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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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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颜长似,岁岁年年。”

    衡阳探出脑袋,一束小花从背后冒到跟前:“生辰快乐。”

    “多谢。”云弥接住花,也歪头,“只有花吗?好像还是自己采的。”

    “我寅正不到起身去花园寻来,都还淌着晨露。你不满意?”衡阳径自入内坐下,在房里一通翻,“阿兄的礼物呢?还不曾送来吗?”

    “……他说,他今夜亲自给我。”

    衡阳差点就说“怪不得”,抬头对上她平静目光,改口道:“今夜?今夜怎么给?难道翻墙私会?”

    云弥收回视线:“……或许是逗我玩。”

    公主腮帮子发疼。他们不约而同、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小娘子的自尊心,可有时又好像彼此都能看出,对方戏码拙劣。

    至少对阿兄来说是。

    她昨日夜间溜过去找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已经抛出问题:“你去你母亲那里发脾气了?”

    衡阳一惊,谨慎答话:“是。她逼我相看郎君。”

    他就不置可否的模样。

    公主原地滑跪,恳求原谅:“阿兄……我母亲是蠢人。你别同她计较。再说,她也将表妹……”

    他看过来。

    衡阳起初只是意识到不能用“赔”字,被这一眼警醒,明白连提都不能提,立刻再次道歉:“母亲想讨好你,用错了法子,是以波及妹妹。但毕竟不是不可饶恕……”

    他就不接腔。

    公主忍不住:“你装够了吧?被骗一回,那是我母亲的过错,你们这都多久了?不是你自己情愿吗?”

    他就笑起来,伸手揉一把她的脑袋:“当不知道。她会难受。”

    “谁不难受啊。”衡阳抓抓头发,“旁人也就算了……偏偏是她,我母亲蠢归蠢,但真是会选。”

    “嗯。”他低下头,“她是小神仙。”

    衡阳摸下巴:“我还没有遇到过不喜欢她的人。虽然呢,她这人其实也假得很。总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其实心里只在意她自己和她阿娘;但你要说她不良善吧,她自己过得也不过尔尔,却又知道世间她绝不是最惨。总之,是很难懂的小娘子,我喜欢。看她明明嫌人家蠢还装作耐心,我都笑得不行。”

    “都说是小神仙,能好懂吗。”兄长答了,又问,“你舅母荥阳郑氏出身,是哪一支?”

    “是南祖第三房,第四代正支,为嫡长女。”衡阳秒答,“不愧是出宰相的门庭,舅母品行极好。不像外祖家,骤然发迹平步青云,终究不是真正的高门氏族。看我母亲,像什么样子?”

    “说你母亲就说你母亲,扯什么嫡庶门楣?蠢人就是自己蠢。”

    她哥哥的嘴真是一如既往,丝毫不给人留情。衡阳“切”一声:“她再蠢,也明白谁更容易得你喜欢。要不是她,你能认识檐檐吗?你认得她没有多久,好几回看着她出神,我这才发觉。”

    兄长果然无话可说。

    最终也只是温声道:“我离京后,烦请你照顾好她。她心思多。”

    “谁要你烦请?她是我妹妹,最好的朋友!多此一举。”

    衡阳嘴硬,但心中已经不再感到无法接受,只是怕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

    公主不讨厌,傲慢的公主会变得很讨厌。

    也是她哥哥说的。

    衡阳将礼贺礼翻遍,终于找到虞轻缨送的手写书册,才要翻开,被云弥抢走:“这个不能看。”

    “就她送的不给看。”衡阳开始酸溜溜,“她今日能赶得回来吗?近来连日大雨,官道泥泞,马车走得极慢。赶不回来,提前备礼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好笑。”

    “……你前世是房玄龄的夫人?”

    “说谁吃醋呢?”衡阳不承认,“归杨呢?不会还没起吧?”

    “阿姊近日似乎有心事。”

    “你竟不知道吗?老国公快不行了,程毋意日夜侍疾在侧。归杨也想去,但不合规矩,被舅母说了一顿。”衡阳凑近,“她可不是为难?万一这时横生变故,程毋意就要守孝,婚事只能推迟。整整三年啊,兴许你孩子都有了,她还不能嫁。”

    “……她没有告诉我。”云弥怔怔,“连你都知道。”

    如果阿姊不能嫁,她却先成婚,当真说明世事无常,全凭苍天幽默心意。

    衡阳眼睛转一转:“她不想你担心。”

    实则是姐妹之间有了点小问题啦。公主看破不说破。

    她们有时很像,有时完全不像。

    一个偏执,一个倔强;一个看似大智若愚,一个则叫人担心慧极则伤。

    没什么稀奇。世上有多少种母亲,就有多少种小娘子。

    正如齐月圭的阿娘是一位心宽体胖的憨伯母,她就也蹦蹦跳跳:“听檐!听檐!生辰快乐!”

    指挥人将屏风搬进院里,进门一圈扫视,再拿手指一通乱点:“如今这里可是太子妃住的地方了,这种花也能摆在案几上?”

    “……我送的!”衡阳将她的手并下来,“你眼神不好吧?”

    “谁眼神不好啊,拿这种丑花来。”月圭白她一眼,又捧出一卷画,“听檐,这是希得让我转赠。他说不知你喜欢什么,去府库搜罗出一卷《斫琴图》摹本,也是名家所作。”

    “这是他唯一有点风雅的东西了。”月圭补充,“原本想送你一把桃木剑,说殿下听过直皱眉,他就不送了。他念书实在不多,送幅字画不容易。”

    衡阳在旁边嘀咕:“说得好像你读书多似的。二人加一起也凑不出几本。”

    月圭面无表情:“加你再倒扣一本。”

    “替我谢过楚王。”云弥中止战斗,“我很喜欢。”

    “他说不必谢的,他孝敬长嫂。”月圭又开心了,“希得都告诉我了。他说他大兄仰慕听檐已久,今年终于得以亲近,又获姻亲首肯,是大好事。你不必害羞呀,你我今后就是连襟了。”

    “哎。你真行。”衡阳望天,“这叫妯娌。连襟是同一对姊妹的夫君。”

    月圭掰一掰手指头:“是噢。”

    “笨!”

    “李静言你知道这个就了不起吗?”月圭又不开心了,“我只是嘴快说错,怎可能真的弄错?再说我也是想着,你和檐檐是表姊妹,可我世伯又是你表舅,那……”

    “停!停!”衡阳制止,“你去跟我四兄数辈分,可别为难我。”

    月圭就说:“辈分?可我们今后是夫妻呀……”

    这时寻春进门,满脸高兴:“小娘子,夫人说可以开席了。今日老夫人亲自过来呢。”

    从前过生辰也是这样。

    阿耶有一句话说得一点不错,他没有苛待过女儿,只是无视。得益于郑夫人的悉心照拂,家中三个女娘过得都不错,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高低。

    云莅要大上八九岁,和小母亲一样带着她们走路;云栖童年是一只圆胖胖,领着最小的妹妹在雪地里打滚;云弥被迫离开阿娘时还十分内向,之后得到老夫人和夫人亲自抚养,慢慢也好转。

    生辰一律是在院里摆小宴,虽然只有几桌,但也正好,只裹住欢声笑语。

    她开心的时候,远比不开心要多。

    已经感到幸福美满的人,仍然需要自由吗?仍然需要时刻警戒,并努力秉持向外又向上的念想吗?

    这太为难人了。

    四四方方的天里,至少她很安全。

    衡阳在槛下回头:“檐檐?”

    云弥仰脸在庭院里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听到她唤,哎一声,提裾走来:“我来了。”

    “听檐你看看今日的贺礼。”月圭小声提醒,“像流水一样转进来,寻春收都收不过来了。我方才瞧见一樽飞天玉,天呐!色泽实在太好,不知谁家送的。我母亲房里有一座香音神,当初也算被哄抢了,绝对不相上下。你才多大呀,送这种礼物。”

    “和年岁有什么干系。”衡阳随手划了一圈路过侍女捧着的提花织锦,“她要是七岁被册封,旁人也一样敢送。这就是嫁人的好处。就那一座飞天玉,够一百一千户寻常百姓吃用一辈子,我们小听檐还未必喜欢呢,她又不信佛。还有那个虞望夏,她二人都是绝不信神佛的。哼。”

    她是随口一说,中间小娘子的脚步又一慢,神情像是轻微无措。

    月圭抬手去扯她的袖衽:“走呀。”

    “……叫人还回去吧。”她小声说,“这些都太贵重,我用不了。”

    “这怎么还?又不是当真送你的。”衡阳笑起来,“给我阿兄面子而已。你担心什么?”

    云弥已经叫住一名收引侍女,问起那座飞天玉是哪家送来。得知是祁国公杜家,不由纳闷:“祁国公?”

    “祁国公早年做了散官,同我阿耶没有什么交情啊。”她去拽衡阳,“杜家是和你阿兄格外熟稔吗?”

    衡阳僵一僵,瞥到齐月圭神情也不自在,双手捂住衣袖:“我不知道,或许吧。你收下再说。”

    “还是不妥吧……”云弥仍在犹豫,“婚仪时他们还要送。无功不受禄,今日只是我自己过十七岁生辰,没道理这样看重我。”

    她感到怪怪的。

    “怎么不能了?看重你,那都是给殿下情面。”月圭也过来拉她,“收人礼物,等于积攒情分,今后有需要你照拂的地方,旁人自然也会开口。”

    衡阳瞪她一眼。

    之后趁云弥去郑夫人身边,将人拖到一旁:“你怎么知道的?四兄知道了?”

    “知道啊。”月圭连连叫着让她放手,“杜游吟的大兄请希得喝酒,托他打探殿下口风。不过殿下近日忙,希得还没找到机会开口。这没什么吧,那可是杜家,姿态又那么低……”

    杜游吟家世可不比檐檐差,做良娣实在无不可。这是她作为旁观者的看法。

    “你叫李希得别给我坏事!”衡阳暴躁,“不许问!”

    “你真是奇怪。”月圭揉着手臂,“就算希得不问,之后他们家自己上门去说就是。要是祁国公亲自过府拜访,殿下怎么好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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