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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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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鼓响,春末的夜间凉意从槛沿漫入宫殿内。

    啸捷缩一缩脖颈,循着烛灯向内走:“郎君,已将程公送至府邸了。”

    今夜将作监程阶携麾下二位都水监使来访,议关中各州郡川泽、津梁、渠堰、陂池之政,足足待到亥时末,拿着夜行凭证才走。

    程阶年过花甲,身体不大硬朗,是以殿下让他亲自护送。

    这一声喊完,瞧见殿下正站在窗下,拍一拍胸脯:“郎君怎么在这里发呆。”

    “无事。”李承弈回,“你去歇吧。”

    啸捷哎一声向外,又被叫住。

    回过头。

    “你先前托秦司饰留心新进簪珥。她如何说?”

    “噢,这事。”啸捷连忙拱回来,“秦司饰的大舅母,同我母亲是本家嘛。她答应好着呢,说尚服局有时新的织锦簪珥进宫,就命人先来告诉我,遣女使去挑,挑完再报回各宫妃嫔。到时依照小娘子喜好……”

    “不必了。”

    “……哎?”

    “之前拿的那些,你亲自去道谢。今后,”他顿一顿,“不要去了。”

    啸捷闭嘴。

    殿下也不打算解释,将支摘窗落下,转身径自向内殿走。

    啸捷转了转眼珠,机灵跟上:“郎君,这是怎么个说法呢?”

    “字面义。”

    “怎么不去了呢?”啸捷心说不要去还能有什么深义,“郎君,以前我让人抢的那件烟紫七破裙,小娘子爱不释手啊。”

    “她不曾穿过。”

    “这可是郎君记岔了。”啸捷并起四指,“小娘子穿过好几回,还在廊下等郎君回。”

    这句话唤起某些场景,某些记忆。是有过,她还故意提一盏月弧宫灯,亭亭站在宫殿廊下,见他迈进,就款步而来,仰脸笑出两道梨涡。

    他伸手去掐一掐她脸颊,她就躲开,然后用空手将间裙提起:“烟紫。好看吗?”

    然后……没有然后,他非不说好看。

    难道正因为,他总是不说?

    “她不曾穿回家过。”李承弈低头整理讨论时众人翻乱的文书典籍,“一件也没有。”

    “那当然不能穿。”啸捷没多想,“郎君以为呢?整座长安城,能拿到那等质地色泽的烟紫襦裙,又染成七破,少说是个县主,还得是父兄有头有脸有实职的县主。”

    公主视一品,皇太子之女为郡主,从一品,亲王女为县主,正二品衔。

    “我让小辛抢来的那条,可是尚服局预备留给淑妃生辰的。”啸捷使劲暗示,近些年陛下最倚重的就是淑妃,“小娘子家世是好,可无论如何也越不过她们啊,怎么敢穿?一穿出去,事就兜不住了。”

    他不好说得太直接。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为正一品女爵,食禄比小娘子的阿耶还稍高些。而小娘子,无非是国公女儿们中的一位,连品级都没有,实在不算什么。

    且不说淑妃还是长辈,地位相差更大。哪怕成婚,太子妃还是要向她行礼。这事要较真,极度不厚道。

    好在淑妃也不知情。

    李承弈将一本奏疏丢在上层,声音落下:“她要兜什么事。”

    啸捷战术摸鼻。这还用说。

    “也是。”郎君又自己说,“拿不出手。”

    “那不是。”啸捷立刻反驳,“那裙子是真算很漂亮的,我听秦司饰说,如此精美的紫裙,一整年或许就那么十来条。她一直问我,郎君是想讨哪家小娘子欢心。我好说歹说,她才同意不报给皇后殿下。”

    报给皇后就不好了。

    她知道郎君身边是谁,也知道是只有。

    没有必要的宠爱就是喜欢,宫中女子会看懂。

    殿下好像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我说我。”

    他这什么长史,揪着一条裙子没完没了炫耀。

    “郎君?”啸捷瞪大眼,“什么?郎君拿不出手?”

    而后直接跳脚:“谁敢?谁说的?谁?”

    他已经要捋袖子了。

    李承弈终于被他逗笑:“我说气话。”

    不要再去了、她不曾穿过、我说气话。

    何长史再次转眼珠:“是小娘子惹郎君不高兴了。”

    那还挺常见。

    大吵从没有,在头一段时间内,小吵都没有。他也记不清,是从哪一天开始,能慢慢听见斗嘴的声音。

    但他记得小娘子音量更高的一回。

    二月中,长信王世子婚礼。殿下和小娘子在旁人府邸碰到,小娘子就一直躲在壁后,来躲避行礼。

    席间郎君时不时看向世子所着婚服,再看一眼新娘子的。

    回去的路上,郎君忽然下马,朝他抬一抬手:“我没有再长高吧?”

    那时他莫名其妙:“郎君已经很高了。”

    “褕翟宽长。”郎君说,“我怕她穿不了。”

    (注:褕翟,太子妃婚服。)

    啸捷更莫名其妙:“可以改的。”

    “也是。”郎君放下手,竟然有点不好意思,“我怕她同我站着,不好看。”

    “今日兰客新妇身长及他耳下,似乎和谐。”

    兰客是世子的表字。

    小娘子还真没到耳朵,但也还行。啸捷肯定:“好看。”

    他不知回去后,郎君究竟说了什么,总之小娘子肯定没同意。两个人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斗嘴足有一盏茶。

    最后,小娘子忽然大声:“李虽迩,不要对我发脾气!”

    啸捷在窗后吓一跳。

    不能这么叫的。殿下的表字只有陛下、长辈和诸位老师能叫,同窗或许偶尔会,但那是殿下自己愿意。

    太子妃未必可以,要看感情如何;而小娘子甚至不是太子妃。

    果然小娘子也怕了。安静一瞬,音量低下去:“你对我发脾气,我会哭的。”

    他连忙捂住嘴,才没有笑出声。

    郎君没忍住或没有忍,笑了。

    啸捷会心去关门闩,门扉闭合的短暂时间里,看见小娘子拿发顶在挠郎君的胸膛。

    他曾经忐忑表达过对小娘子的不满。他知道郎君死心眼,第一个小娘子极有可能就会被他选择,这没什么,但她不应该用那种手段来到郎君身边。

    他以为郎君会说,轮不到你不满。不过没有,郎君只是认真解释:“不是的。她很好。”

    再强调:“和她没有什么干系。她又不想。”

    “虽然小小一个……”郎君垂着脸,隐约在笑,“总之很坚韧,很出色,很好。”

    啸捷难过。

    因为他并没有比小娘子高多少。

    本事也不及小娘子,她居然能惹郎君伤心。郎君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伤过心了。

    郎君还嘴硬:“谈不上。”

    “就是不高兴了。”啸捷大着胆子道,“不去拿东西好说,每次向秦司饰求饶,我脸上也挺挂不住的。但郎君今日很反常。”

    李承弈心情不怎么样的时候,才会把桌案收整到一丝不苟。

    殿下性情好,但很多时候都不太喜欢多说。此时也是,很淡地笑了一笑:“你去歇吧,明日起早。”

    啸捷走出几步,再次回头:“郎君。”

    “长安城里各路亲王府郡王府的人我都认识些。我们都说,郎君是最好的主君。”

    他十四岁生辰时,郎君将将十三岁。清晨时,得意洋洋送给他一副弹弓。

    他那时才知道,明明每日下学后已经很晚,郎君还溜到内苑做什么。

    为他做礼物,为微不足道的他做礼物。

    伴读多是世家子,但他不是,他只是随从。仗着阿娘是内宫乳母,又通过圣人考校,才有机会来到东宫。

    但小殿下对他说,不必这样想,才能永远比出身更重要。

    殿下十三岁就长得高高,坐在树上研究新制的弓弩,单腿曲起,头也不抬:“人人都讨厌蠢人,但自以为永远高贵的,才是头号蠢人。”

    接过弹弓时,十四岁的何啸捷第一次尝到庆幸的滋味。庆幸幼时听了阿娘的话,好好背书好好练拳,这才能被陛下选中。

    他回家去给阿娘看弹弓。阿娘很欣慰:“我就知道太子殿下品行一定会好。”

    “为何?”

    “因为他是孝穆皇后生养的。”阿娘这样答,“阿娘服侍过先皇后,她是天地间最好的女子。”

    啸捷想,郎君一定要找如今天地间最好的女子。

    而李承弈正在想,那小娘子真是天地间最坏的小娘子。

    步步都冲着他的心来,但她永远保持关键时刻临阵脱逃的机警,和扬长而去的从容。

    这不公平。她一定也清楚不公平,但她更明白,一旦得手,不公平他也无计可施。

    他记得自己第一回明确表露无计可施时的情境。

    上元节时,宵禁解除一夜。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挤满人群,烛灯几乎彻夜不熄,明亮如同这一夜的圆月。

    这是一年之中的第一个月圆之夜。

    他早早要求她想办法,戌时前到东宫来。

    云弥很不乐意:“每岁上元节,我都要同阿姊、衡阳、望夏、荆溪、梦闲、晴时……”

    “可以了。”他简直头疼,“你像在上元宴饮时报菜名。”

    她不说了,但还是不乐意,嘀咕几句,忽然问:“那件事,早些晚些不都一样吗?这么早来做什么呢?”

    他原本都打算问她,想不想要鱼灯和兔子灯。当头听见这一句,愣在原地。

    她以为他还是叫她来做那件事。

    但他明明早就不是。正旦休沐三日,他领着她看了一堆兔子饰品,买了冰糖山楂,折了将谢的梅花,还放了袁州人口中说的“烟花”。

    虽然炸破二人衣物。

    她怎么又这样说。他很不乐意,干脆不解释,不再问鱼灯,强硬回复:“必须。”

    她很郁闷地背过身去。

    上元当夜。

    闹元宵时人人佩戴傩面,他拿了一张狮面一张佛面,都是长街上最常见的式样。她穿着那条束腰烟紫襦裙左转右转,心情好了些许:“我真是漂亮呀。”

    他在她身后不屑嘁了声,她隔着镜面掀他一眼:“郎君有话要说?”

    “无。”他将佛面递给她,“可惜元宵鸣鼓聒天,燎炬照地,人却不露脸。”

    她小声再小声:“不然还不跟你一起玩呢。”

    他没听清:“什么?”

    “我说走吧。”她挽他臂膊,“我们也去‘充街塞陌’咯!”

    (注:人挤人。)

    我们。他任她扒在手臂上絮絮叨叨,迈出门槛时,唇角扬起。

    下凸月缓缓游升至夜空中央,从树梢枝头向行人视野里,晕出一层月光薄雾。

    李承弈难得脚步这样慢,他就没走过这样慢的路。余光里看,她的绣鞋移动更慢,微垂着脸,跟在自己身侧。

    一路向这里来时,穿小巷还肯让他牵着,临近夜市地带,人头勉强有些攒动,就急急撇开手去。

    回避招人嫌,但羞涩很动人。

    总得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呢。他还在想,恰遇上一杂耍班子迈着腿吹着筚篥摇头晃脑走过,领头那位瞧见云弥,立刻吐了一圈火焰。

    不知是否没控制好力度,火喷出后有些霹雳。杂耍演出是这样,总爱讨一些漂亮小娘子注意。他笑着去揽,她果然也吓得往自己身后躲:“殿——郎君!”

    “杂耍,无事的。”他趁势就牢牢把住人肩头,“长安平日就有许多技艺人。不曾看过?”

    “当然看过!是他突然窜过来。”云弥冷静下来,不服气道,“也只有上元看过。素日里宵禁严苛,即使内坊间热闹,我哪里要出门。”

    这话说完就察觉到不妥,抬眼瞅一瞅他,又别开脸。

    说错话的小娘子也很动人。

    只有两个人时,彼此怎么戏弄都是情趣。但在外头,他不想拿这事调侃,只温声解释:“城北不多。杂耍临近戏场才有人捧场,大戏场多在慈恩寺附近,小一些的就去青龙寺。离你都远得很。”

    “所以见过不多嘛。”她踩了一脚自己的逶迤裙摆,立刻跳一下,“但我知道,方才那叫吞刀吐火。”

    又不满问:“离永兴坊是远,可离宫城也一样远。你就经常见到吗?”

    “我八九岁就经常溜出宫了,什么没见过。”他的口吻得意,“倒立技、缘竿、顶竿、走绳、抽肠,我熟着。”

    她就捂住鼻子,“咦”:“抽肠听起来好吓人。”

    他不吭声。这个名字……是有一种刑罚。

    “有人顶竿。”云弥扯一扯他衣袖,快步向前走,“这就是‘楼前百戏竞争新,唯有长竿妙入神’……”

    两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一人伸直手臂站立于地面,厚发间戳顶细长竹竿,竹竿耸入半空,另一头又是一位少年,倒立着撑在存许竿面上。

    光是瞧着,都胆战心惊。围观众人不断叫好,就有个小童端出木盘,哈腰讨赏。云弥立刻翻袖间,但这襦裙袖浅,没有放钱币。

    转过头,见他仍然只是望着自己笑,就慢慢摊开掌心,托举到他下巴。

    借钱这种事,大抵是个人做都心虚。她掩耳盗铃一样垂下脑袋,只留一个柔软发顶给他看。

    “京债尚有三分利,小娘子打算还我几何。”他已经取下钱袋,拿高了问她,“会不会赖账?”

    云弥撇一撇嘴:“律法有规定,月利不过三,年利不逾五,郎君不能讹我。”

    “我怎会讹你?小娘子不还也使得。”他就放下钱袋一寸,笑意盎然,“只是总要拿些别的来换。”

    他还能要什么。她真心恼他不正经,可是此刻站在一排或绫绢、或竹木、或丝穗所制的编结提灯旁,将这郎君衬得剑眉星目,神态明亮。

    好看的郎君……可以原谅。

    绣鞋抵近一寸后,轻轻仰起头望着他。拿食指碰碰自己的下唇,而后一点一点向上抬,落到他唇角,迅速按过就收回:“换了。”

    挺直腰杆道:“拿钱来。”

    “……不知小娘子怎么以为,见过大世面的人会接受浅尝辄止。”他话是这样说,到底将袋子放进她手心。

    云弥数出五枚铜钱,转身走过去放进木盘里,摸一摸小童脑袋。

    男孩连连鞠躬,见她身侧是个高大郎君,机灵祝道:“小阿姊一定同你的郎子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云弥一愣,下意识退后一步。

    眼见一只大手伸过来,于是又得了十枚。

    这小童才到云弥肋间高,李承弈弯下腰的动作就更大。

    “多谢你。”学着她揉一揉男孩后脑,“去吧。”

    真是一对好哄的郎君和小娘子。小童笑眯眯吐一吐舌头,飞跑开去吆喝下一轮。

    云弥不吭声,不看他,低头专心盯着绣履。

    他跟在肩后,知道做得有些直白了,不过并不后悔:“走路当心些。”

    吐火人注意着动静,见这边投钱阔绰,一大步靠过来,又是一簇烈火升腾在云弥眼前。

    但这次她就不会被吓了,反而瞬间笑开。笑得露出一排洁白齿尖,眉眼弯弯,仰着头去看迅速消失的火焰。

    她平时挺爱笑的,不那么怕他之后就常笑了。可今日的笑容还是特别,有着无法具象描述的鲜活。

    怎么比喻她,他都深觉不够准确。但至少知道她很开心,这就够了。

    “……这是陶俑?”被她的声音拉回思绪,云弥正皱着眉。

    他走到她身侧:“是。”

    “可是……”她指了一指,凑到他耳下,“陶俑不是墓葬品吗,怎拿到市面上来贩卖?”

    “一般是作随葬用。但胡人风气开放,又多信奉萨满教,不如中原人避讳生死。”胡人摊贩大多能听中原官话,他低声同她说,“长安还算好,佛学影响无出其右。在漠北一带,家家户户都有祭坛。坛下置陶人,就是在替自家祈求神灵赐福。”

    “神灵?”

    “萨满教义,认为世间万物皆由鬼神主宰,神灵赐福,鬼魔施祸。他们口中的萨满,就是部落内的族人,被选为萨满神的化身,庇佑氏族安宁。”

    “我在异闻传记里读到过,但从没见过。”她小心伸出手,碰了碰一座陶俑,“它举着的是什么?”

    “答腊鼓。这是贵族祭祀用的乐伎俑。”

    近看只觉得栩栩如生,她又换一个问:“这个呢?”

    “胡商俑。”他仍旧耐心解释,“你瞧它们身上。挂有囊袋的,多是商俑;牵马和骆驼的,就是侍从俑。”

    “做得真好。”

    “你实在好奇,可以买一套回去看。”李承弈见她打量得专注,干脆直接道,“我也不避讳这些的。”

    “……还是不要了吧。”云弥缩一缩脖子,把手背到身后,“有些瘆人。”

    又星星眼看他:“殿下什么都知道呀。”

    “上学时会请四方馆的老师来讲各地习俗,我也去过丰州朔州一带数回。”他揉揉她的脑袋,“你多出来走动走动,也都会知道的。”

    多出来走动走动。云弥低头拨弄一座木雕:“好。”

    等离胡人摊贩远了,才又问:“从前,长安城里是不是特别特别多各国风物?比如今还要多得多。”

    他明白她的“从前”,模糊指代盛世。

    垂眼应道:“嗯。”

    “郎君听没听过一句诗?前些年战乱时写的。”她踮脚,“‘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

    分享完毕,不免有些害怕。

    权力和尊严永远流动,因为看人,只有人是活着的。同样是帝王,有人被指着鼻子骂行为“堪比桀纣”也能忍住不发脾气静思己过,有人被御史弹劾大兴土木——即使他确实大兴土木,都勃然大怒。

    权力不是幼童幻想里的阴诡磅礴,自始至终,是人性。

    正如此时此刻,他可以理解“贞观开元”为先祖荣耀,也可以理解为今时落寞。

    “这位还写,‘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他望着她,这样回复。

    (注:无法逢时生在贞观年间,那时几文钱买一斗稻谷,没有战乱。)

    云弥无意识攥起手:“是啊。”

    他望着长街一路绵延的烛灯,不知在想什么。她碎步跟上去,忽然低声道:“其实,无论都护府有几座,突厥是否归顺,上元节总归可以热闹几日的。”

    她以为他不会接话,她自认这也并不算高明安慰。不防他淡淡一笑,很快回应她:“小娘子想,‘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

    (注:在有味与无味之间追求生活乐趣,在材与不材之间度过一生。)

    越是豁达的诗文,内里所藏对朝阙、对局势、对世事的不满,也就越深刻。

    譬如这一句。

    所以云弥摇头:“不。”

    “我不曾对殿下失望。”

    他倏地侧过脸来。

    她双手背在后,羞涩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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