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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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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你二人婚约如此仓促,是因为殿下就要出远门吗?”芸娘偏头问,“我听东与说,他月底要动身北上,例行巡视四镇去了。不知归期呢。”

    “是。”云弥耷拉脑袋,“我现下是回过神来了,一定是这个缘由。他原本答应不逼我的。”

    “也不怪他逼你了,往北去一趟可不容易。”芸娘摇一摇头,又想起,“噢,那时你尚未出生。”

    “娘子指建中之乱?”

    “是了。”芸娘给自己满一杯茶,“二十年前,先帝意欲削藩,成德、魏博、淄青、山南东道四镇联合起兵,之后又有卢龙、淮西和朔方军队起事,先帝匆匆逃亡梁州,削藩也不了了之。名义虽是国土之内,但其中人心向背,谁又不知呢。”

    “所以我也觉得,如今不再是安禄山和史思明的问题了。”云弥眨眨眼睛,“藩镇是一卷很厚很厚的书。”

    “早就不是。”芸娘叹息,“我曾经成过两次婚。”

    “一个战死,一个当时没死,返京路上死了。都是同藩镇作战。”芸娘口吻淡淡,“节度使手里有自己的士兵,只听命地方,不理会朝廷。症结正在于此。”

    云弥脱口:“那殿下去,会有危险吗?”

    “你瞧你。”芸娘取笑过,停一停,“不会。关系最恶劣那两年,朝廷是不让过去的。近十几年,双方相安无事,他们不敢。不说内心如何,至少也是礼遇。”

    “这样。”她稍稍松口气,“可是……”

    “你担心你自己吧。”芸娘看她,“他可不会有事。你一个人在长安,才要处处谨慎。谁知道如今有多少人盯着你?”

    “……应当不会吧。”云弥揪手指,“只是要成婚。”

    寻春打起帘帷进门,小声道:“公主回京了。到府里找小娘子。”

    云弥起身道别,又驻足回头:“娘子怎么不说,叫我再引荐贾先生?”

    芸娘整理棋盘,笑一笑:“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不必为难你。”

    云弥抿唇,也笑起来。

    她想到要被衡阳盘问,不想进屋就是食指戳怼额头:“我去商州月余,你怎么成我阿嫂了?”

    “……你去前甚至都不知会我。”

    她躲开手指:“就为一个簪子。”

    “……我跟我三兄二姊出去玩,又不只是生你气。”衡阳抱胸,“那你没错吗?为何如今都定下婚约了?短短两个月不到,三娘子心意变得真快。”

    她哪里会明白。

    云弥爬到窗下坐着,轻声道:“你要取笑我,赶紧笑完走人。要问话,也挑我会答的问。不然我不理。”

    “我笑你做什么?”衡阳瞥她一眼,语气不屑,“我根本不觉得意外。阿兄那样好的人,他说了喜欢你,你迟早就是他的。”

    “……你就想说这个?”

    “不止。”衡阳趴过来,“你怎么答应的呢?”

    云弥直截了当:“鬼迷心窍了。”

    “……也行。”衡阳扫扫鼻尖,“你们亲亲了吗?”

    “李静言!”

    “牵手?”衡阳无视她的羞窘,“抱总抱过了吧?抱起来感觉好吗?”

    寻春都在使劲憋笑。

    “小时候他会抱我。”衡阳说,“后来就不了。你这么小个,他是不是能把你举起来?”

    眼前人只是红透脸颊,瞪着她。

    “这也不能说?”她就奇怪,“你不知道小娘子之间,最爱问这些了吗?”

    “不能!”云弥去推她,“你只好奇这些,就立刻走人。”

    “那就是亲过了咯。”衡阳绕后跑到里间,“亲亲是不是要张嘴的?咦,没法想。”

    “……李静言!”

    果然还得是公主,小娘子光生气就气饱了,顾不上想别的。

    寻春笑着退下。

    “说说吧。”衡阳去拍云弥的肩膀,“第一次亲亲是什么感觉?”

    “他会吗?”她突然想到关键,“阿兄不会吧。”

    不会。

    他会个头。

    第一次见面就亲了。她实在觉得这一步很多余,没有亲亲也不是不能做那件事,他非要亲。

    根本就不会。最后用言语逼迫:“张嘴。”

    可以这样命令女娘,以配合亲吻的吗?她是因为羞愤而本能启唇,被找准时机长驱直入。

    坦白说,也不好受。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缠绵,发生在心意毫不共通的两人之间。

    她不能先认识他的唇舌。

    他自己推开时,都仿佛十分羞窘。垂眼却不凝视,靠近但不抚摸,静止许久,再去亲吻她的耳朵。

    亲吻原本能够稀释疼痛的。

    但在他们之间不可以。

    即使他每一回都亲,也算用心,细腻而绵长。

    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

    她数出一枚雨夜。

    那是冬日里极难得的瓢泼大雨。她被吵醒,侧耳听了半晌,悄悄下地,去关支摘窗。

    这扇窗开在衣架一旁,她担心雨滴会溅湿她的襦裙。

    很冷,但她恰恰想要遗忘才得到过的炙热。靠在窗边,静望外头无边的夜色。

    什么也看不见。就像她的心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亲吻不能钻到人心里头去,纵使钻到身体里,也不是心脏。

    她不知道她的离开会惊醒他。

    他突然出声:“站在那里做什么?”

    她局促回头,贴着窗面站直:“我关窗。”

    “连发呆都没日没夜。”他像是数落,口吻又很纵容,“够不到吗。”

    她是够不着,但旁边就有一只木伸的。

    他走过来,抬手将支摘窗合好。动作时,她被笼罩在怀抱下。

    她想逃离,被摁住肩膀,俊逸脸庞落在眼前。

    “……不冷吗?”他问。

    “冷……也不是太冷。”她心跳加速,“回去睡吧。”

    他的指尖精确抚过她的脸颊,没头没脑:“……阿弥漂亮。”

    她扭过脸:“黑夜里也能看清吗?”

    “不能。”他笑起来,“我想象的。”

    他得到她的美丽,也想象她的美丽。她扯住他的中衣边缘:“回去睡吧……你明日要起早的。”

    “忽然不困了。”他微微俯低身,“亲我。”

    语气又变得蛮横。

    她仰头:“刚刚已经……亲了很久了。”

    “你亲不亲?”

    她拿一只手抵在胸前:“不亲如何?”

    “那我就亲你。”他极快回应,低头含住她的唇。

    他们之间的亲吻通常不纯粹。

    或许是因为得到太轻易,他不再需要因为亲吻她,而有任何失神的瞬间。

    她被迫仰起脸。

    他牵住她的手。

    耳后的雨声愈加清晰。

    但没有一丝一毫越界,亲吻就只是亲吻。十指相扣是亲吻的必需,指尖是可以不去向其他位置的。

    她挣扎着喘息,又被取笑:“笨。不要屏息。”

    她缩在他的肩下。

    再度被扶起脸庞亲吻。

    她靠着冰凉壁面,窗外的寒意似乎悄无声息浸透,入内后化作温热气息,穿进心口。

    他亲得很温柔。

    她没有忍住,回握他的手。

    这才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亲吻。她想。

    衡阳张开手指,在云弥跟前晃:“你说都不好意思说,怎么还在我眼前回味上了。”

    云弥猛地涨红脸:“不是!”

    “我懒得说你了。”衡阳一脸“放弃吧你”的神情,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跑去商州?”

    “嗯?”

    “因为母亲逼我相看郎君。”她垂首拨弄指甲,“她选了有丹书铁券的人家。呵,虽然恨我不是儿子,又挺为我着想——如果不是那郎君和我一样高。”

    “……姑母性情原本就很别扭。”云弥小声评价,“待我也是的。看不上又看得上,讨厌又不讨厌。”

    “在皇城待了一辈子的女子就是这样。”

    两人一时无言。

    “你嫁给我阿兄后,就是我的长嫂了。”衡阳盯着她,“必要时刻,要帮我说话,让阿兄庇护我。你知不知道?没有父兄宠爱的公主,日后也过不太好。”

    “……他未必听我的。”

    “所以要想办法啊。”衡阳跳下地,“成婚只不过是第一步。檐檐,夫妻之间,不懂得经营就会一败涂地。我阿娘实在太蠢了。”

    云弥沉默。

    “你要懂得……”衡阳也不知该怎么说,“总之,你如今的境况很好。但还要用心。在皇宫里,他一直宠爱你,你才能过得好。”

    “倘若我想要的不是宠爱呢?”

    衡阳本能反问:“那你想要什么?”

    “爱。”她看见云弥抬起眼睛,“我想要爱。”

    衡阳怔住。

    “只是爱。”她又开始揪襦裙,“爱我的眼睛。”

    爱我眼睛里看到的。

    连衡阳都没有听懂。

    她竟然感到一分荒诞的慰藉。连衡阳都听不懂,他仿佛更值得被原谅了。

    衡阳的确听不懂,皱着眉毛思索半晌,也摸不准宠爱和爱有什么本质差异。听阿嬷说魏家二娘子来访,收回心绪叫进。

    “公主。”云栖同她没有那么相熟,不过也只微微颔首,“我有紧急事情跟你说!”

    “怎么了?”

    檐檐这个阿姊,屁大点事都能如临大敌。衡阳不以为意。

    “祁国公家的杜游吟,你认不认得?”云栖一脸紧张,“她是不是喜欢你阿兄?”

    衡阳想半天,终于想起这么个人:“好像他们是认识。”

    “成宁县主跟我说,她非要嫁给你阿兄,哪怕做良娣。”云栖握拳,“你觉得可能吗?”

    “良娣?”衡阳下意识摇头,“不会吧,她心气挺高的……”

    但又想起一些事,声音戛然而止。

    “这不行!”云栖身体着急前倾,“檐檐会悔婚的!”

    衡阳原本还在震惊之中,听得这一句,更是恍然不解:“良娣比太子妃差得远了去了……”

    “檐檐不行!”云栖连连摆手,“她绝对会反悔,闹死也不要再嫁。你一定想想办法,制止这件事。祁国公家门第太高,我实在没有法子,这才来找你。”

    “啊?”衡阳还是疑惑,“闹什么?”

    “她不让夫君纳妾!”云栖抓脑袋,险些将发髻弄乱,“我不知她怎么这么顽固!但是绝不能让杜游吟做良娣,她会崩溃的……”

    衡阳脱口反问:“但纳妾不是迟早的事吗?”

    “所以先让她安稳嫁了!”云栖一跺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衡阳也感到听见荒谬要求。但僵硬片刻,忽然又问:“归杨,你知道她受不了,会崩溃,但又想着帮她嫁了,好没有回头路走?”

    云栖像被揭穿,窘迫立在原地。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衡阳也困惑,起身在屋里打转,“你们问她的意思了吗?问我阿兄了吗?”

    “问了,殿下只会觉得她年纪轻轻,就善妒至无可救药。”云栖猛一摇头,“不能问。”

    “……你这么想她嫁给我阿兄吗?”衡阳望向她,“竟似比我还想。”

    “因为……”云栖咬唇。

    “说啊。”衡阳语气也急起来,“你不说,我怎么帮忙?”

    “因为他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云栖又跺脚,“我万万不能让别人抢我妹妹的东西!”

    衡阳猛地瞪着她:“什么?”

    “你别瞪我!”云栖呼吸急促,“总之我就是知道。她已经很受委屈了,无论如何我要保护她这一回。我求求你想想办法……”

    “……这一回有什么用啊。”衡阳依旧是不可置信,麻木踱步,心头凌乱,“以后不还是要伤心!你们一个个倒都声称为她好,怎么把事情搞成这副模样?我当初劝她一句,她说不,我就再也不问……有什么好迟疑?直接问我阿兄啊,他不同意,就让他滚。”

    “那檐檐怎么办?”云栖哽咽,“她不能嫁,就白白受委屈了……他不可能同意的。就算今日同意了,反悔也没有任何代价。我就是明白这一点,才知道她不该死倔。”

    “……到底怎么回事啊?”衡阳开始暴躁,“怎么会?他们之前都不认识!”

    “……吃醉酒了。”云栖不敢多说,只能这样含糊,“檐檐也没法子啊。”

    衡阳还是半信半疑:“可是……阿兄不是没分寸的人。”

    “你今夜去一回就知道了。”云栖深吸一口气,“宵禁我不能出门,你拿着令牌,夤夜前往。你看看我阿妹在不在你兄长那里。如果在——”

    “如果在,我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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