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暮如归,你什么意思?”对上他带着笑意的眉眼,沈念不敢置信道,“你抓了我爹娘?”
“啧,什么抓不抓的,念念这句话可就说错了。”面对沈念的质问,男人姿态从容的弹了弹衣袖,双手一摊,“本殿可没有抓他们,是他们自投罗网。”
“他们本来已经跑去了璃州,结果一听到你的消息,迫不及待的就去当地官府自首了,你说这能怪谁?”
沈念觉得自己快要疯掉。
她还是错了,错在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手段和无耻程度。
论算计人心,她终究还不是他的对手。
而论无耻,即便已经前后经历了前世今生两世,这个男人的无耻程度,也是次次在刷新她的认知。
不过想想也是,现代社会好歹还有法律对人进行人人平等的约束,可在这王权大过天的时代,权贵之人,只要他想,他便可以只手遮天,所谓的律法对他们来说形同无物,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又怎会低下头来与一介平民讲道理?
要知道那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形容的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偶然现象。
沈念苦笑起来,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螳臂当车的挣扎,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
从她被抓回来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应该明白自己的处境的。
有逃跑的前车之鉴在前,她根本不会再有像上次那样天时地利的机会,让自己再逃一次。
而自己这段时间那一系列的抵死不从,于他而言,也不过是猎物垂死前的挣扎,或是正餐前的甜点罢了。
除了增加狩猎者对猎物的兴味以外,根本对他们没有任何伤害。
思及此,一股浓浓的自厌和颓然涌上心头,她抬眸望向面前的男人,终于蠕动着唇,有些艰难的张了张嘴。
“是不是只要我不再想着逃,不再反抗你,你便不会再动他们?”
“念念说笑了,这些都是自然的。”听此,男人唇畔的笑意愈深。
“只要念念从今往后不再想着忤逆我,或者逃离我,念念的亲人便是我的亲人,王府自会厚待,绝不会委屈他们半分。”
“哈哈,不要忤逆,不要逃离……”沈念喃喃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知怎么的,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面前的女人似哭似笑,状若癫狂,一旁的男人冷眼旁观的看着,直待她彻底冷静下来,方凝眸看向她。
“如何?可想好了?”虽说有沈家人捏在手中,他几乎有十足的把握她不会拒绝,但毕竟事关到二人未来的相处方式,他总归还是要亲口得到她的承诺才能放心。
“想好了。”听见他的问话,眼前的女人缓缓抬起头来。
她语气坚定,“此事,我应。”
明知道暮如归在以沈家和绿柳二人的安危相胁,她自问自己做不到为了自己一人的自由便让旁人来承受他的怒火。
毕竟她虽不是圣母之人,但也不是自私之人。
若当真因为一己之私而连累他人,那即便她最后成功离开了,估计下半辈子也无法心安理得。
暮如归抬眸一怔,“当真?”
沈念,“当真。”
听此,男人面上虽未露出太过明显的笑容,但微挑起的唇角却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好心情。
“好,那就希望你我二人都不要食言。”
他一直是一名很有耐心的猎手,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至今为止,他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所以他相信,谋心亦会如此。
从今以后,他会一直宠着她,惯着她,虽说如今的她对于留在自己身边一事还尚属无奈之举,可殊不知有的戏,演着演着自己就变成真的了。
等到时间一久,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她还分得清吗?
她的性子太过倔强和刚烈,过于强硬的手段只会激起她的激烈反抗,最终将二人越推越远,再加上,此刻的他想要的已不再仅仅是她这个人,还有她的心,即便是为了减少未来她对自己的嫉恨,他也不能再轻易去动她的身边人。
对待她的态度,不可太过激烈激起她的逆反心理,令她反抗,亦不可太过柔软让她逃离,唯独此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边让她因为心有顾忌不敢再离开他,一边又让她不会因为他手段过于激烈,而导致二人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产生仇恨。
就这么一日复一日的熬着她,慢慢放下她的戒心,他不信,他不能得到他想要的。
“念念若能早些如此想便好了。”男人轻轻一叹,略带怜惜的将面前神色倦怠的女人轻揽入怀中。
“别想太多,有些事情或许其实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只要念念能彻底放下心防来接受我的给予,焉不知,未来会不会是另一番风景呢?”
“念念,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男人带着蛊惑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从耳侧徐徐沉入她的脑海,沈念闭眸,记忆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刚刚降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
是啊,那时候突然从现代来到陌生朝代的她,不也是每日都在想尽各种办法想着回去吗?
无数次尝试,撞的头破血流却发现根本没有回程路可走,当时的她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最后不也熬过来,适应了后来的生活吗?
纵然面前的路从来都非她所愿,但既然做不到抛下父母亲人与对方鱼死网破,那除了想开点,往前看,她也无路可走了……
自这日以后,沈念便似是真的安心在王府过起了当男人宠妾的日子。
或许在外人面前说来会显得比较矫情,但的的确确,若抛开两人之间的纠葛不谈,暮如归对她的确是千依百顺的。
先不说平日里她的吃穿用度无一不精,就连暮如归自己的库房也是任由她打开随便取用。
像这样的待遇,便是换个大户人家的正妻也不见得有。
而这一切的前提,当然是暮如归院中没有其他女人,只能由她这个妾室来越权管理中馈。
只是对于这件世间大部分女子都热衷的事情,沈念却显得并不太热衷。
前世她的她,是十分纯粹的手艺人,算得上是靠本事吃饭,对于管理一事,一是她确实不太擅长,二则是她没兴趣。
旁人的钱是旁人的,在她眼中,暮如归更像是她的临时交易的对象一般,不是夫妻,那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相濡以沫,互相扶持合作。
只是,即便她这边对此事的态度表现的十分无所谓,该来的麻烦也终究会来。
时光飞逝,转眼,距离上次二人定下约定,已有半个月的时间。
随着这年除夕夜的到来,省城的年味愈重,王府作为江南顶级权贵之家,府上也时不时多了不少周围的权贵串门。
“姑娘,知府大人府上的周夫人,方才又派人过来下帖了,说是想要邀请姑娘,后日去周府作客,感谢姑娘上次尽心为三小姐准备嫁妆。”这日一早,绿柳拿着周府的请帖进门说道。
“先放那儿吧,待待会儿我写封信回绝。”独自临窗站立的女子正手捧着一本大邺风情文物志阅读,闻言头也未抬,“我还记得当日,王府施压,周府一早便将我的作品给拒了,如今听说我入了王府,便又巴巴的跑来旧事重提,岂不可笑?”
世人趋炎附势她管不着,但自己的好恶旁人也管不着。
当时她们沈家被王府欺压到那种份上,闹的满城风雨,若说身为父母官的知府大人对此半点不知情她是不信的。
知道,但是默许,可见跟那个男人同是一丘之貉。
冷冷一笑,她抬眸随意瞥了一眼绿柳手上的拜帖。
“日后这些东西便都不用送进来了,我不会去的。”
按理说,权贵之人内眷之间互相邀请应该都是请对方府上的正妻,以正妻身份来邀请一位妾室,这位周夫人倒是真看得起她。
沈念心想,这或许,是因为她如今势头正猛,在旁人眼中已经彻底打上了暮如归的标签的原因罢。
想到自己获得周夫人的尊重只是因为暮如归,她有些不适的习惯性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书籍轻轻喘了口气,压下心底的不适。
纵然她已经努力去适应自己如今的身份,可现代这么多年养成的自尊自爱自重,又岂是这般容易被转圜的?
每次面对旁人无时无刻或有意或无意看待附属品的目光,她都会觉得如芒在背,进而产生浓浓的自厌之感。
她如今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给的,无论是旁人的尊重,还是吃穿用度,地位。
她是暮如归的宠妾,身上有着暮如归的标签,男人豢养着她,而旁人也因为二人的附属关系,而在明面上给予她部分尊重。
这让沈念不合时宜的想到了一个词语。
打狗还得看主人……
思及此,她不由有点想笑,最后却又笑不出来。
深吸了一口气,她目光投向距离自己不远处王府客院的方向。
前几日,暮如归如他之前所言,将沈家人从璃州带回了此地。
如今她的家人就住在离她不远的客院当中,甚至前两日他们才刚刚见过面。
是照顾,也是监视,拿捏。
连日来的逃亡,惊惧,令父母瘦了很多,她又怎么忍心,再让他们因为自己的缘由吃苦?
胸口越发窒闷,她坐在窗前发了会儿呆,直待情绪逐渐平复,复才又拿起被扔在一旁的书入神看了起来。
此时正值深冬,万物萧索,外头潇潇雨声,并不明朗天空下,窗外的细雨透过未合的窗户斜飘进来。
女人独坐窗前,迎着外头的雨丝安静阅读,风撩起她落于颊边的长发,将她身上的雪白鹤裘轻轻拂起,远远看去,明明处于红尘喧闹的世间,可不知怎么的,却总给人一种随时要随风而去的错觉。
男人刚刚处理完公务进门,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下雨了,怎么不关窗?”皱眉看了眼坐在窗前阅读的女人,他转身质问绿柳。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你家姑娘的?大冬日的,任由她开着窗子吹风?”
“殿下莫怪,是妾身嫌屋里火盆过旺,空气有点过于憋闷,才让她们开的窗。”
见状,沈念急忙开口阻止道。
暮如归低头打量了她一会儿,见她面上并无不适之态,只眉宇间一股淡淡的常年萦绕不散的愁绪,知她并无大碍,这才摆手作罢。
“谅你是初犯,下去吧。”
绿柳领命而去,走之前轻轻合上房门,屋内很快便又只余下男女二人。
男人紧盯着她的面容,目光在她紧锁的眉头上微微一顿,又缓慢移落至她那张连日来被自己采撷过无数次的朱唇。
“怎么瞧着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暮如归伸手将她被冻的有些微凉的手掌拉过,轻轻揉捏握在自己温热的大掌中,用体温替她捂热,又低头略带怜惜的轻吻过她的手背。
“可是又有人欺负你了?”他看着她问。
前些日子应母妃的要求,段曦月来到王府暂住,他那个表妹性子刁蛮,接近年关他又诸事繁忙,照顾不周,他怕自己不在府上的时候,她性子刚烈硬碰硬会吃亏。
沈念轻轻摇头。
“无事,是殿下多虑了。”只说了这么一句,她便又垂首不再多言。
看出她不想搭话的意思,暮如归心头难免有点不满,可想到当日二人所作出的约定,又硬生生的忍了下来。
因着自己将沈家人带回王府的缘故,他知她此刻怕是还在怨恨着他,便也不恼,只伸手抚了抚她的颊边,从袖中摸出件红色的物事来。
“你入府多日名分却还未定下,终究是落人口舌,于你的名声无益。”
他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目光炯若观火,欲深层探究她的反应,“趁这次岳父岳母都在王府方便见礼,今年便双喜临门将事情定下来罢。”
定名分?
闻言沈念怔了怔,原本游离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男人手上。
红色的封皮上纳妾文书四个烫金大字,似是有温度,灼得她猛得闭上了眼。
纵是她千般算计万般筹谋,结果却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