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桃花粥
那样的目光，便如撑起天际的山峦或是刚刚出鞘的神兵，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慕信任。沈采薇不由自主的跟着点了点头。
沈采薇挑了挑眉，很有些不高兴：“作什么总是扯把我和李景行那家伙的事拿出来扯？”她说得又快又轻，就像是黄鹂站在树梢上清脆鸣叫，悦耳动听。
沈采薇这时候已经稍稍镇定了下来，不答反问的道：“萧哥哥是来找我的？”
她想着这时候会来这里敲窗的必是李景行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一羞一恼之间便把桌上那张宣纸给揉成一团扔到桌底下去，推开窗，没好气地问：“有门不敲偏来敲窗，你这是什么毛病？”她和李景行一来一往久了，反倒不如以往客气。
萧远被她的语气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侧眼瞧她，语声里面含着笑意：“不过依我看，大概也只有他既能气得你发火又能逗得你发笑——这也算是大本事了。”他顿了顿，还是给李景行说了几句好话，“以前在书院里头念书的时候，常有男生聚在一起谈论女孩，他倒是冷着脸只管翻书，许多人还以为他要打一辈子光棍呢。现在想来，那是他还没遇上你。”
沈采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郑姑娘，呃，就是你准备定亲的那位姑娘，怎么样？”
最重要的是，因为得了沈承宇的默许，李景行这家伙也常偷偷跑来瞧她。
或许，当然，这也许也是因为郑家被现在的情形给逼急了：太子已死，皇后又病重垂危少有清醒时候，他们现在也只剩下皇帝的些微垂怜，自然希望早早把自己女孩送到萧远身边订下亲事。只是，以萧远的性格，越是这样越是厌恶，肯定要再给郑家记上一笔。
沈采薇昨日里刚好答应了沈采蘅替她写一幅字，早上喝过一碗桃花粥后特意把几个丫头都遣了出去守门，自个儿呆在房中研磨静心。
李景行不自觉的扬了扬唇，接着道：“不过，还要先等采薇你明年及笄才能订下婚期，才好夫唱妇随。”
萧远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还要再说什么，忽而后面有个侍卫模样的人匆匆跑上来，对着萧远行了个礼。
她心上一颤，面上便缓缓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来，一如花蕊中央悄悄绽开的红艳，美不胜收。
复此从凤蝶，双双花上飞。
沈采薇原就有些红的脸庞立刻显得更红了，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抓着窗栏，小声道：“萧哥哥怎么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是李景行那个没事找事的家伙。
沈采薇半信半疑却因为心里存着事也没有多说，反而把刚刚从萧远那边听来的事告诉了他，问他：“你说这回，我们和戎族是战是和？”
萧远含笑看着她：“当年在松江的时候，劳沈家几位多有照顾，难得有空，自当来拜见、拜见。想着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便顺路来看看。”
萧远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想，好一会儿才接声道：“她双亲已逝有无兄弟姐妹，原是寄居在舅父家中……”郑家之所以选出这么个人本也是因为对方孤苦无依，好掌控。
沈采薇故作镇静的瞪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轻轻的笑声，怔了怔，抬头一看却是李景行——他就站在小路中心，适才若是再往前几步说不得就要撞到他的怀里了。
沈采薇不由得转头去看桌上的铜镜，果然见着自己头上插了一支小小的银镶玉的蝴蝶钗，因为她头上戴了较重的玉石珠花加上心情复杂竟是没有发现头上多了这么个小东西。只见这钗子小巧精致，蝴蝶的双翅平展开来，只要轻轻一动，长须和蝶翼就会跟着晃动，栩栩如生。
不得不说，李景行始终坚定不移的走在“帅不过三秒”的伟大道路上。
李景行正和她并肩走着，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很快便应道：“是和。”他回头看了眼沈采薇，缓缓道，“陛下此时满心都是先太子和皇后，怕是不想要多事。至于戎族那边，现今他们还没等兵强马壮到可以和大越叫战的时候，八成很快就会派人来议和。有了他们递上来的台阶，陛下就能顺理成章的议和了。”
萧远被她那不好意思的模样逗得又抿了抿唇，忍不住接着逗她：“以为是景行来了？”
因为是国丧，沈采薇也不好乱跑，只好乖乖呆在自己院子里不再出门。好在她本就是个有条有理的性子，心里定了个时间表，一早到晚的看书、练字、练琴、描花样子做女红，一顺儿的轮下来，一点惹闲愁的功夫都没有。
李景行却没应声，伸手在她头上拂了拂，笑着道：“你头上沾了落叶。”他手指修长白皙，就像是美玉雕成一般的完美无瑕。
李景行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不疾不徐、从容不迫，显是胸有成竹。
沈采薇默默不语了一下下——她是真没想到郑家竟然没脑子到了这种地步，竟是明目张胆的让郑午娘假死后重新换个身份入宫。
李景行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忽然顿住脚步，垂眼望着沈采薇，轻声道：“我曾立誓，此生必平海患，定四方。”他把手按在沈采薇的肩头，认真望进她的眼里，清而又轻的问她，“‘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不知采薇可愿与我一道？”
沈采薇低着头掩住面上的霞红，转开话题，关切的问他道：“对了，我前段时间听着，萧哥哥你好似也要定亲了？”
如此种种，哪怕是沈采薇自觉定力不错都要被他缠得受不了了。
萧远自是点头应下。
萧远微微颔首，负手于后，淡淡道：“你说吧。”
沈采薇气咻咻的关了房门，却见屋中的几个丫头都是忍着笑看她。她心上一动，问道：“怎么了？”
萧远抬眼望了望周围，朝着不远处的林间小道指了指：“往那边走吧。”
沈采薇想起适才李景行在自己头上的动作，面上渐渐红了起来。
沈采薇来不及去看窗外的人，连忙低头去看：一张宣纸上面不知何时写了小小的李景行三个字，还有一滴晕染开来的墨水，就像是忽然落在心湖中央的水滴荡出一层层的水纹一样。
萧远沉默了一下，忽而摇首一笑：“这些话，怕是只有二娘你才会与我说……”他顿了顿，低声自嘲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早就对所谓的婚姻没有了期待，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像你和景行一样的。”
萧远面色一变，只来得及和沈采薇说一句：“下回再来瞧你。”就急匆匆的走了。
萧远本还带着笑的面色微微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唔，不出意外，今年就能订下了。”
寄语相知者，同心终莫违。
萧远稍稍放缓脚步，想了想，感慨地说道：“倒是没想到，你和景行倒是定了亲。”
沈采薇快步跟了上去，因为走得急了，以待上系着的玉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沈采薇恼羞成怒得瞪他一眼，干脆不再理他，径直往回走。
沈采薇听了这么个消息，心中自然也是有些闷，低着头，缓步从林中顺着原路往回走。
沈采薇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觉得自己好似说错了什么，点了点头就不再问下去了。
侍卫无奈的看了眼沈采薇，恭恭敬敬的道：“戎族血洗了落马城，消息刚刚传到，内阁几位阁老有主和亦有主战，正在宫中争论不下。陛下被吵得头疼，特意让臣来请您入宫一起议事。”
萧远垂眼看了她一眼，唇角勾了勾，还是接着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是想起了前不久的恶心事。”他语气平静，口吻淡淡的接着道，“因为郑家没有适龄的姑娘，就从乡下接了一位族中血缘比较近的姑娘上京。等到人被带到我的跟前了，我才发现那位据说已经‘死了’的五姑娘竟是改了名、换了个模样身份又到了宫里。我当时正好有一堆烦心事，也没再和她们废话，干脆就叫那位五姑娘假死成真死，拉了那位乡下来的郑家姑娘去求父皇赐婚。”
因为不知道该写什么，沈采薇研好了墨后便握着笔发了一会儿呆，等到外边有人轻轻敲着窗棂，她手一抖一滴小小的墨珠子就落在了宣纸上。
沈采薇一想起李景行就觉得愁人的很，嘴硬的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莫名其妙就给缠上了。
沈采薇已然沉静下来，跟着笑了一下：“等我一下，我带你去外边走走吧。”总也不好叫人在外边站着，但若把人引到自己的闺房又有些不妥，还不如带萧远走一走、聊一聊。
绿衣早就忍不住了，笑了一下应声道：“小姐头上多了一支钗子呢。”
侍卫行礼后抬起头来，本要开口禀报，瞧了眼沈采薇，抿了抿唇，只是小声道：“殿下，宫里有事。”
沈采薇也没多想，干脆利落的寻了一件桃红色绣桃花的外衣披上，稍稍整了整自己的仪容之后才出门往萧远处走。
沈采薇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我要问的又不是她的出身而是她的为人品貌。你既然选了她，无论原因是什么，总是要多了解了解对方才是。”
李景行虽然是第一次谈恋爱（自认为），怀着“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妹子不来找我我去找妹子）的伟大情怀，他很快就无师自通的领悟了许多恋爱的小技能。比如清晨的时候悄悄跑去郊外山寺里头去折春末的桃花枝送来，耳根微红的说一句：“聊赠一枝春”；比如偷偷摸摸的做了两颗红豆骰子，非缠着沈采薇编两条络子，系上红豆骰子一人一条；比如偶尔用柳条编成小人偶偷偷塞到她手上，等她不小心拆开了才发现里头有颗莲子……
沈采薇的心情反倒更差了，她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上缀着的珍珠，小小声道：“难不成，落马城的百姓就白死了？”她想起了江南那些被倭寇屠戮的无辜百姓，沉痛和无力之感由心头涌上。
窗外那人就安静的立在廊下，天光倾泻而下，眼睫仿若沾光，俊美的脸庞便如珠玉一般明亮。他长身玉立，微微一笑，和煦至极：“多日不见，二娘的倒是越发活泼了。”
李景行倒也知道适才言语轻佻，不好再去惹她，只得缓步跟了上去，直把她送到院门口才转身回去——天知道，他才刚来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