人懒得看思玟一眼,弯腰捡起一根更长的木条,说道:“小鬼,我与你无冤无仇,休要多管闲事,快滚吧。”

    思玟倒在地上,胸口急促地起伏后吐出一口血,这才从窒息中缓过劲来。真到生死关头,思玟心中反倒充满勇气,毫无畏惧地瞪向黑衣男人,见他正估摸着位置,准备用手中的长木条将废墟下的书生钉死在地上。思玟伸手往地上抓了一把碎石灰,按住颤抖的双腿重又站起身,仰起头高喊道:“喂!那边的给我听好了!我可不许你在我的地盘上撒野!”如今即便是飞蛾扑火,思玟也必须阻止黑衣男人的行动,“你知道老子是谁么!”思玟这么一通叫喊,倒真的吸引了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望过来,思玟趁机扑过去将手中攥着的石灰撒向男人的眼睛。思玟见男人并未抬手防备,于是趁他被迷了眼赶忙使出平生所学,对准男人下三路要害踹了过去,“我可是白虎殿的——”

    思玟一语未了,黑衣男人便一记钉腿直接踢断了他的胫骨,不等他发出惨叫声,黑衣男人随即抬腿用膝盖猛地撞在思玟的胸口上,击碎肋骨后将他顶起,接着手掌冲破尘土扣住思玟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灰尘散去,思玟这才注意到男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气息。

    黑衣男人质问道:“小鬼!难道你是她的护卫么!”

    男人的身型远比思玟高大,思玟被掐住脖子,双脚只能在空中乱蹬,一时也没空去细想男人说的话。

    一直在屋外狂吠的老黄狗这时突然冲进来,朝黑衣男人扑了上去。然而男人周身有念气庇护,寻常畜生岂能伤他分毫?那老狗咬住男人的手臂,立刻便被念气震碎牙齿,满口鲜血摔在地上。

    “快逃啊!快逃!”思玟发出嘶哑而绝望的喊叫,老黄狗却像是为报答思玟一饭之恩,尽管深受重伤依然再次吠叫着朝男人扑去。

    黑衣男人显然不愿再听这畜生聒噪,等老狗扑过来时便抬腿一脚踏在它那瘦骨嶙峋的背脊上,将它踩进废墟之中。碎石之中传出一丝细微的呜咽,接着便没了动静。

    思玟看到碎石缝隙间汩汩流出的红色血液,暴怒之下发起狂起来,也不管脖子正被人扣住,四肢在空中胡乱挥舞起来,“我要杀了你!”

    黑衣男人并没有将思玟当回事,仍自顾自地说:“世上总不会有如此无能的护卫吧,看来果然只是附近的小孩子。”男人正准备松手放开思玟,忽然感到身后念气涌动,急忙转身将思玟抛了过去。

    原来思玟刚才那一番大喊大叫竟然将废墟下昏迷的书生惊醒了过来,趁着黑衣男人反击思玟的空档,他从碎石堆中艰难起身。为救思玟,他释放出念气佯装发起偷袭,诱骗黑衣男人做出反应,黑衣男人也正如书生预料那般将手上的累赘丢开,准备全力阻挡身后的攻击。书生此时被折断一条手臂,又要防备男人的袭击,只好跃过去用身体接住思玟。思玟摔在书生怀里,书生后退两步这才勉强站稳。

    思玟此时红了眼,一心只想为惨死的老黄狗报仇。被书生接住后,顾不得折断的肋骨与小腿,重又朝着黑衣男人扑了过去,好在书生及时拉住他,冲他大喊道:“冷静点!那不是你能应付的对手!”

    思玟咆哮道:“我要杀了他!”

    “听我说!”书生用力将思玟摔到身后,挡在他身前防备着黑衣男人的动作,“你既然是白虎殿的武者,就快回去叫人来!听到没有!”

    “只要能杀掉你就够了!”黑衣男人并没有给书生喘息的机会,金色火焰淬炼着钢铁般的拳头朝书生迎面砸下来。

    此时书生身后有思玟这个累赘不能轻易闪躲,只好正面接下这一拳。书生身材纤瘦,更是被折断一条手臂,力量自是无法与男人抗衡,然而书生身体中却爆发出苍蓝色的念气,气息覆盖了书生的手臂帮助他挡下这一击。“如果不靠偷袭,凭你这点蛮力就想击败我吗?”书生勉强挤出笑容,试图利用言语挑衅让男人露出破绽。

    “就算是念气天才,说到底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黑衣男人看准书生因手臂折断而露出空档的右侧,左手五指并拢对准他的胸口猛戳了下去。

    书生刚才格挡时便料定黑衣男人会对准毫无防备的右侧下手,因此故意使了个破绽,待到男人的手指即将刺中时,胸口涌出的念气凝聚成一柄利剑也朝男人刺去。

    “什么!”黑衣男人大惊,自知低估了书生的实力,赶忙变换招式。

    书生却并没有给敌人变招的机会,念气化作的剑刃刺穿黑衣男人的手掌,同时覆在身体上的苍蓝色念气凝聚成一柄长刀,代替书生被折断的手臂格挡开男人的攻击,随即自下而上斩向他的胸口。来不及多想,男人一脚蹬在书生胸口,借着这股力道狼狈地向后翻滚,躲过念气刀刃的第二轮斩击。

    “真没想到……”黑衣男人捂着胸口站了起来,他的上衣已被斩裂,露出胸口上沾染鲜血的咒纹,“小小年纪竟能使念气化形……这就是天才么……”

    书生虽被踢了一脚,然而在念气的防护下并未受伤。此时念气凝聚成七把刀剑庇护在书生和思玟身前。黑衣男人发出一声怒吼,正想再次攻过去,却突然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

    “果然是燃血咒纹,看来你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了。”书生的语气中充满厌恶与不屑,“不惜使用禁术换来力量,就只是为了杀我吗?”

    黑衣男人面目狰狞地盯着书生,泛红的双眼中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你们……既然有这样的力量……为何!为何还是败了!”黑衣男人支离破碎的话语中,除了憎恨以外未能传达出任何有意义的信息。

    书生懒得去了解黑衣男人有何苦衷,不屑地说:“不过是个使用禁术的刺客,等进了监狱里可要让你交代出咒纹师的下落。”书生眼见黑衣男人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禁术的力量,便转身对瘫倒在地上的思玟说:“快去把白虎殿的人叫来!我留在这里看住他!”

    “只要能杀了你!”黑衣男人大吼一声,不顾伤口中迸发出的鲜血,挣扎着起身抡起一拳朝书生捶去。

    七把刀剑瞬间交叠在一起挡住黑衣男人的攻击,书生朝身后的思玟大喊道:“快去啊!”

    思玟听到书生急切的呼唤,这才从混乱之中清醒过来。思玟去年并未参与抵御冬虫入侵的战役,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念气师之间的战斗。然而即便是见识短浅的思玟也能理解,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白净书生毫无疑问正是念气师中的天才,小说中的主人公正该是这样的人。

    思玟过去并非这般颓废,他作为太平师父的大弟子,从小便以大师兄自居,誓要成为师弟们的榜样。彼时思玟也曾整日废寝忘食地修炼,只为将来能够成为宗师护佑一方安宁。寻常人修炼念气只能用于强身健体,可若要成为念气师没有天赋则万万不可,然而思玟不仅念气天赋远低于常人,甚至是比念气天才更加罕见的无气之人。思玟眼见自己刻苦修炼却不见长进,终于自暴自弃,整日怨天尤人。思玟既无下山另谋生计的念头,亦无接受现实的勇气,久而久之性情越发孤僻,只能借着书中的幻想故事聊以自慰。如今真正的天选之子出现在眼前,思玟瘫坐在地上仰望着书生那越发高大的背影,心中满是憧憬与渴望。

    然而就在思玟愣神之际,他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身后掠过,直击书生的后背。炽热的鲜血喷洒到脸上的瞬间,思玟的意识瞬间化作一片空白。

    书生背后突然遭到袭击,顿觉体内气息停滞,念气瞬间消散。失去剑刃格挡后,黑衣男人的拳头结结实实地锤在书生的胸口上,将他击飞了出去。思玟回过神来,赶忙跑过去接住从空中坠落的书生,因为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二人一同倒在废墟之中。

    “终于……”黑衣男人将拳头举到眼前,仿佛是在回味刚才那一击的触感,接着仰天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我终于!终于为你们报仇了!你们都看见了吗!”男人的双眼呆呆地望着天空,两道热泪混杂着血污与尘土从脸颊流下,“你们看到了吗……”

    “喂!你没事吧!”思玟摇晃着怀里的书生,尽管嘴上这么说,思玟却已经能感觉到书生后背涌出的温热血液逐渐浸透衣服,流到他的胸口上。

    “快……快逃吧……”书生轻轻吐出几个字便昏死过去。

    “小鬼!”黑衣男人的目光重又望向这边,变回之前冷酷的语气,“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既然你不是护卫那就滚远点!”

    “卑鄙!”思玟却毫不理会男人的威胁,大喊道:“像你这样的卑鄙小人!不靠偷袭和暗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哼。”男人不屑道,“我事先已经露过面了,这可算不上是偷袭。暗器更是我最不耻的玩意。不如说,她是被你给拖累了才对。”黑衣男人顿了顿,斜眼瞥向思玟,“你既然只是附近的小屁孩,那就赶紧滚回家里找妈妈去吧。”

    “我是白虎殿的武者……”思玟将书生的身体轻轻地放在地上,握紧拳头缓缓站了起来,“我决不允许有人在此为非作歹!”

    “你还真是武者?”黑衣男人轻蔑地反问道,直至此时他才正眼将思玟打量一番,然而实在看不出这灰头土脸的少年有何特别之处。“就凭你?腿都折了是想蹦过来打我么?哼,看来不给你两条腿都打断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受死吧!”思玟发出一声怒吼,将断腿猛地踏在地上,挥起拳头迈开步伐朝着黑衣男人跑了过去。记得小说里的主角在遇到危机时,总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化险为夷,思玟心中默默地向高皇帝祈祷。希望在他的身上也能发生这种神迹。

    黑衣男人没想到思玟断了一条腿竟然还能跑动,稍稍愣了片刻,然而思玟的动作在他看来与幼童嬉闹无异,连躲都懒得躲,直接伸腿一记横扫将思玟踢开。

    作为平日好吃懒做、荒废习武的代价,奇迹并未降临在思玟身上。思玟的身体撞在墙壁上,将原本摇摇欲坠的断壁彻底击碎成为废墟。

    “站起来!如今镇守边境的都是像你这样的废物吗!”黑衣男人不知为何被思玟激怒,没去管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书生,反而径直走至倒塌的墙壁边,拽着思玟散开的长发将他从砖石堆下拖了出来。“你刚才不是很神气吗!”黑衣男人蹲下身,扯起思玟的脑袋,对他咆哮道:“难道赤瑕就要靠你这样混吃等死的人来守护吗!那我们的死又算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们这种人活了下来!”

    “就算是我……”思玟的胸口遭受重击,因折断的肋骨插入肺中导致气息时断时续,几乎无法呼吸,只能发出细微的嗫嚅,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就算是我……”过往岁月中积累的不甘与此刻经历的屈辱自思玟心中宣泄出来,化作眼角滑落的泪水。

    “哼,哭又有什么用!像你这样,将来有你哭的时候!”黑衣男人发现思玟已经没了意识,便将他丢在地上不再理会,转而起身朝书生走去。书生倒在废墟之中,只能发出一丝微弱的气息,“竟然这样都还没死。”黑衣男人蹲下身,五指合拢对准书生的胸口,“要恨就恨你那无能的父亲和伯父吧!”

    “吼……”

    黑衣男人正要杀死书生,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野兽般的低吼声将他吓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后撤的同时本能地发动护身念气进行防御。

    黑衣男人扭头望去,只见思玟正岔开双腿站在废墟之上,佝偻着身子双臂垂在胸前,长发散乱地耷拉在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听着思玟发出的低吼声,黑衣男人竟对这个没有丝毫念气修为的少年感到了一丝恐惧,倏地回想起十五年前的冬夜,不禁颤抖着往后退了一步。

    如同野兽突然发现了猎物一般,思玟突然转头望向黑衣男人,怒吼着朝他扑过去。黑衣男人这时已经调整好心态,正准备踏步上前迎击,念气强化后的耳朵却忽然听得一声轻响。只见张牙舞爪扑来的思玟突然被什么东西击穿胸口,随即从半空中坠落,掉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有暗器!”黑衣男人立刻反应过来,赶忙望向一旁,确认书生早已身负重伤昏死过去。想起刚才思玟对他的责骂,男人意识到这附近竟然还有别人,立刻唤起念气护身,然而紧接着,某样东西击穿念气屏障贯穿他的腹部。“什……”黑衣男人赶忙捂住伤口,然而鲜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涌出。黑衣男人虽然没能看清击中他的究竟是何物,但他确定了暗器袭来的方位,正当他转过身试图寻找发动偷袭的敌人时,突然又是一声轻响,这一击正中胸口。

    此时镇子上早已乱作一团,书店轰然倒塌的动静让人们误以为是流寇携带火炮攻入城里,有的躲在家中不敢出来,有的抓紧收拾金银细软从小路逃命,本就荒废的城镇如今在混乱之中更添了一分死气。

    城中一座四层高的酒楼顶部房间内,身穿黑色军装的男人正倚靠在窗边,欣赏着赤瑕人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模样,品尝他人苦难的滋味让他感到满心愉悦,不觉又深吸一口手里的香烟。房间另一边,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执行各自的任务,其中两人架设着步枪瞄准远处的目标,一人手持望远镜观察着书店内的情况,最后一人则持枪站在门口,防止外人闯入。

    观察员见形势有变,赶忙报告说:“长官!未能击毙二号目标!目前二号目标正在进行防御!”

    “哼,绀緅那女人从哪找来这么个麻烦的杀手。”长官吐出一口烟雾,隔着渐渐消散的白烟打量着手中用特殊晶石磨制而成的黑色子弹,不屑地说:“不要紧,再给他来一枪,他是挡不住的。放心,这可是专门用来猎杀赤瑕人的子弹。”长官将子弹紧紧握在手中,发出一声嗤笑,“赤瑕国的念气师也不过如此嘛,说什么感知能力,哼,只要离得够远还不是一群瞎子。”长官接着下令:“联络地面部队,准备抓捕一号目标!”

    “明白!”

    长官眼见任务即将完成,便离开窗边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之际忽感尿意,于是扔下烟头走向房间角落里的便桶,开始解腰带。

    就在长官小解,狙击手背后全然没有防备之际,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窗外翻入,翩然落于房间中央。

    思玟恢复意识苏醒时,针对黑衣男人的射击已经结束。思玟缓缓睁开眼睛,确认自己还活着,尽管浑身疼得如同散架了一般,好在四肢似乎还能活动,思玟咬咬牙用手臂支起身体坐了起来,又伸手拨开遮在脸上的长发,然而立刻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个半死。

    只见黑衣男人浑身是血跪倒在地上,正大口喘着粗气。黑衣男人被特制子弹射穿念气防壁击中内脏,体内念气循环逐渐滞涩,身体上的燃血咒纹也如同活物一般躁动起来。黑衣男人并非正经修炼的念气师,而是依靠禁术强行释放气息的禁忌者,他的身体遭到重创后便难以压制燃血咒纹的侵蚀。黑衣男人试图重新站起身,然而此时体内沸腾的念气却如同烈火般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稍一行动便喷出一口血来。

    思玟不知黑衣男人是如何受了这般创伤,他扭头望向一旁,见书生还躺在原地。他们若想逃命,只能趁眼下黑衣男人无法行动之际。思玟忍着身体疼痛,手脚并用爬过去将书生驮于背上,咬紧牙关四肢发力,竟能背着书生站起身来,于是他赶忙迈开双腿逃了出去。

    “小鬼!别想逃……”黑衣男人还想继续对书生进行追杀,然而在燃血咒纹的侵蚀下,无处宣泄的念气仿佛要从身体内部爆裂开来。终于他又吐出一口污血,昏死了过去。

    思玟刚离开化作废墟的书店,一个白色的人影伸手扶着墙壁,从不远处的小巷中款款走出。这人头戴网巾白玉冠,一袭白色文武袍罩着全身银甲,脸上一副羊脂玉雕刻成的面具遮住容颜,让人无法从身材样貌分辨出他的性别与年龄。而在白衣人的身后,长官口中的地面部队早已全军覆没,尸体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小巷子里。

    待思玟彻底走远,白衣人便前往书店废墟,走到黑衣男人身边,俯身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又伸手在他胸口上的穴道点了几下,封住他体内狂暴的念气,接着用嘶哑到不似人类的嗓音开口说道:“你还有未尽的使命,不能就这样死去。”确认黑衣男人体内躁动的念气逐渐稳定后,白衣人缓缓起身重又望向思玟逃走的方向。

    思玟为防流寇跟踪,背着重伤的书生在镇子上四处潜藏逃窜,临近傍晚才终于遇见梅煌焱,顿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然而此时正拼命往回赶的二人却并不知白虎殿已遭变故,欲知二人在白虎山下见到何等景象,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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