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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棹渡寒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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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风折落叶,寒霜结地,直到今早还凉气袭人。

    一般不到冬季,各个衙署的廨舍大门都会敞着,叶容钰正坐在案前,捏着自己隐痛又犯的食指关节,许久都没能平缓过来。

    门外列队来了一群内侍,只见领头的那名躬下身,朝着叶容钰躬身问候道。

    “叶司言安好,属下名叫苑青,是蔺公公命我们今日来学士西院向您报道,日后一切事物听您差遣。”

    叶容钰摆动食指一点,一共十一人,看上去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领头的苑青虽然年纪小,却十分沉稳,多少有点蔺云当年言行举止装成熟的感觉。

    “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苑青答道,“回叶司言,属下是掖庭局负责看管罪奴的”。

    “那你都会些什么?”

    “属下入宫后习武两年,其余只认得字。”

    叶容钰点了点头,本朝禁内并不注重宫人教习,除非是得人赏识的内臣,不然确实没什么念书的机会。

    “那蔺将军有没有和你交代什么?”

    “是,他让我多听多看少说话,凡事要向叶司言汇报请示”。

    “按他说的做”。

    这些内侍大多安插在学士院的北庭,那里的大学士全是要员,有些还经常出入于少阳院。

    自此之后,每日下值,苑青都会带着内侍们入西院向叶容钰汇报当日情况。事无巨细,一一禀明。叶容钰对朝中之事了解便越来越多。

    只是这回,她心急了,插手的速度越快,引起不满的速度也越快。

    这日有一名身着绿衣的内侍匆匆跑进学士院,这人看着眼生,腰间杂饰华贵与学士院里人看上去格格不入。

    “叶司言,齐王拟了一份奏密奏,需要您亲自呈给皇后殿下。”

    “什么密奏?”

    “既然是密奏,那属下自然是不知道的。”那名内侍躬下身,“只是齐王身边都是内侍,冒然见皇后恐怕都见不得,所以才得麻烦您,叶司言就请随我去少阳院一趟吧。”

    她随着内侍一路进了少阳院,少阳院金吾卫守兵已经全都撤了,如此开阔的院落竟然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叶司言,齐王殿下就在这里面。”

    内侍把叶容钰引进第二重院落大殿,门是开的,可殿宇太深,叶容钰伸头却并未见着齐王的影子。

    见叶容钰疑惑,那内侍又说道,“叶司言,您直接进去就行了。”

    叶容钰步入殿内撩袍一跪,“臣,参加齐王殿下。”

    正当她行礼时身后的门被猛然关上,从后袭来两名内侍一左一右反架住她的手臂。

    刚劲如她,一时间却挣扎难脱。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齐王现身,用拇指拨过叶容钰的脸颊,最后又捏住她的下巴。

    “你想干什么?”

    “听人说你年轻倔强有滋味儿,本宫就想尝上一尝。”说着齐王起身一转,啷当抽出一把剑,立在叶容钰的脖子上。

    “脱——”

    “本宫高兴了,兴许能饶你一命。”

    兵刃寒气贴在咽喉,皮肤上已经有了刺痛。叶容钰怒目乍视,剜了一眼齐王。而后抬起头,伸手便要扶剑自抹。

    却不想,齐王更先一步将剑抽开扔了出去。

    “怎么?想死?”

    齐王被眼前的人逗笑了,这种故作豁的出去的架势,长在皇家的他早就见过了。他抬脚将剑勾回手中,重新指着叶容钰,“我听说,寻死第一次没成的人,绝不会试第二次。”

    他说的对。

    叶容钰方才的气焰被压灭。

    第一手过招,便溃败了。

    她看着锋利的剑尖指着自己的眉心,只觉的肝胆具颤,生怕那刃再向自己靠近一步,那便是乱剑折枝,刹那间血肉破碎。

    拥有绝对力量的人却显得十分从容,他此时像一座即将压在身上的大山,能将自己粉身碎骨。

    “殿下,我求您,放了我吧。”叶容钰明知希望渺茫,却还是想抓住这一线机会。

    齐王扔下手中的剑,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邪笑。

    叶容钰本起身欲靠自己冲出去,但随即被两名内侍按在地上,双腕被扼于头顶,丝毫动弹不得。

    “你不是很能跑吗?”

    庞大的身躯慢慢逼近,阴影逐渐将叶容钰覆盖住。

    象征女官身份的印绶印信被扯下来像个果壳一样扔在地上,引以为傲的官服也顷刻褴褛。

    一切尊严脸面,还有她身为女官的傲气,此刻就如她的衣衫一样被人碾碎扔在地上。

    “本宫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想体面。”

    随后她听完了这辈子都没听过的放荡之言。

    地气秋寒上涌着将人吞噬,眼前雕梁画栋随之不见,她在空白中感受到身体每一处的疼痛,撕裂的痛,门牙紧咬下唇的痛,后背皮肤涩划在地面的痛,这一切都触在体肤无比真实。

    “你能不能别一直哭!”

    她身上的点点疤痕,此时竟能让人兴致如瀑。

    齐王看着一个妄图探脚前朝的女官,被自己轻而易举击碎。一时间,绝对的权力与力量赋予他的优越感瞬间涌上颅顶。

    “啊!”

    齐王一声低吼。

    最后他随手用叶容钰的衣物擦拭一番,又将这些破布料扔回地上。

    看着烂泥一滩的叶容钰,齐王轻飘飘甩下一句话,“叶司言,你能得本宫临幸是福分,千万别哭丧个脸,本宫今日高兴,特饶你一命。”

    齐王转身,扬长而去。

    叶容钰泪痕已干,勉强撑起身体,她看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物有些出神,他是故意的。让她穿上这破衣烂衫走回去,这又是一道对女子险恶的羞辱。

    但事已至此,既然方才面对剑锋时向死亡低了头,她往后余生也就与贞洁毫无干系了。

    叶容钰把还能成型的衣物披在身上,地气秋寒与她而言已经荡然无存。

    她跑出了少阳院寝殿,一直跑,一直跑,她要去面见皇后,她害怕与齐王有染会失掉皇后的信赖,如果连司言的位置也因此丢掉,那她就真不如死了算了。

    她已经顾不得路上悄悄抬眼打量她的宫人,到了入承香殿那道宫巷里,她还在拼了命般的跑。

    一直到殿外石阶前,叶容钰终究是腿上失了力气跌倒在地,她拼着力将身体摆成叩首的姿势,大喊着,“臣叶容钰,特来向皇后殿下请罪,臣罪该万死。”

    每喊一遍,叩首三回。

    不多时,额间淤青,破皮露血。

    叶容钰入少阳院许久未归,学士院的内侍察觉不对后直接报给了郭姑姑,皇后听闻后立刻明白这是齐王在借叶容钰对她进行羞辱,独属于妇人的羞辱。

    她急忙叫蔺云带人去查探,却不想这事已经晚太多了。

    当在守殿门的内侍进来禀报叶司言衣衫褴褛来请罪时,所有人具为一惊,谁都没想到她劫后余生的第一件事是来见皇后。

    郭姑姑带着蔺云从殿内一路小跑着出来,将叶容钰拉住。

    “叶司言,别磕了。”

    从头到脚的狼狈,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恻隐,郭姑姑将她抱在怀中几度落泪,“叶司言,殿下请你进去换身衣服,好好休息。”

    “郭姑姑,我无颜面见殿下,辜负了殿下厚爱,就让我死在这里吧。”说着叶容钰忍不住热泪滚落。

    远处换班的宫人成队而来,蔺云连忙解下自己的袍服,围在叶容钰周身,只留一自己一袭蓝色长单。

    “叶司言,同我入殿中吧。”郭姑姑说道。

    “不!”

    叶容钰在微弱中祈求着,她脸色苍白如雪,宛若一个垂死挣扎的人。蔺云太能明白那种不想见人的感觉了,他当年受刑等着入宫,虽然身子已经能动弹,可他还是见不得光,见不得人,最怕见到跟他一块搭过话的同龄孩子。

    “郭姑姑,我带她先回去吧。”

    蔺云很少对上面的人摆出这种坚决的态度,他未等郭姑姑吭声就将叶容钰横抱怀中。

    郭姑姑没太多主见,只道了声“也好”,于是就提起裙摆将他们一路送至银台门。

    临上车前,郭姑姑又宽慰道,“叶司言,你对殿下其心可鉴,何求其他?你安心回家休养,殿下那边并不需要你请罪,你又何罪之有?”

    摸准了皇后这边的态度,叶容钰终于能将情绪留给自己。

    长风过夹城,叶叶枯寒飕。马车硌在青砖,碾在落叶,秋扫意兴阑珊。

    蔺云看着叶容钰瑟缩在一角,眼里没了意气,全都是畏惧与惶恐。

    此刻他更希望自己是个女人,他怕叶容钰受了伤从此会害怕男人,哪怕他是宦官,他也怕她害怕自己。

    蔺云小心说道,“容钰,别太难过,我马上送你回去。”

    叶容钰这才如梦惊醒,“不,绣绣还在家里,我不能回去。”

    “那”蔺云叫停了马车,对着驾车的内侍说道,“去来庭坊。”

    前段时间,内庭处理了一个当过采买使的宦官,没收了他的宅子,钱暄做主算是犒赏蔺云随他在西南鞍前马后的功劳,将这宅子送给了他,虽然蔺云一直没来得及收拾,房内有些简陋,住人却是没问题。

    来庭坊与叶容钰所住的永昌坊相邻,都离大明宫很近,大多宫中有品级的宦官都在此安宅立家。

    蔺云跳下车来,伸手扶住叶容钰,又将她搂在怀中,替她捏紧那件外衫,蔺云把叶容钰带进了自己的宅邸,暂且安置在自己卧房中。

    “这是我的衣服,你别嫌弃。”

    “你”

    蔺云不敢多说多问,他知道这种时候但凡说错一句都会让她跌入沉痛的泥沼。

    他出去到院中了一阵,打了井水去拿去烧,然后倒入卧房中的木桶里。等他忙活完,叶容钰还是如披衣朽木一样,她不哭了,却也没了神。

    “容钰,你想沐浴的话你别怕,我就在门口坐着等你。”

    看着叶容钰点了点头,她似乎有起身的意思,蔺云上前想去扶一把,叶容钰却像是周遭无人,开始准备解下带着污秽的破烂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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