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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鞍照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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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潮灰,节度使府石砖高墙封闭着四周,将梓州整座城的喧嚣隔绝在外。

    蔺云再见到叶容钰有些激动,他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压抑太久了,但叶容钰如今升职了,还被堂屋那群火药桶气得够呛,蔺云在心里掂量半天,这才磕磕巴巴问道,“容钰,你近来还好吗?”

    “我倒是挺好的,你呢?你跟着钱将军去战场有没有受伤?”

    “我们赶来的时候城就破了,钱将军让我带人配合着打了两回游击,倒还好,没怎么伤着。”就是被全须全尾的大老爷们儿包围着,浑身像是被刺戳着不自在。

    神策军还好说,但哥舒元的人就不那么客气了,他们大多没见过宦官,总会像看猴一样打量他,还总明里暗里骂他是阉狗,说他不男不女。

    “蔺常侍!”

    一踏入院子,秋浦迎面跑了上来,带着满脸泪花子像是要往蔺云怀里扑。

    但蔺云很冷漠,甚至还本能往后缩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蔺常侍,我可算见到你了。”秋浦用乌黑的袖子抹掉脸上的鼻涕眼泪,他像是看不出蔺云的不高兴,一个劲儿说着,“你的伤有没有好?我听说你受了重伤,险些要命。”

    “亏你还知道。”

    “是啊,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跑哪玩没叫我。”

    “”

    蔺云用胳膊挡开秋浦,“容钰,你好端端带秋浦过来做什么?”

    “给你带个帮手啊。”

    秋浦是与蔺云同在武馆长大的,后来都收入宫中。他功夫不如蔺云,为人老实到缺心眼,若不是蔺云总照顾他,想必他在宫里早被人坑死了。

    叶容钰揪着秋浦衣领,将人拽到一边,看着他识趣地跑去一边烧水,叶容钰一屁股坐在院里放的小板凳上,“蔺云,我有个疑惑,为什么钱将军不让禁军冲锋在前呢?”

    “冲在前面肯定死的多,钱将军就算不顾神策军死伤也得考虑没了神策军那东川军还能不能受控,尤其是剑南节度被杀后,他将兵马立刻收拢,现在全都集中在茂州一带,万一他们要是反了,那整个东川不相当于还是失地?”

    这些门道起先蔺云也不懂,好在钱暄虽不怎么搭理他,但这些顾虑还是会同他讲个清楚,没放任他做个糊涂鬼。

    叶容钰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她只觉得头疼。

    权衡之下还是得由东川军为主力,承担最大的战损。一想到这,叶容钰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其实就是为了以战消耗掉东川军,等仗打完,敌方联军退了兵,哥舒元也丧失与朝廷对抗的依仗,西南倒是平定的彻底。”叶容钰说这话时很明显带着气,道理她都懂,但情绪上她还是很硌硬。

    蔺云也只能劝慰道,“节度使安宁了,百姓才能安宁。”

    “那钱将军为什么连粮草也不愿相让。”

    蔺云叹了口气,“一来是神策军也并没有那么多粮草能让,二来,钱将军在神策军中并未任职太久,底下的将领们打起仗来各有各的想法,都觉得自己的兵法天下第一。”

    神策军内部也并非铁桶一块,尤其是精锐队伍,很多人还心心念念着汪贞夏,对钱暄这人并不感冒。

    “还真是池浅王八多。”叶容钰免不了骂了一句,“那奏报到朝中的小规模兵变是不是因为神策军跟东川军打起来了?”

    “那倒不是。”

    “我不信。”

    “好吧,不完全是,也有原先剑南的兵不服哥舒元,他们打起来了。总之,虽是唐军,可大家谁也看不惯谁。”蔺云说完,看着叶容钰好像神色有点不对,连忙递给秋浦一个眼色,要了杯水递过来,“你是不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回屋休息吧,晚些我再去找你。”

    “敌方都快打到我家门口了,诸位主帅还在权衡得失,我是不舒服,我一想到他们胸口就堵得慌。”

    叶容钰想了想,王高晟不乐意峆州再出粮,大概是怕年末时百姓交不上粮税。那如果上书朝廷,峆州因供战时粮草,请求免了当年税赋呢?之前朝廷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

    一想到这,叶容钰就起身往王高晟的院子里跑去,她和薛言子曾在王高晟府上家塾念过几年书,受过他不少教诲。他在人心里除了是个好官,更是一个师长般的人物。

    一见到王高晟叶容钰就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这事我不是没想过。”但王高晟又顿了顿,“只是有一点,咱们峆州因离梓州近,这些粮一大部分都是上交给节度使的。”

    叶容钰一想到哥舒元那副样子就觉得跟他没法商量,有唐一代,州按人口等缘由分为上州、中州、下州。峆州因良田人丁都少因此为下州,每年十一月交的粮折成钱大概是八至十二万缗。

    “王大人,峆州向上交的钱粮,节度使府一般抽多少?”

    “大概五六成吧。”

    抽五六成已经是王高晟很不容易谈下来的了,这事叶容钰听自己老爹大概说过。节度使原本只管一方兵将,管着管着就想把粮税也管上,这事王高晟算是一直顶着压力。

    “我原本也是想上奏朝廷,请求为峆州免税赋,可从峆州递出去的奏疏会经过梓州驿站,他们一看到是刺史府的信,肯定会拆开来看,朝廷就算允了,下达的敕书也可能被截获。到时,他们说不定上瞒朝廷,下欺百姓,将粮税都占为己有。”

    “真是岂有此理!”

    叶容钰双手握成拳,只觉得自己浑身气血要将头冲破了。

    “那我写奏疏一封,派神策军亲自递交给皇后。”

    雄盛富丽与穷困卑微共同构筑了大唐,就峆州这点税钱,还不够宗室在长安城内修一座府邸。

    “容钰,你也别太担忧了,我这就收拾回府,向各县募集粮草。”王高晟宽慰道。

    “要不等几日?神策军来回,用不了太久。”

    王高晟摆了摆手,“等不及了,退敌必须要借用东川兵力,我刚刚在堂内叫板大家都知道那是嘴硬。我们这种穷乡僻壤在他们面前哪里能挺直腰杆?峆州要想躲过这一劫总是要割肉的,所以我也想好了,与其割我境内百姓,不如割我一人!”

    叶容钰听这话,吓得站起身,“王大人,您是想?”

    “朝廷若是不肯免峆州税赋,等入冬朝廷度支来了,就请他拿我人头复命,还有,等峆州粮草到了,如果哥舒元还不肯出兵,那我就倾峆州府衙捕之力,取他项上人头。”

    “王大人,切勿冲动啊。”

    “不是冲动。我为治下百姓,死不足惜。”

    王高晟说这话时冷静的让人发寒。

    “王大人,此事我会尽力,天威不可犯,您也千万要保全自己。”

    “我的命是命,峆州百姓的命也是命。”

    叶容钰叹了口气,“我瞧着各位大人谋划的辛苦,调子也高,张口闭口就是家国天下、百姓生民,可争来争去无非是怕自己手上权力折损了。也就您真把各镇各县、各乡各村的百姓放在心里。”

    “容钰。”

    “你不会真寄希望于锦衣玉食的人来顾念百姓吧。他们一挥丹青就用掉一匹鹅溪绢,却不知蜀地产绢的人正无衣可穿啊。”

    王高晟捋了捋长须,“我也是苦出身。”

    叶容钰目送王高晟出了节度使府,之后回到落脚的院中,雾色空蒙,她心里也阴沉沉的。

    “叶司言,快来吃饭吧。”

    蔺云、秋浦以及院子里仆役正合围在一张矮桌。

    “让大家久等了,以后要是我不在,你们先吃就行。”

    叶容钰拿起筷子却迟迟不肯动,直到蔺云悄悄用筷子头戳了下她的手背。

    原来这些仆役见叶容钰一只哭丧个脸,根本就不敢动筷。

    “你们是不是吃不习惯?”

    “没有啊。”

    “是啊,挺好的。”

    “那你们怎么不动筷。”

    “动!”

    秋浦这一声,让桌上的人跟着轻快不少。秋浦开始扒拉着盘子里的荤腥,带动着其他人也抢了起来。

    只有蔺云看着叶容钰不高兴,他也像是丧失了胃口一般,“叶司言,很多事不是你一人能左右的,能上桌的人都不动弹,你跟着操心也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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