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北漠(番外:上)
雁门漠,雁出其间,化为鬼,在高柳北,中有一方大泽,大泽方百里,群鸟所生及所解,在雁门北。――《冥卷》
冥历正月十五,冥王巡狩之令已然昭告无边阴界,为祝天道大顺,功德圆满,于此日酆都鬼市大开,众魂可受阳间供奉,享得死时乐土,一片祥和。
此间阿茶一人徘徊于喧嚣的酆都鬼道,只觉其中鬼来魂往,擦肩而过,亦是繁华如初,不过却高兴不起,一张恶鬼面具所隔,不露表情,似是到处热闹与自己毫无瓜葛亦或是毫无意义。
阿茶踱来踱去,脚下画圆,似是焦躁,心中恼火。原是与那孟婆说好同去观赏鬼灯,不知何故,左等右等,方是不见鬼影。
又过些时辰,还是不见,阿茶握拳,双臂向后一挥,扬长而去。
步履奇快,如那蜻蜓点水般将身躯灵活穿插与众鬼之间,以消心中郁闷,怎料异事突至。观得前方鬼魅与屋瓦建筑皆无,化为混沌,不过一瞬而又拨云重明,方瞧见,那忘川尽头似与天地接壤,绵延不绝,其镶嵌之间有亮光放出,仿佛可通人间天界,那光华灼灼、熠熠生辉,又如那昆仑天池面,波光粼粼,甚是美丽非常。
“有光……光明…………又出现了……好美丽”
阿茶会心一笑,仿佛自己立足于天地之间最美丽的地方,刚才的怒气早已消散,双手合十扣于胸前,感谢恩赐,双眼微闭,心中十分向往,不免陶醉其中,贪婪享受。
“哎吆……”
“你这小姑娘走路不长眼啊!”
“对不起……对不起”
原是忽然痴迷其中,竟然忽略脚程飞快,异象遮眼,与一个身材魁梧之鬼撞个满怀,坐在地上。虽是阿茶致了歉,那鬼依然愤愤而去,不过那光亮甚是诱惑,感觉强烈,似是确实存在,亦是不曾消失在阿茶眼中,正从阿茶心中缓缓流过。阿茶回想多年前自己只是梦中亦是见到几回,那光明依旧,触手可及,在强烈召唤着自己,只怪梦太短,总是喜极而泣醒来。也总能把孟婆吓一跳,以为自己出了事情。自己也曾说与孟婆听,讲的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只换来孟婆一句:“痴人说梦”!便再无言语。
不过虽是相隔多年,阿茶依旧相信那光明的存在,依旧心中炽热,激动非常。不想今日无梦而见,故而扶身而起,抖了抖那白净蚕衣间的沙土,横冲直撞!
“看,你且看见前方的有光明,漂亮极了”
“哪里,神经病――根本没有”
“有没有看到前方光明……看”
“哪来的疯姑娘……”
阿茶亦是有些发狂,乱舞于鬼市,不知所措,原是那些普通鬼魂根本看不到,就连孟婆也是,那光明似乎只属她一人,便是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寻得它!”不管是不是飞蛾扑火。
阿茶扶了扶恶鬼面具,看向远方,脚程亦是更快,追向那期望已久的光亮!
待孟婆观花灯什么得亦是忘的一干二净。
时间过了许久,心中已然无任何杂念,只想投身于那久违的光暖。那光明再不曾消失,似乎是在等她。阿茶御风而行,不知时间,亦是如她这般老神从不在乎时日多少,只觉周身一片昏暗,向后看去,那鬼火阑珊的鬼市早亦是消失于黑暗中,不知方向。
不过有那光亮指引,便是一直沿忘川河畔御风,便不会失了方向。可是那冥河当真蜿蜒不绝,阿茶抚去额头的汗珠,只觉走了好久……好久……好久……”那光亮就在眼前,却是怎费力亦是赶将不上,猛的低头向下一瞧,竟是一股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下面早已是一片漆黑,同那无边无际的黑海深渊,尽是冥河也看不见。阿茶有些失望和焦急,但更多便是劳累,不晓得是身累亦或是心更累!
“不行,阿茶不可怯弱,不能累……须得到心中所念”
一边鼓励自己一边却断了法力,身躯如那风中洁白芊羽般在空中化作一道美丽弧线,徐徐落向黑暗,不知飘向何处!周围静的让人害怕,半晌只听那暗处传来一轻松声响,方是身体与那柔软黄沙融为一体之音。
“终究是追的太累……”睡了过去!
谁人可体会到,深夜之中有一绝色幽灵,疲累之极,在努力追求那一份属于自己的光明。便是枉了性命,那又如何……
阿茶却是没有想到自己亦能再醒来,以为要永远涉入那“黑海”中沉睡、死去。她怯怯的睁开双目,当有一丝光芒从眼缝中偷偷钻入时,她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她怕醒来一切方是假象,一场梦!但是不试又如何知晓那是不是真的,那便慢慢……慢慢一点点张开……
“这……这……光亮……是光――”
妙不可言,阿茶亦是小心翼翼将手掬起那射下的丝丝光缕,生怕它消失一般,激动之时,不禁手舞足蹈,只觉脚下寸土一软,身体顺势倾倒,倒在地上。阿茶却是并无痛感,将手于地摸了几把,放于眼上。
“黄沙……是沙……怕是追了许久,只至黄泉?那这光……”
阿茶不禁做起身来,思忖半晌,察觉这光不对,孟婆原是说过,真正的光虽是鲜艳无比,却是对于冥界如同那无间狱般的酷刑,若是强加于身,便是身在无边火海,不过须臾,灰飞烟灭!细觉之下,那光并无特别,亦是如那黄皮灯笼所持光一般,并无感觉。
方是再眺望四方,惊的合不上口,真是身在“海渊”,不过那海是沙海,茫茫无边际,仰头一观,更是不禁叹道:“这天空便也是除了褐黄色,什么也没有了……”
遂是脚下疾步、移形换影,左右东西便是一顿乱窜,阿茶发现自己的法术力量竟是穿不出这番境地。不过幻境,一切皆是梦幻,阿茶使劲掐了下手腕,方是痛感明显袭来,原不是梦幻,不是幻术所为,但这光方是虚的,阿茶辨的出,不是那强烈召唤自己的光,不过四下无人,皆是黄沙,却也根本不记得发生了些什么。阿茶方是乱了心寸,传音术使了几道,方是无用,有些悔意,本是好好等孟婆观赏花灯便可,如今却是这般田地……
阿茶顿时不解,这沙海定是阴界一方土地,不过却是忆不起除了那黄泉还有何处是这沙海,亦是自己也逃逸不出,只好作罢。
也罢!既来之,亦是安之,阿茶一摇一摆走向前方,看得出,亦是极不情愿和万般无奈,只是心下一思:“方是玩大了!”不过也并不是如此伤感,阿茶本就生性贪玩,如那阳间豆蔻年华的少女少男般活气,此番巡狩亦是贪玩的借口,原是孟婆总是不省心,说阿茶一点不像冥界主事。此番境遇,就勉强当做玩吧!
可是一步并做一步,又是走了好久!绕来绕去,就如同滞留原地一般,四下皆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毫无新意!阿茶亦是舌干唇裂,发竟也似那蓬草作干枯状,如此看来便是走了许久了,没有昼夜、没有时间,没有狂风,却是安静的诡异,到底是迷失了方向……
阿茶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面具下的她突然嘴角上扬,笑如初春,毫无焦虑,原是想到整个地府此时定是在为寻自己急得满头大汗……
放眼望去,阿茶似乎明白了那“沧海一粟”的感觉。若是一直走不出去,自己定会被风干成丑陋的干尸,被遗忘,连个说话的人亦没有,此时竟有些想孟婆了。
一次……两次……阿茶不时瞧向周身,想要寻得生路,不过很快失望,周围除了漫漫黄沙还是无一物。阿茶用一手扶住耷拉着的脑袋,一手抓起一把黄沙任那沙流出指间,消磨时间和无奈。过了须臾,却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无意之间看了下身后,惊奇发现离自己数十丈之外隐约有一白色人影,在那光下如同那气浪般摇曳身躯走向前方,阿茶揉揉眼睛,确认不是幻觉后,便如同一顽皮小鹿般瞬间翻起身子。
“那个谁……嗨!等我一下”
阿茶用尽力气呼喊几声,那白影却并未停留之意,反而愈行愈快。阿茶见状亦是心下一急,不知何处力量又贯盈全身,抵了抵裂唇撒腿便随向那白影,阿茶似乎感觉,那白影稀奇,有可能带自己离开这蛮夷之地。
一路追赶,并无停息,生怕跟丢,又是足足过了好久,所过之处依旧相同,心中一股迟疑生出,便没注意脚下,跌了一跤。虽不疼痛,但再抬头之间,那白影尽是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蒸发了……?”
阿茶且睁圆双目仔细搜寻一番,确实没有了!顿时失望透顶,气的直一顿跺脚,此时生无可恋,只求死前能喝一口甘甜之水。
“不走了……不走了……原是眼前种种,皆是欺骗,若是再看到什么亦不追了……”
疲累至极,阿茶干脆躺了下去,只等黄沙风干,英勇就义。不想连这黄沙也欺她,躺时一方硬物生生硌在后脑,一阵痛意。阿茶有些恼怒,翻身趴在地上,用手狠狠拍了那处黄沙,亦是疼痛,再要发火,原是恍然大悟,这沙下有东西。
接着一番用手乱掘,半晌,那黄沙寸尺之下的硬物显露出来,便是一块数丈褐色岩石,抚摸之下,触感其上仿佛略有字样,阿茶只轻轻一吹,其上细沙散开,那字样清晰不少,只看上列四大字:“雁门北漠”。
“雁门……北漠……什么地方”,阿茶细嚼那几个字,方是好生熟悉,却怎生想不起来。
思忖之间不知不觉跃过那方石岩,只见天色一瞬转变为无边黑色,方才的光明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股历风扑面而来,不过感觉明显,脚下依旧是黄沙,惊奇之处,那石岩不见了,感触不到,只瞧远方有莹莹星火闪烁。
此处地形原是奇妙,几道捉弄,阿茶似乎习以为常,不过远方的点点光亮又有些诱人,阿茶静了静心思,干脆又一屁股坐了下去,想到怕是又是幻境捉弄自己,反正十分乏累,早已口渴难耐,不如省着气力美美睡一觉。
“来啊……捞的鲜鱼……童叟无欺啊!”
“包子啊!一文钱啊……”
“…………”
正当要酣睡,不经意间那星光交汇处竟然朦胧传来一片混杂之声,阿茶侧耳倾听,心下一惊,这方死寂之地难不成亦有鬼市或是生人。
阿茶咽了口唾沫,双掌充力,如燕子点水般轻盈弹向空中,俯瞰那萤火之处,俨然发现那处竟是个沙城,远远看去那房屋以沙为墙错落有致,家家灯火通明,中间两侧方有市井,其间人来人往如同蝼蚁般,叫卖声嘈杂,当真看起来一个是个热闹的小城,应不似幻境。
且不论这些,管他是人是鬼,亦假亦真,先去讨口水喝,嗓子已然要哑了!幸得此时风大了几许,倒是给阿茶御风省了气力。不过一会便至沙城脚下,只看一座巍然城门,醒目之处上镌刻“北漠城”三个赫然大字。而城下却无城门,也无把守侍卫。那城中叫卖吆喝声越发清晰,阿茶等不及了,踱步直取城中。
方是先到城郭口处,瞧见一旁两人在言语些什么,再一看,几丈之远的一个酒肆亦是人来人往,阿茶一眼便认出,那些方不是生人,亦是一群鬼魂在开鬼市。不过奇怪的是他们的服装却与一般鬼魂不同,不管男女,方是以粗纱裹身,而且一直到此时都没发觉有外人“入侵”!
阿茶来不及思索,一股脑钻入一旁酒肆中,定身一坐。
“小二,且给本姑娘上一壶甘美酒水”
“小二……小二……”
阿茶不耐烦的一连唤了几声,声音有些沙哑,可是并无人上前端茶递水,端的看了下四周,竟然无人理会。一魂魄恰从阿茶旁边经过,阿茶伸手欲拦,却生生从那魂魄腰处掠了过去。
“是游魂!”阿茶大惊道。双眼睁得斗大,这游魂乃是冥府最为单薄凄惨之魂,多为仅仅只是意识记忆,却是连基本的魂魄实体都没有,故而感受不到三界冷暖和任何人言物语,亦不得投胎,但是三界却可感受它们的存在。这儿如何遗弃如此多之游魂,那酒水和一切他们能用之物亦是阿茶所不能触摸和使用的。
不过那俨然漠城非是虚体,阿茶见状失望透顶,方要出门,墙角旮旯处躺着一醉酒小男孩引人注目,身着不是粗纱,是一虎皮布衣,头发蓬乱,身板瘦小,手提一葫芦咕噜咕噜往嘴里灌着,嘴角微扬、双目微闭,一副享受姿态。
阿茶狐疑半晌,转向猫手猫脚靠了过去,那男孩竟似是察觉,睁来了双目,瞧到了几步之遥的阿茶。两人眼锋相对,感到不对。却同时伸手指向对方,那男孩似有言语,却是嘴巴鼓圆说不出话来,不等阿茶反应,便是将手中葫芦甩向阿茶,跃出门外,一溜烟跑路!
阿茶忙追了出去,已然不见踪影,方才那男孩定不是游魂,无论如何,阿茶方才只是想借口水喝,阿茶疑惑,那孩子为何看到自己会如此急匆匆离去,怕是又被自己的恶鬼面具所恐吓,想到这阿茶无奈……
此间又彷徨在某市井之道,口干舌裂,从未如此受过罪,阿茶有些恼,心中思道:
当务之急顾是寻得小男孩,询问一番,此间何处,如何出去,顺便把他的酒水全部喝光!
便是径直走了许久,那小孩童再未露面,竟是渐渐远离了喧嚣鬼市,忽地一股清风徐来,阿茶发现一旺水波般影子荡漾于脚下,却看到前方暗处似有几个巨大“魅影”作祟,于是快步迎向前路,发现不远处原是一片树林,走近一瞧,那树干浑然有力,上方藤条细腻居多,自然垂下,借着风力撒向四面,如同少女青丝一般,那树阿茶好像在冥卷中见过,于是识出,叫做“柳”,貌似用它做过地府刑具呢!阿茶好久没看见过柳了,不想在这漠城看到,自喜不自胜,伸手去触摸,只觉一阵微凉灌满掌中。不过周身全是是柳树,那林中其内亦有光灼灼,映这夜色柳林倒是别有韵味。
阿茶借着心中好奇便一头扎入柳林深处,看到其中茂密柳絮垂向地面,亦触得地上不再是松软沙土,取而代之的是其上覆盖一层柳叶,更是柔弱舒服,林中之光距阿茶似有些路程,而从远处漏射的余光与柳丝交织,给这边缘林中蒙上一股阴森之象。
阿茶亦是醉翁之意不在这,更是向往那柳林深处的柔光,阿茶贪心的一路抚摸着微凉柳絮,便一番轻盈穿梭,行了些时间,其光越来越近,泛出不一样的美妙。
林尽深处,阿茶满心欢喜推开仅仅挡在面前的柳帘,步入眼眸的更是一番秀丽,确实再未让她失望,只看得眼前方有一宽阔池泽依偎在柳林脚下,水光莹莹,波澜不惊,其面静若处子,不时竟有鱼儿跃出几尺,其上空有无数萤虫自由飞舞,方才撒下这与日月争辉之奇光,将那数里柳林照亮。
那柳林如同围墙铁臂,抵御了外界沙土,保了一池清澈涟漪,地下天池。
阿茶顿时陶醉一方,不知所归,不想这北漠荒芜地,竟有如此美丽的地方,沙中柳、柳中泽,别有一番洞天。
“真所谓含精灵而寄生、是精灵之所钟啊!定是那太微宫中箕宿之精化为柳,养了这一方大泽……”
阿茶拍了拍手,一番咏叹,那泽水诱人,遂有洗浴之愿,先是饮了两口甘水解渴,随后兴高采烈的宽衣解带。不过一会便是身在泽水中央,四处寂静,荧光作伴,美人浴水,其华绝伦。
不知有何年月,有生魂至此,在这寂寥黄沙建此漠城,予游魂安身立命之所,植此细柳,围此大泽……
阿茶思考这眼前一切,仿佛在描绘这一幅美丽画卷。
“哎吆……哎吆……哎吆……”
怎料美丽的构想很快被侵扰,原是洗浴时不知何处飞来几个小石块劈身砸来,还有几块生生击在阿茶脸上,幸得有面具格挡。
“谁……谁……出来……看到你了”
阿茶瞬间有些慌张,即是将全身蜷入水中,忙看向四周,却又是安静异常。阿茶想到难道方是有生魂作怪?思忖之间,又有几块石块迎空袭来,不过在阿茶几尺之远的空中凝固且安静落下。随后听得一声破水之声,那泽畔立有一纤纤玉女,穿戴整齐,方是阿茶。
阿茶遂有些恼,何处魂魄如此大胆,竟然戏弄与她,方是不敢想,一想更是生气,方不成哪个魂刚才一直都在窥探。气上心头,顾是双手中凝力,化为两条游龙震入林中。
不远处柳上当真应声落下一物,阿茶瞬间移入当处,一把擒住那落下之物,正要训斥一道。不想定睛一看那手中之物是酒肆小男孩。方是用力过猛,那孩童却是翻了白眼,嘴里断声求饶,两只小手不停挣扎。阿茶顿住,方是意识自己力道,松了手。
“怎……怎么是你……”
“说――为何藏在暗处,窥我洗浴”
阿茶恶狠狠盯着那孩童,不过那孩童方是不示弱,亦是盯着阿茶,口中却谈吐不清。
“你……你小小年纪,莫不是个哑童?”
阿茶瞧到那孩童不停用手指着漠城方向,思道这孩童真是个哑巴,欲是想问她从漠城而来?阿茶方是摇了摇手,又看那孩童指手画脚一番,却是不明白欲意何为,且不在理会他了。那孩童似是急得团团转,活像一个找不到东西的小鬼,可爱极了。阿茶会心一笑道:
“尔般这顽劣,若是其他鬼怪,可是现在已魂飞魄散了,我不杀你,你且带我出去,我饶你一命”
那孩童却是依旧比划些什么,没有应和阿茶,却是焦急一番,这沙海茫茫,遇到一生魂不易,却还是个哑的,阿茶埋怨道。
那孩童见阿茶不明他意,跳起身子伸手抓向阿茶的脸,原是想掀掉阿茶的恶鬼面具,不过阿茶一只手便按住他幼小身体,男孩见没有办法,眸子里透出无奈,遂是拔起腰间葫芦向嘴中灌,不想此时柳林突然传来一声尖锐鸟鸣,极其刺耳……
突然之声着实把阿茶吓了一跳,正欲转头问那孩童如何回事,却受来一股腰间猛烈推力,再次倒向泽中……
“啊……唔……唔唔……”
阿茶只觉一口水涌入咽喉,呼吸之间一口气入体内方不能呼出,眼睛紧闭,实在难受至极,全身亦马上被压入水中,而且好似越侵越深,瞬间发生此事却是让阿茶不知所措,十分慌张,不过瞬间明白过来,便是想要尽力出那水面却是挣扎不动,遂睁眼瞄了一下,依稀看见是那男孩攥着衣角,不知何故阿茶在水中却是半点气力也用不上,方是要撑不住了,奄奄一息,身体微微下沉。
须臾之间,突有一硬物试图钻入阿茶口中,阿茶一惊迅速眨了双眼,就着荧光撒入水下的点点光亮看得清楚,原是那男孩的葫芦。
迅速含入口中,“一呼一吸”,方是舒服了许多,幸得恶鬼面具其上留有口眼,这才定下心来,微微睁开双目,方瞧到上方水面距自己几尺之余甚是曼妙,其上有斑斑光点似那耀天明珠一般璀璨夺目,近在眼前,取之水帘。
阿茶似乎间忘了挣扎,怕一番晃动那水帘就消失一般,不知何故那孩童为何跌入水中,却似锦鱼儿般活动灵活,毫无晕水之状,忽见阿茶迟钝看向水面,抬头一观亦是顿住。
忽觉此间周身水流微微震动方是醒了阿茶的醉,阿茶再定身一觉,颤动更为剧烈,思忖到不成这泽水之下有怪物,不易多想,欲抓起一旁的孩童冲向水面。不料身受一股阻拦力量,方是那男孩再次拖拽她衣角,力过于猛烈,那葫芦方是沉落了下去。一口水又将戕来…………
那男孩见状顺势上升,一把将阿茶的头拥入怀中,阿茶再要挣扎,那孩童愈发抱得紧,阿茶有些恼怒,原是这孩童难不成要害她,不过却是无力回天,再次安静了下来,那泽水颤的愈发厉害,阿茶看向水深处,一阵恐惧感袭来全身,她不明白这顽劣孩童到底意欲何为。
于是仰头偷瞧了一眼那孩童,他小小年纪方是镇定自若,似乎一点不晕水,耐力极强,耳贴胸前侧听方是心跳都如此匀称,男孩小小的胸怀竟让阿茶感到一丝安全感,让阿茶有些羡慕呢!
说是奇怪,泽水颤动之时,阿茶瞧到方有黑压压的幽影掠过水面,不过一会,泽水却没了颤动。
那孩童再向水面张望几下,方是确认什么东西一般,见泽水早已平静半晌,这才放开阿茶。
又是一声破水之声,只见阿茶拎那孩童炸出水面,向那河畔甩将出去。听得一阵□□,男孩面露难色,却是向阿茶瞟了个白眼!
“小小年纪便有害人之心,真是岂有此理!做鬼如此,何况做人,待我好好教尔一番”
阿茶伸手便要发力,却突然停住。
“这……这天如何……如何亮了……”
还有不知何时多了许多无名的鸟兽出入其中,叽叽喳喳,细柳翠绿,鸟语花香,头顶处几只大雁正排一字型飞入远处………
池泽上早已无了萤虫,而是阿茶熟悉的柔软虚光自天普照,通明透彻,将那柳照的郁葱非常,其间春草芃芃,阿茶竟感到些许温暖……
阿茶有些呆住了,这里顾是原有昼夜啊!好奇妙,若是冥府有这般变化,该是多好……
“唉!小屁孩……你……你给我站住”
此番变化,男孩并不惊讶,方是不理会阿茶,不知何时已自踱步离去。
阿茶顾不得身上湿衣追将上去,遂是出了茂密柳林,阿茶亦在背后不停嚷嚷:
“你这孩子,还没告知于我,为何害我!”
“站住……你唤何姓名?”
那男孩没有停留之意,只往前跑去,阿茶亦是穷追不舍,慌张之下却是忘了使法力,徒步追赶,方是一副有仇必报的样子,却瞧见男孩去往方向正是漠城。
追了须臾,一溜烟间,小男孩便钻入了城门,阿茶在后面加快脚步一头亦是扎了进去,四下张望却不见那孩童踪影。
“小屁孩……小屁孩……”
阿茶唤了几声却不见应和,不过阿茶发现这漠城似乎有些变化,周围一片寂静,乍一看却是到处墙倒屋折、残垣断壁、好多简陋家物散落一地,许多木桌和檐上被厚厚沙土掩埋,毫无生活的气息,而且风沙阵阵,还有一股糜烂不堪的味道,刺鼻异常,昨夜的繁华像是被那风沙一夜风干侵蚀,那一夜像是过了千万年一般。
阿茶顿住了,心下奇怪,昨夜这发生何事,那些游魂去了哪儿,方是自己都逃不出这生天,方是弱弱游魂,其数众多,怎会无辜消失,且是这白昼之光乃是虚光,又不会灼灭他们,但仿佛一切好像有人肆意在背后操纵一般。
阿茶顿时背后起了一股凉意,便信步走向一屋中,小心翼翼推开了门,只听“咯吱”一声,随后一声尖锐叫声,却还夹杂着慌乱的群鸟惊翅之声。
“啊――怪物……怪物……”
阿茶慌张用一只手挡住眼鼻,一只手护住头部,头也不回逃出屋外……
随后从屋中溢出数十只大雁,其喙上粘有丝丝血肉,正摇摇欲坠。
阿茶虽是冥王,却性弱胆小,很少出入,多时身于冥府深处,故此一番竟然吓得不轻,用手抚着胸口。
方才瞧的分明,那屋内堆有满满的生人骸骨,其上布满猩红血肉,血水渗入其下黄沙,腥臭非常,上有怪物俯身食其肉,比那地府的血池的恐怖更胜一筹,阿茶作呕,但腹底无物,细想之下,那怪物应是数十只大雁。
阿茶似有些不甘心,又谨慎的推开几间屋舍,但皆是如此,为何这漠城一夜之间尽是到处布满森森枯骨,一路景象方是阿茶千年未见过……
不远处方突然有一小小身影闪出,是那男孩,他口中依旧吐言不清,只是用手指着一处。
阿茶刚才的恼怒被吓丢了,方是欲问这一切何事,想到那孩童是哑鬼,又欲言而止,却看出那孩童好似带她去什么地方,方是迟疑。
阿茶思到,这孩童莫不是又有鬼主意捉弄她。
不过没事,倒是她对这个男孩非常好奇,方是随他去了,奇怪的是一路上褐色空中盘旋着无数大雁,城中的房屋上更是许多……
方是几经曲折,好不易到了城中一不起眼的小沙屋中,此处隐蔽非常,那男孩蹲下身子在地上刨了一会,其下一木板显露出来。
遂是小小人儿力气大,只一扯将那木板挪开,其下方是一能通人的黑洞。
阿茶走进一看,下面方是一股黄晕之色,洞底看的分明,洞口颈处方有一用苇草编的粗糙吊梯,男孩熟练攀岩吊梯下到洞下,朝其上的迟疑的阿茶挥手示意……
阿茶瞧见那孩童的眸子清澈,并无恶人之意,遂犹豫了一下便下去。
阿茶仔细打量了周围,那洞说大不大,且容了两人和几件普通“家具”,木桌上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头骨,周围孔处被泥土补了。
大的其内装有清水,小的一方装有几片干的柳树叶,周围还有“骨杯、骨筷”,其上还布了些许干瘪血丝,那孩童正在煮着什么东西,忙的不亦乐乎,无暇顾及阿茶。
阿茶心下思量,这孩童却是不一般,为何众游魂之中惟他是生魂,又何出现于此,又为何对着森森白骨毫不关心……
思忖之间,只觉眼前一骨杯抵了过来,其内有汁水飘出浓香,上浮几块柳叶,阿茶顿了一下,只手接过,那骨杯磨合的当真精致,不知用的是生人的何处骨节,那男孩两眼盯着阿茶满是热情并示意她服下,却似毫无一点害人之意。
阿茶心下不静,便是接杯时一股巨大灵力灌入那孩童体内,那孩童方并无异样,试探一番,这才放心,那孩童却是普通生魂,于是接住骨杯抵在唇间抿了一小口,方是一股甘甜涌入喉中。
“小屁孩……你唤何姓名?”
那孩童看了看阿茶,半晌摇了摇头……
“这城中人去哪了?这骨头又是何由……”
那男孩看见阿茶用手指着一旁的白骨,迟疑了半晌,便起身从地上掬起一把散沙撒于木桌上,然后低头努力用小手指在其上轻巧灵活绕了几下,甚是可爱,阿茶在一旁仔细瞧着他,方是不知他要何为。
不过一会,他突然抬头双眼放光看着阿茶,用手敲着木桌,阿茶低头一看,顿时兴奋起来,那木桌的散沙俨然成为一幅画,上面有数个小人生动形象,有趣……
“你……你小小年纪画的这么好,太可爱了,你一直住在这……”
男孩点了点头,只见用小手指点了那沙画一处,阿茶定睛一看,却是看到那画中有几个巨大怪物在食人,画的甚是逼真。
“你是说此地有妖怪捕游魂……”
那孩童似乎听懂阿茶的话,亦是点了点头。阿茶心下一明果然此处有人操纵作祟。
“那这些妖怪在何处呢?”
那孩童摇了摇头,阿茶又似乎想起些什么。
“那昨晚你害我侵入池泽,亦是为救我”
男孩点了点头,接着用手指了指阿茶的额头,似有疑惑,阿茶自然明白他想知道什么……
“这个叫做恶鬼面具,是不可以取下的!”
阿茶想那孩童摇了摇手,那孩童点了点头便是不再言语。阿茶昨夜未眠,却是乏力极了,在一旁偷睡过去……
阿茶方是睡的正酣,脸上虽隔了曾面具,却依稀感觉那面具之上有东西在缓缓怕动,开始不在意,不过那东西却是有些张狂,企图发力想揭开那面具,阿茶遂是从梦中直醒,一把抓住那东西只身做起。
“啊……啊……”
“怎么又是你,摘要面具想干嘛!”
阿茶眼睛恶狠狠盯着男孩,一点不肯放松的样子,男孩疼得痉挛,瘦小蜷缩了起来,阿茶看着虽是生气,却是到底心疼这小人儿,再说若是取了他性命,便无人陪她了,想到这顾是放开了男孩正被折的手腕。
阿茶不知何时手中印出一翠绿柳枝言利警告道:
“此物是我从那柳林折的,能打你这生魂,打一次矮七寸,看你如此顽劣不听话,却不知禁不禁的打。”
男孩吓的退到一旁,脸上似有些委屈。
不过很快他过来拉了拉阿茶的衣角,又指了指洞口,阿茶向上一看,洞口那一片天已是黑色。
“我方是睡了一日?完了完了,这下回去会被孟婆狠狠批一顿”
小男孩点了点头,亦是上了吊梯爬出洞口,阿茶算了日子,出来好几日了,不知冥府现状如何,不过亦是确实无法啊!阿茶顿了顿脚,不思量这些烦人之事,好不易出来一次,就好生玩玩,便是跟着那男孩出去。
“糖葫芦啊!瞧上好金钗啊!”
叫卖声在远处竟然又叠声而起了,阿茶一惊听得分明,就是在这漠城的鬼市中,男孩早就一溜烟奔向那喧闹之处。
“等等我……嗨……等我”
甚是奇怪极了,这沙城又恢复了繁荣,没有了糜烂之味,一番生机,不过不一样的是其中的游魂不在穿着纱衣,亦是各种服饰都有,那些游魂的模子也是换了一番,那屋中的骸骨和大雁却是消失了。
疑惑半晌,却发现男孩不见踪影,方是周围打量一番,却发现那孩童正趴在一市口灶台上痴看,阿茶走近一瞧,方是那灶台之内有游魂打做美味糕点,小男孩看的痴迷,口水直流,却是如那墙上画物一般,不可触及啊!甚是可怜!
“阿娘……阿娘……要吃这个”
此时方是一对母女游魂上前来,手牵着的孩子兴高采烈的走到灶台前直指糕点,母亲亦是脸上充满慈祥。
“好――阿娘给你买,小馋猫……”
那母亲在孩子鼻子上轻轻一掠,眼间满是怜爱。
男孩一直看着那对游魂母女,眼中不知何时有了莹莹泪珠,口中想要言语:
“阿……阿……额……”
面容有些痛苦,想要说出那个词语,不过由于一个人不知在此处过了多少岁月,无人与他言语,口舌早已不济,言不出任何话语,阿茶在一旁瞧得清楚,心中有股莫名的伤感……
“你的阿娘去何处了?”阿茶走到男孩的身旁轻声问道。
男孩的眸子中透过一丝悲伤,眼巴巴看向阿茶,欲要哭,但是似在强忍。阿茶缓缓张开双臂,男孩见状有些迟疑,伴听着不远处那对母女的点点话语,滴滴情暖,男孩再也忍不住了,直取阿茶怀中,一顿哭鼻子……
“好了……别哭了,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竟也不知羞……”
哭了半晌,便是又兴奋起来,一路奔波于鬼市,阿茶亦是看得出来这小男孩非常喜欢这热闹的鬼市,喜欢听来往游魂的话语,方是这样才能解他的孤寂吧!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渴望光明,渴望自由……
时间蹉跎,方是后夜时分,那孩童便用手推阿茶忽然催促阿茶快些回洞屋,一股神秘,像是有何事发生一般,阿茶不解,男孩便做了个鬼脸,然后张牙舞爪嘴里嚎叫几声,惹得阿茶一个劲的笑……
“鬼市这么热闹,这么早回去干嘛?”
男孩眼中一股无奈,从地上方捡起一木棍,“沙沙”画了几下,口中模糊不清呓语,阿茶瞧了须臾,方才看出那不是他刚刚在木桌上画的怪物吗?顿时恍然大悟,
“你是说那怪物又要来了,它们每天都是如此吗?这个时候食游魂?”
男孩重重点了点头,一脸坚定之色,阿茶本是对猎魂之事反感,此是冥界大忌,但细想漠城一番变化定是那怪物所为,方不知它底细,不好对付惩戒,方是回去再做打算……不过一会两人便是消失在鬼市中。
在那地下洞屋中,不时发来含糊不清的话语,“阿……阿……囊……”
男孩在努力言语,因是说不出来,急得小脸通红,甚至嚼破了舌头,弄的满嘴血渍,阿茶在一旁看的揪心,遂是起了心思。
“我教你说话和写字好不好……?”
那孩童听罢,钝了一会,忙点头答应。
“阿娘……阿娘……”
“阿……阿……浪……”
“…………”
阿茶似是没有意识到这个承诺的艰巨性,便是教了半夜,那男孩的舌依旧生硬紧紧贴在下颚,吐不出言语……
方是有几日未出去,阿茶教男孩说话习字每次累个半死,方是忘了洞口外面的世界,却是乐趣横生。那鬼市亦是换了数波游魂,阿茶有些不解,不知这游魂从何处而来,每日夜晚之多,却是不尽,更是不解的是几道出去,却并未遇到那食鬼怪物。
若是白昼,那池泽和漠城内不见魂影,到处是大雁群鸟,换了黎夜,那漠城众多游魂,却是没了群鸟,甚是诡异……
“小屁孩,你……你这是怎么了”
阿茶看着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小男孩,方是突然焦急了些,原是看见那孩童满嘴是血泥污秽,不时还从口中溢血,口中依旧像是要吐字,支支吾吾,面色苍白,须臾便累的睡了过去……
阿茶心下不忍,却是得替他收拾一番,不过此番照顾却是让阿茶流出泪水,擦血之时那孩童口中似含有硬物,微微翘起,阿茶好奇,便伸手去取口中之物。
只见手心中央处一坨沙中的血色小碎石,阿茶记得清楚,是从幼小舌下取的,可他为何要吞这小石块,阿茶想到他含石发音的表情,眼前一亮,明白过来,那是他在学习说话,由于他舌齿僵硬,故而用石块来做支持作用,方是聪明……
怕是含了有好几日,那是血肉磨石啊!剧烈之痛啊!一个孩子竟是有如此毅力,阿茶方是明白他想要言语的愿望,看着沙盘上写的东倒西歪的字,不禁潸然泪下,将那孩童瘦小的身板拥入怀中。
一日天微微放亮……
“阿……阿娘……阿娘……”
阿茶被一股美妙之音唤醒,方是揉了惺忪的睡眼,缓缓睁开,见那小男孩直勾勾盯着她,小嘴巴遂是一张一合,
“阿娘……阿娘……”
“你遂是会说话了”,阿茶惊了一番,见那男孩点了点头,愣了一下又轻声言道:
“你是在叫我?你叫我什么,你……叫我阿娘?”
男孩依旧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一种亦是说不出的情感,阿茶有些不知所措,愣住了,那一声稚语方是带来一种奇特的感觉,曼妙无比,亦是可以填充她那千年数不尽的孤独感一般,她无家无亲人,总是孤独一个坐卧冥府,却不知还有如此美丽的叫声……
阿茶的心似瞬间融化一般,她想留住这千百年来唯一美丽的感觉。
“好!即是这样,以后你便是我冥王阿茶的孩子了,不许反悔哈!记住了,以后尔的娘亲叫茶茶……”
“茶……茶……茶茶……”
那孩童高兴的重复着阿茶的名字,却是如今还不能说句顺话,只能言语些词语,阿茶却是高兴又无奈,又言道:
“不曾想你小鬼这般无赖,学会了叫阿娘,便是为了唤我,直接认了我,不过你若是不后悔,以后便要听话,若是顽劣,我可要惩戒你的”
阿茶一把搂住那小男孩,心中不免想到若是孟婆知道自己有了孩子该是作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