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几句话的工夫，电梯到了。
两人依次进了电梯，纪洵转身背对郑自明，按下关门键后，就垂眸看向两扇门中间那道笔直的缝隙。
毕竟许多恐怖故事里，主人公都会在电梯里遇到诡谲的异变。比如门即将合拢的时候，忽然伸进来一只手。又比如到了某层，门一打开就会看见长发女鬼的背影。
幸好一路无事发生，十几秒后，电梯稳稳地停在了一楼。
纪洵微皱的眉头刚要舒展开，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他迅速环视一圈，发现了问题的所在。
——郑自明不见了。
“郑队？”
纪洵试着喊了一句，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他眨了下眼，转头看向往日再熟悉不过的大堂。
今天本该是个晴天。
大堂内外却是漆黑一片，如同停电的深夜，人只要往外踏出一步，就会陷入浓稠的黑暗之中。
纪洵看了眼没有信号的手机，他不想回七楼，眼前的一楼又明显不正常，进退两难的境地让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怀疑黄历上恐怕写着“今日不宜写论文”。
沉思片刻，纪洵低头扯下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衣领略微松垮地散开，露出两边精致瘦削的锁骨。
凛冽寒风从领口灌进来，周遭的温度也下降了几度。
纪洵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颗纽扣向外抛去，白底银边的金属纽扣在空中划出一道闪光的弧线，掠过电梯的边界线。
下一秒，纽扣化作了一缕青烟。
纪洵默默后退两步，意识到这是进了乾坤阵。
他曾听纪家的灵师说过，除灵时为了避免殃及他人，他们往往会提前设下结界防止普通人误入。此类结界不与外界相通，自成一方天地，故而取名为乾坤阵。
而同样的方式用在恶灵手里，则沦为了防止猎物逃脱的牢笼，想要离开的话，必须找出阵眼并将其破解才行。
显而易见，他被盯上了。
电梯门在此时合拢，像一种不容拒绝的邀请般，楼层按钮的数字7重新亮起，要把他带回去。
纪洵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心想倒也不必如此热情。
电梯缓慢上升。
“叮——”
十几秒后，电梯门打开的刹那，纪洵脸色微变，漆黑的双眸染上一层惊惧之色。
他感觉到了，身后有人。
说不清那人是何时出现的，当他意识到的时候，若有似无的呼吸就贴在他的颈后，吹得他后背发凉。
被人盯紧后背的感觉令纪洵毛骨悚然，他没有回头，视线锁定电梯正对的安全楼梯出入口，心跳快得几乎快撞破胸膛。
过了许久，身后的人开口问：“干嘛傻站着不动？”
纪洵微怔，认出对方的声音：“郑队？”
“是我。”郑自明莫名其妙，“不是要下楼吗，你要发呆就往旁边站点，挡着我按电梯了。”
……莫非之前诡秘的经历，全是自己头脑中的幻觉？
纪洵注视着对面的防火门，睫毛颤动几下。
他记得非常清楚，下楼前，郑自明早就把防火门的插销从外面插上，而此时此刻，那扇本该紧闭的木门，敞开了一小道缝隙。
刺骨的寒风从缝隙那边渗了进来。
纪洵深吸一口气，语气尽量平静：“我刚才产生了幻觉。”
“什么幻觉？”郑自明问。
“我看见……”
剩下的话无需说出来，在电梯开始关门的一刻，纪洵如闪电般冲了出去！他撞开防火门，没有回头，从空无一物的楼梯间径直跑向天台。
身后，惨白的灯光下，一只泛起青色尸斑的手挡住了电梯门。
几秒前还发出郑自明声音的徐朗，慢悠悠地低下头：“他跑了。”
随着他的动作，黏黏答答的污血从他嘴里滴落下来，溅到他突起的肚子上。
比例失调的肚子撑破了徐朗的上衣，露出的皮肤薄如蝉翼，几乎能看清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颗头，比普通婴儿的头要大许多，分列在脸颊两侧的四只眼睛转动几下，竖着长在脸部中央的嘴唇张开，像遭受了极大的委屈，发出凄厉的婴儿啼哭声。
徐朗被声音催促着，迈脚走出电梯，他用没有瞳孔的眼睛望向防火门，摇摇晃晃走了进去。
每跨过一级台阶，他的四肢就变粗变长一分，当他走完一半楼梯，人类的四肢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四条长满眼睛的脐带。
徐朗的躯体被四条脐带支撑着往上爬，倒映在墙上的影子，像一只长出人身的巨型蜘蛛。
·
铅块状的厚重云层压在半空，遮蔽了太阳的光芒。
纪洵躲在天台的电力设备间后面，身体放低，竭力控制呼吸的节奏。他听见了婴儿的哭泣声，也听见了混合在其中的诡异男声。
“纪洵、纪洵，你在家吗？”
那是今天凌晨，徐朗按响门铃后说的第一句话。
可现在一声声喊着他名字的怪物，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徐朗。纪洵偏过头，看见一个异形的影子倒映在护栏上，那只怪物拖动着臃肿的身体，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忽然，婴儿停止了哭泣，它似乎发现了什么，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纪洵神经一颤，再抬眼就看见一条脐带，沿着设备间的墙壁游了过来。
脑子里“嗡”一声炸开。
拳头大小的眼睛混着碎肉，发出细微的咕噜声，密密麻麻地盯着他。
“你在这里呀。”
数十道稚嫩的童声同时响起的刹那，那条脐带也猛的伸直甩开，夹杂着腥气的风扑面而来，纪洵贴地往旁边一滚，躲开了第一击。
脐带们发出不满的大叫再次袭来，纪洵起身飞扑到另一端角落，但紧随其后，另一条脐带飞甩出来，他来不及闪躲，只觉得腰间猛的一紧，就被拖拽着撞到了栏杆上。
剧烈的撞击让纪洵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要不是背包里的笔记本电脑帮他缓冲了一下，他怀疑自己的脊椎恐怕都会直接断掉。
不过笔记本也抵挡不住恶灵的攻击。
腰间的脐带越缠越紧，纪洵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脐带得寸进尺地缠住他的双臂与胸膛。
他仿佛变成了母亲肚子里的婴儿，被脐带缠绕束紧却无力挣扎。
耳边全是“咯咯咯”的古怪笑声，那些冰凉的眼睛紧贴着他的皮肤，让视野渐渐因为缺氧而模糊。
就在纪洵以为死亡即将降临的时候，锐利的铿锵之声迅疾而来！
势若破竹的罡风忽起，刺目刀光让纪洵本能地闭紧双眼，只听见耳边两道劈砍声响过，怪异的笑声顿时变成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新鲜空气也在此时涌进纪洵的肺腑，他踉跄跪在地上，不可抑止地痛苦咳嗽。
断掉的脐带还想再次把他带走，一个人影便突然冲出来，那人赶到纪洵身边的瞬间打了个响指，虚幻如影的佛像从天而降，将两人牢牢地守在了身后。
脐带缠上佛像，漫天金光四散，手持禅杖的佛像低眉闭目，不动不让。
恶灵迟迟不能得逞，终于察觉到危险，见势不对逃回了安全楼梯。
纪洵差点咳出血来，猛喘几口气后，眼角余光瞥见来人敞开的风衣里露出的花衬衫，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嘶哑出声：“纪景扬？”
“没礼貌，叫哥哥。”纪景扬睨他一眼，啧啧称奇，“才几分钟，就被搞成这副鬼样子。”
纪洵又连咳几声，好不容易缓过来点，虚脱道：“再晚一分钟，你可以直接给我收尸。”
“不好意思，进来费了点时间。”纪景扬完全没有紧张感，嬉皮笑脸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另一只手往空中摊开。
那尊虚幻的佛像敛了金光，变成巴掌大小的白色瓷像，落在纪景扬掌心，平和地朝纪洵行了个礼。
郑自明看到的资料，只是灵师一行最浅显的秘密。
事实上，不分善恶，灵都有着各自的寿命。
无论它们有多么强大，迟早都会迎来油尽灯枯的一天。
有些不甘消亡的灵，会在生死弥留之际找到可以共生的灵师，以将来供对方驱使为条件，分得对方的一缕灵力来维持生命。
眼前这尊佛像，就是与纪景扬共生的灵，名为枯荣。
纪洵朝枯荣点头表达谢意，转而问纪景扬：“就你一个人来？”
“怎么可能。”纪景扬朝纪洵身后招手，“朋友，别拘束，过来跟我弟弟打个招呼？”
纪洵猛然一怔，回头望去，这才发现天台上还有另一个人。
五米开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下，男人穿一身黑色，比周遭昏暗的光线更为沉寂，只有手中握紧的一把黑色短刀，隐隐折射出流动的光。
那人个子很高，分明是挺拔如松的身姿，却直至此刻才被纪洵留意到。
他刚才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鬼魅一般，无声隐匿自己的气息。即便此刻两人四目相对，男人身周也仿佛萦绕着一层看不见的黑雾，像个俊美而阴郁的夺命无常。
纪景扬笑了笑：“吓到你了？没事，他就是不爱说话而已。”
纪洵想说问题不在这里，可见男人已经迈步往这边走来，反驳的话就被迫咽回喉咙。
距离拉近到只剩咫尺之时，纪洵才发现对方的确很高，导致他需要微扬起头才能与之对视。
那人低垂眼眸，用视线冰冷的黑色眼睛望过来。
纪洵呼吸乱了半拍，没察觉时还好，一旦意识到那人的存在后，强烈的压迫感就排山而来。
静默数秒后，面前的人淡淡开口：“常亦乘。”
纪洵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是在做自我介绍，便回道：“我叫纪洵。”
常亦乘看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到通往安全楼梯的入口前，修长白净的手指缓缓抚过墙面，头也不回地说：“我下去看看。”
“需要我陪你去吗？”纪景扬问。
常亦乘摇头，留下一句“保护他”，便决然地走了进去。
很快，凄厉的婴儿啼哭声连绵不断地响起，如同遭遇了一场无情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