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生孩子?给他?
或许是因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于令人震惊,沈念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否则焉能从这个男人口中,听到如此可笑的笑话?
“暮如归,我不会给你生孩子。”
她语气斩钉截铁,手指着小腹,面噙冷笑,“你死了这条心,即便是真的有,我也会想方设法的把他打下来。”
打下来……
入耳的这些话简直字字锥心,即便男人对此已早有准备,面上也依旧忍不住狰狞了瞬。
“念念,你该知道我的脾气的。”
“如果不想让家里人有事,那就老老实实把孩子生下来。”
那日二人回去以后,他一个人独自考虑了很久。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还能有一样东西能够让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回心转意,那无疑就只有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机会,他决不允许这其中出现任何差池!
“有意思吗?”
又是熟悉的威胁,沈念觉得自己快要疯掉,语气也忍不住开始歇斯底里,“暮如归,留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在身边,再生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
“这般自私,却只为了满足你变态的私欲。”
她神情疲惫,像是落在蛛网上彻底挣扎不动的蝴蝶,“暮如归,求你放过我吧。”
她实在没有精力也没有力气了。
过去的经历让她还保持着现代人的三观,明事理懂是非,知善恶,正因为她见过盛世的开明,男女的平等,知道正常的男女关系应该是怎么样。
这才更让她难以接受如今囚徒一般的自己。
“念念,不是我不放过你,是你一直在作茧自缚了。”
将胸前快要崩溃的女人揽进怀中,男人的语气循循善诱。
“走出来,接纳我,念念。”
他语气很轻,带着蛊惑,略带胡茬的下巴抵在她额间。
“你知道的,只要你爱我,你所以为的一切痛苦都将马上迎刃而解。”
所以,爱他吧。
自从那日以后,送往清风苑的避子汤便彻底停了,暮如归转而让府医给沈念,专门重新调配了几副补身汤药日日服用。
由于有了汤药的助力,沈念原本亏空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脸色也一天比一天红润,但奇怪的是,自从停药已经有连续三个月的时间,她的身子却并无半点受孕迹象。
对此,作为当事人的沈念隐约有了几分猜想。
大抵是之前的避子汤,确实药性猛烈,导致伤了底子,不易有孕。
连续三个月毫无动静,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让她原本已经高高吊起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而与她相反的是,随着时间推移,暮如归愈来愈黑沉的面色。
“你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人看出次妃究竟是什么问题?”
清风苑内,整个王府的大夫瑟瑟发抖的跪了一地,所有人皆敛声秉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世子殿下三个月前突然不顾规矩要众人给次妃调理身体,停掉汤药要其受孕,着实是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
可,谁都知道,这府里女眷的汤药都是由王妃让人统一采办的,当初次妃还是通房的时候,众人把脉时就发现那药性有异,但碍于王妃之威,谁也不敢多言。
当时众人会选择将事情瞒下,也是以为这位通房再怎么受宠,男人本质上也是薄幸的,之前多受宠的美人过段时间也就腻了,想来出不了什么大事。
结果却没想到,曾经的那位通房,竟会有如今这番造化。
世子妃还未过门,殿下就一心想让次妃怀上孩子。
可,次妃现在的身子,实在不易有孕啊!
“殿下,听张大夫说,次妃娘娘之前曾落过水,前不久又刚浸泡过冰水。”
有人大起胆子抬头道,“依卑职愚见,或许如今次妃娘娘难以受孕,可能是与之前受凉伤身有关。”
听此,原本躺在榻上的沈念神色微怔,忍不住朝说话的那人看去。
就连她这个只是稍通药理的外行,第一次喝药的时候,都看出来那避子汤有问题。
这些大夫不可能看不出。
只是,他们为何明知道却要瞒着?
沈念心有疑惑,但无疑这些人愿意为她瞒着是好事,左右她也想看看,暮如归万般谋算却功亏一篑的表情。
那一定会很有趣。
时间又过去两个月。
沈念的肚子依旧没有半点消息,这让暮如归终于忍不住,发了布告让全省城的名医前来为她坐诊。
“殿下,次妃娘娘如今这个情况是正常的。”新来的大夫抚着美髯摇头说道,“恕老朽直言,娘娘之前服用了过多药性猛烈的避子汤,而今想要怀孕,需日日用药温补着,运气好,三五年或许能有孕,若运气不好……”
说到这儿,大夫叹了口气道,“恐怕,娘娘这辈子不会有孕了。”
暮如归愣住。
不会有孕,避子汤药性过于猛烈……
他心头猛的一跳,目光死死落在正院某处。
他不傻,这院中,最希望沈念绝嗣之人到底是谁,他比谁都清楚。
更何况,如此明显的症状,那些府医却敢冒着开罪他的风险绝口不提,能够让众人如此忌惮的,府中除了母妃不做他想。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令他难以接受的。
暮如归还记得与沈念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她是如何救了他。
他知道她是懂药理的,所以,避子汤有异的事情,她到底知不知情?
一想到这个,他便忍不住朝沈念面上看去。
他虽极力排斥去想这个可能,但,他知道,以她的性格和两人的关系,这种事情,她做的出来。
“殿下这般看着妾身做什么?”对上男人带着探究的目光,感受到那其中夹杂的愤怒和崩溃,沈念心中有种莫名扭曲的快意。
凭什么眼前这个男人处处顺心,自己尝受过的那些希望近在眼前却始终求而不得的痛苦,他也应该试试不是吗?
于是她直接笑着点明道,“殿下,那药中有麝香和藏红花。”
闻言,男人猛的抬眼死死盯住她。
他呼吸粗重,语气中犹带了几分不敢置信,“你都知道……”
“是啊,我都知道。”
“暮如归,我跟你,不会再有孩子了。”
沈念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闪,笑容带着他所熟悉的轻嘲和残忍,“所以,你死心吧。”
自那日事发之后,二人的关系便似乎彻底陷入了僵局。
暮如归一朝希望落空,想要借用孩子与沈念更进一步的打算算是彻底没了指望。
而沈念亦是被他囚在府中,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既无法劝说自己放弃原有的三观去安心接受现在的生活,麻痹自己做金丝雀的日子也很好,又无法挣脱牢笼奔赴远方,做回真正的自己。
他,求而不得,而她,犹如困兽,生不得,死亦不能。
又是一月过去。
大邺十五年这一年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明明昨天还是盛夏,转眼却秋末已过,万物凋零。
就在这天高气爽,天气彻底转凉之后的某日,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已是夜里三更天,大邺北部,距离东襄王府数千里的京城尚书房金砖铺地,殿内鎏金蟠龙,龙涎香馥香四溢,奢华程度可见一斑。
“咳咳……”灯火通明的大殿,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时醒时歇。
“陛下,天晚了就先就寝罢,折子明日还能批,还请以龙体为重。”
陆贵妃刚端着一盏枇杷膏进来,便见到帝王捂嘴重重咳嗽的模样,顿时心中一急,忙将托盘放在案上,上前替帝王抚背顺气。
“咳咳……近来刚刚秋收,南方夷族又有异动……”
“有关战事,耽误不得。”
年轻儒雅的大邺帝推开陆贵妃扶过来的手,在女人看不见的地方摸出绢帕不着痕迹的轻抚过嘴角,语气淡淡道,“天色已晚,朕还有不少折子要批,爱妃先回宫休息罢。”
“可是陛下……”
闻言,陆贵妃还欲说点什么,眼前向来宠爱她的皇帝却已经摆摆手,语气强硬的说道,“行了,爱妃的心意朕已经收到,先下去罢。”
陆贵妃垂首呐呐,“是。”
将带来的枇杷膏留下,贵妃轻拾起桌上的托盘,有些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离去。
“吱呀!”
“咳咳……”
随着宫门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声响,殿内,刚刚因为贵妃到来而暂时止下的咳嗽声,又重新响了起来。
年轻的皇帝半伏在案前,从身体内部传来的疼痛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他的身体,他剧烈咳嗽着,忽急忽重的喘息,像是用尽了半身力气。
打开手掌,那张刚刚用过的属于御用的明黄丝绢,如今已经被鲜血染红,那红的艳丽的颜色,如同一道警示,告诉他自己确实已经时日无多。
赵懿苦笑了声,目光落在殿门口陆贵妃离去的方向。
他脸上的神情眷恋而又复杂。
片刻后,他神色淡淡的将目光收回,终于开口。
“来人,立刻让明隐过来见朕。”
他的病已经拖不下去了。
所以也是时候了。
大邺十一月末,独属皇帝管辖的黄门,被人派出去执行一道无人知晓的密令。
十二月初某日半夜,柳溪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叩开了沈家的大门。
“谁啊?”睡在外间的沈倦被敲门声吵醒,骂骂咧咧的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
“谁他么的大半夜的不睡觉扰人清梦,要死啊!”
乡间的夜晚,到处都黑乎乎的,沈倦摸索着来到门口,哆哆嗦嗦的点燃了火折子。
“呼!”
“吱呀!”
拉开门,门外北风呼啸,过于严寒的温度总算让沈倦清醒了些,他揉了揉眼睛,正想要看清楚外头来的是什么人。
一道凌厉的寒光突然从黑暗中窜出来,直取他的脖颈。
“啊啊……”沈倦下意识就要发出惨叫,外头的黑衣男人直接将他的嘴捂住。
“闭嘴!进去!”
毕竟小命要紧,沈倦虽然怕得要死,但还是下意识的照做了。
二人推门而入,走在后头的明隐熟练的一脚将房门合上。
沈倦借着火折子点燃了家中八仙桌上的油灯。
“说吧,你们沈家,怎么就剩下你们四个人了?”明隐抱着双臂看着被自己吓坏了蹲在墙角的沈倦,动作灵活的把玩着手上的匕首,略带磁性声线显得有点懒洋洋的。
“还有个人呢?”
十五年前,京城宁王叛乱,怀孕的玉贵妃被先帝用一架低调的四驾马车送出皇宫。
先帝子嗣单薄,多年所出不过四子,除了当时未满十五岁的二皇子赵懿,就只剩下两名公主和一个未出生的孩儿。
为保证皇家子嗣尽最大的可能多留存下来,三个孩子,以及玉贵妃,被分别送往了大邺的四个方向。
而玉贵妃,正是当时被送往南方的那位。
那时的京城局势过于混乱,玉贵妃临时被送出时已经足月,逃亡路上一路颠簸环境过于恶劣,她在马车上生下沈念后不久,就直接撒手人寰。
贵人已死,跟随而去的宫人不得已按照离开前先帝的要求,将孩子托付给一沈姓人家妥善安置,并留下一笔银子要求他们把孩子抚养长大,对孩子的来历守口如瓶。
而后,为了将事情死死瞒住,宫人随后自戕,彻底阻断因为她被擒导致公主身份暴露的可能。
东襄王带兵进京平宁王叛乱以后,先帝不久就驾崩了,因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时以东襄王陆相为首的一脉强烈要求迎当时已经十五岁的二皇子赵懿回宫继位。
大邺一年,二皇子赵懿继位,同年,其迎娶了陆相嫡女陆嫣,并册封其为陆贵妃。
有了陆家这门强势的姻亲作为后盾,当时年岁不大的小皇帝赵懿,才终于算是勉强在皇位上站稳了脚跟。
自从赵懿即位而来,在国家大事上一直十分勤勉,但唯一引人诟病的就是,他似乎也继承了先帝体弱和子嗣单薄的特性,不光即位数年来,皇室一直无所出,且近年来,身体也愈发孱弱,瞧着竟有短命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