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旌表之下
“什么?伤寒?”
女子又惊又疑,“可还严重?”
“病人除了有些伤寒,身子也有些气血不足,应是劳累过度,身重困薄。却也并非药石无效。”
“开个方子,吃上几副药,加以调理即可。”
她向刘大郎要了纸笔,飞快在纸上写了药方,递给郭婶的女儿。
对方似乎仍在发愣,呆呆的接过药方,眼睛却是望着哥哥。
大郎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薏娘,看来上天被阿兄的孝心感动,阿娘身体竟突然变好了。”
时玥不喜大郎,没说什么就告辞离开。
回到家中她随意洗了把脸后就一头埋进书纸堆里,将此事暂且搁置一边了。
倒是刘家大郎闹了个雷声大,雨点小,连九娘归家后都提起了这事儿,当作笑话在饭桌上讲起。
时玥埋头吃着卷饼——江大哥的手艺实在太好,她自觉这一个来月自己应当胖了不少,都是伙食太合胃口的缘故——并没有主动说出自己也掺和了一脚的事儿。
“阿樾,听说你去他家看病了?”
九娘却停下筷子,脸色也郑重起来。
“嗯。”时玥咽下口中的卷饼,慢条斯理的拿帕子擦擦嘴角。
来了这么久,她还是没用习惯手帕,不得不多次提醒自己不要将帕子乱扔,这并不是一次性餐巾纸。
“有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刘家啊,别看就娘仨口,事儿可是不少呢。”
九娘给逢儿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又顺手给时玥夹了一块,“他家啊,你不知道……”
原来郭婶子是个孤女,当年嫁给了刘货郎后不久就生有了一个儿子,一家人生活也算圆满。
后来又添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却是个天生跛足。
自从小女儿出生后,家中开销渐大,刘货郎为了养家糊口,便走南串北,后来竟病逝途中。
养家的重担落到了年轻的寡妇身上。
寡妇门前是非多,能养大一双儿女,这其中艰辛自是不必多说。
流言蜚语常围着刘寡妇转悠。
如今她的儿女已经长成,到了说亲的年纪。
尤其是刘家大郎,一直被郭婶子捧在手心,一心觉得只有貌美又会持家的好人家女儿才配得上自己。
若是那刘大郎是个老实能干的,也未必没有合适的姑娘;然而实际上,他没甚本事不说,还整天学那些个纨绔子弟,溜鸡斗狗,日日不着家。因此张罗了许久也没有个章程。
而刘家养家的活计便靠着郭大婶与薏娘,她俩不是替人洗衣,就是做些绣活儿变卖,没个休息日子。长此以往,郭大婶也年纪渐长,有个什么病患也不是稀罕事了。
说到此处,九娘正色道:“割股疗伤这个事儿,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有了病不去求医,要什么割人肉来吃?我看,也就是个噱头罢了。”
“娘子你是不知,”江流笙接话道,“那割股疗亲,被视为至孝,是能得到朝廷旌表的。”
时玥明白刘大郎为何要做一场割股表演了。
“割骨疗亲”的典故,她是知晓的,属“二十四孝”之一。只是没想到影响竟如此大。
这种做法在她看来,自然是“愚孝”。
江流笙见娘子与时玥二人静等后话,便放下筷子,娓娓道来:
“名为割股,实际只为代称。前朝有冀州王翰,母丧明,翰自些挟右眼补之;又有莱州吕升,剖腹探肝救父疾;还有刘氏女子,割股救父,随即痊愈。还有……”
“这些人都得到嘉奖了吗?”
九娘眉头微皱,她也算饱读群书,却从未见过类似的文字,也不知相公从何处知道这么许多的。
“倒也不是,只是为人称道罢了。得到朝廷旌表,是从——当朝开始的。”
时玥一愣。
如今也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可以称得上是盛世。这都是当朝圣人开国以来勤俭爱民,英明果断的功劳。
这样一位贤明的君王,也会相信“孝感动天”胜于药石之效吗?
九娘闻言叹了口气:“那位到底老了……追求孝子贤孙,得道升天喽……”
“九娘,慎言!”
江流笙截住了娘子的话头,怕她再快言快语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九娘摇了摇头,转而叮嘱时玥道:“刘家大约是想得个嘉奖,这样一来,他家莫说大郎娶妻,连薏娘子的亲事都有着落了。”
“所以呐,阿樾,你横插了一杠子,倒是挡了人家的登天路了。”
时玥默默不语。
江流笙轻轻用手肘碰了一下九娘,九娘又接着安慰时玥:“不过这也没什么。你且等着,刘大郎不会放弃这样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的。”
时玥回道:“郭婶子病症并不严重,喝了药自然痊愈,也不需割股了。”
“那倒也未必……”
九娘说了这句话还想再说什么,就被逢儿生拉硬拽去玩九连环去了。
时玥吃完饭心中犹自对割股的事念念不忘,她想起那本举世闻名的药草巨著《本草纲目》,里面有个分录为“人部”,从头发到血胆,都曾记录着有何药效。
然而作者也说把骨肉胆血称之为药,是为不仁,却也实事求是的把人能用的,不伤害道义的部分,不曾遗漏的记录在册。
如今这个“孝感动天”,对他人倒是没什么危害,世人还很是钦佩。
只是时玥觉得心中别扭得很。
她转身问江流笙,江流笙见时玥感兴趣,从书房书柜最底下扒出一箱子书本来,指着书箱道:
“都是些杂书,你若感兴趣,自拿去看便罢了。”
时玥也毫不客气,连书带箱子一起搬到了自己屋中。
翻了一会儿,她终于看到了相关记载
有本看起来尚新的书,上面记载着自本朝以来,朝廷重视孝道,表彰孝行。有“孝感动天”自割其股者,予以旌表嘉奖。
而得了旌表的,不仅能够免去赋税,甚至有那至孝上达天听的,还会得到朝廷敕建的牌坊。可谓是光宗耀祖,福荫后世。
距今,岱朝已有十几例孝子孝女割股剖肝,取血剜眼了。
无论是救父还是救母,或是救公婆。无一例外,他们都得到了政府的嘉奖。
时玥看到这儿合上了书。
看来,这种事已是屡见不鲜。
那刘大郎心知阿娘没有什么大病,自是不愿她治病,应是怕耽搁了他的计划。
说不定郭大婶也参与其中。
正在案前思索,九娘忽然推门进来,朝时玥道:“阿樾,这回你是需得到郭婶子家一趟了!”
时玥一惊:“发生了何事?”
“那郭婶子,”九娘解释道:“突然病重,昏迷不醒啦。”
“薏娘剜了左股上的肉,准备给阿娘煎汤,谁知她体力不济,也晕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