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鞍照白马
宫城有九座城门,夜里落锁并不是谁人想出就能出,但有一处看似戒备森严,却可以因齐照去破个例。
从内侍省出来一路向东,出了左银台门是大明宫的林苑,叶容钰随着齐照穿过林苑,提着一盏并不十分亮的灯笼,仔细盯着这脚下的林间小径。
齐照的步子又碎又快,叶容钰紧跟他身后有种放不开又缓不下的焦灼感。
他们一路向南行了几里地,终于到一处宽阔的广场中。
“这是东内苑,你往那边看。”齐照不慌不忙用手向一侧指了指,“那就是禁军驻扎的地方了,神策军、羽林军、左右威卫都在那,再往前边延政门,是禁军出入宫城的地方,平时不落锁,但一般的宫令是出入不得的。”
整个东内苑前端的大广场上,还有神策军在整队巡逻,他们见到齐照后都会稍稍点头示意。
齐照则提前掏出了神策军的令牌,他在军营里兼任录事,虽然算不上什么要职,却有这么丁点的便利条件。
“多谢齐大人了。”
“行了,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齐照目送着叶容钰踏出宫门,直接入东苑内神策军营中。
虽然在先皇时长安城内就已经宵禁不严,但长街上仍会有巡逻的金吾卫。简单说起来,夜里非得出门可以偷偷摸摸,但不能大张旗鼓驾车骑马,否则就是不给朝廷面子。
叶容钰只得一路跑,时不时还要蹲下藏身,躲开那些巡逻的兵。
连续跑了五里地,叶容钰大喘着粗气敲开了郭府的大门。
“这么晚了,谁啊。”
小厮卸下门闩,探脑袋看了看。
“我是皇后殿下身边的叶容钰。”这一句话,叶容钰至少断了三次音。
“呀!快请进。”
跨越大半个皇宫,又跑到郭府,叶容钰觉得自己好像跑了一晚上,就算是头牛也该歇两脚了。但这小厮怕误事,总嫌叶容钰慢了,于是拽上她的袖子使劲往后院书房跑去。
郭老将军名叫郭严正,算得上整个郭家的大族长。他虽已五十多岁,眉宇间依旧是锐利的杀气。
叶容钰没多言,只是从怀里抽出信来递上。郭严正草草一读后立马来了精神气。
“速去集结全府上下的家丁到院中!”
叶容钰看小厮领命去召集人,正寻思自己此刻还能做些什么,然后她就被郭老将军给叫住了。
“接着。”
郭严正从刀架上取了把佩刀,咔哧扔进叶容钰的怀里。
他像是默认叶容钰拿上刀就能当兵用,可叶容钰捧着这冷冰冰的铁器却有些虚。
从堂内到院子里集满了郭家二百余家丁,全都手握大刀,粗布短褐外面还套着一身软甲。
管家伺候郭老将军穿上一身铠甲,戴上佩刀,郭府上下宛如将军营地一般。
“容钰,你带着四十人速去郇王府上,务必保证郇王的安全,打不过可以拖延,其余人全都随我攻上城门,迎郭家军入城。”
郭老将军一声令下,院内齐齐吼出一声“是”。
这士气,与金吾卫相比也毫不逊色。
门口马也已经备好,郭老将军先带一支冲锋小队,一路朝着城门方向直直杀去。
叶容钰攥出一手的汗,也带人往郇王府上去。她在逼自己,逼自己不要怕。
薛言子曾经告诉她,要是走夜路遇到坏人,甭管他多高大,只要地上赶紧捡一块大石头朝着鼻梁骨使出吃奶的劲儿一拍,再强壮的人也要懵上一会。至少现在她还有一把刀在。
“叶大人,您不必紧张,我等也会护您周全。”
“放心,我不怕。”
“不怕就好,其实府兵也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穿上铠甲拿上刀练上几日就要战场冲锋的。”
叶容钰听着家丁的话定下心神,点了点头。
“来者何人?”
郇王府上果然是重兵把守。三步一人,将郇王府硬是围的水泄不通。叶容钰看着他们甲胄精良,真要动起刀来,她怕这些家丁占不到便宜。
好在他们士气绝不输于禁军,看着这群长枪短刃的金吾卫丝毫不带怕的。身后那些人的杀气,像是汇聚成气流冲击着她的后背。身后有兵,人就有底气。
叶容钰沉了嗓音,压下腰间佩刀,横眉立目,“你们又是何人?”
“我乃左金吾卫持槊将军张锴。”说着,那人将槊提起又重重杵在地上,挑衅一般亮明身份。
叶容钰打量了一下这个人,“听将军口音,家就在京畿一带吧。”
“休要胡扯有的没的,快点报上名来。”
“我是皇后身边掌印女官叶容钰,奉皇后之命出宫来见郇王殿下。”
“信口胡言!皇后都被关起来了,她的女官怎么能出得来?”说着这人立刻双手持槊,摆出一份要开战的架势,周围的金吾卫也纷纷上来将叶容钰一伙人团团围住。
见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
叶容钰环顾左右,嘁了一声,面露不屑。从腰间扯下锦囊,“我有皇后大印在此,你们谁敢动我?”
她仔细观察着金吾卫们的神情,只见那群人相互对视了一下,稍稍透露出迟疑。叶容钰看得出他们这群混饭的人大多不想真的动刀动枪,于是接道,“你们速带我入府去见殿下。”
其他人好糊弄,领头的人却不上当。
“不好意思了,我等奉临淄王之命守卫王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临淄王?”
叶容钰哼哧笑出两声,嘲讽道,“临淄王,真是笑话,我大唐哪有郡王派人监视亲王的道理?你们怕不是要以下犯上,这可是死罪,你们家都在附近,切勿因为鲁莽连累了家中老幼。”
以家人为要挟的确该死,偏偏这该死的招数有用。这些金吾卫眼里确实出现了闪躲。
双方僵持住,互不相让,却又不敢冒然以刀剑相抵。此时事情有了转机,郭老将军已经带人攻上城门,在四处角楼上鸣锣击鼓。
夜半长安,杀声四起。只瞧见寻常门户速速熄灭自家灯火。
“尔等还不快放下手中兵器,带我去入府面见殿下。你们听听,城门大开,郭家军马上就要入城了,不如识相一些,趁现在归顺郇王。”
“兄弟们,别听她胡说,郭家若是得势,我们都是一死,跟他们拼了。”
说罢这卫队长带头冲了过来,叶容钰吓得不轻,像是应激一般迅速抽出腰间佩刀大喊一声。
“上!”
本以为短兵器容易吃亏,好在郭家人轻功夫了得。有一人一直将叶容钰护在身后,叶容钰也能得空隙观察周围情况。
郇王府里霎时灯火通明,从里面杀出一只羽林卫来,大概有二三十人,领头的正是郭姑姑的儿子孙茂林。郇王小小年纪却手持长刀,紧跟在后。
很快金吾卫没了招架之力,郭家四十余家丁趁此机会变换了队列,与王府羽林卫配合,反将金吾卫包围在内。
“我母后在宫中可安好?”
一提起皇后,叶容钰突然有些眼眶湿润,“殿下命我出来见郭将军,鸣鼓破门迎郭家军回城,这声势传到宫里,殿下她可能会有危险。”
叶容钰跪在郇王身前,“殿下说了,只要保护好郇王,郭家只管杀回宫里,勿念她生死。”
郇王突然哽咽住湿红了眼眶,这一刻,叶容钰很难把这个孩子与心狠手辣联系在一起。
“容钰姐姐,你得速带我回宫见母后。”
“好。”
金吾卫兵器已经散落一地,跪俘在郇王一方的包围圈里,被人用刀枪指着一动不敢动。
叶容钰放眼城门方向,郭家大队人马还未回来。她开始想从宫门先行开个口子,好迎大军入宫。于是她用刀架在金吾卫领头的脖子上。
“张锴,告诉我,你家究竟在何处。”
“我呸!”
“大爷的,老子堂堂英雄好汉,岂能贪生怕死。”
叶容钰也料想到他不吃这套。于是将刀转而架在他旁边的人脖子上,刚刚这人与他走得近,想必是他亲信。
“张锴将军,你还不肯说吗?你不说我就一个个都把他们杀了。”
“你这毒妇!”
“叶大人,他家就在城郊西二里山泉村。”
“你!”
他没想到自己的亲信直接说了出来。
“叶大人,您放过我们吧,我们都是新入伍的,家里还有父母妻子。”
叶容钰嘴角勾起一道笑意,“你听着,现在你去想办法让金吾卫监门将军把宫门给我开个口子,不然。”叶容钰对着身边一名羽林卫说道,“你在此守着,如果到郭家军入城后都没还有宫门打开的信号,那你就带人去山泉村,杀上几户人家,全报张锴的名字。”
“你!”
“你现在没资格跟我讲道理。”
此时又站出来一羽林卫提议,“叶大人,不如我从延政门进去,回羽林卫军中,可以找到茂林将军接应,你们则从兴安门入,从夹城可直接进到后宫。”
“甚好。”
延政门与兴安门是大明宫南面东西两侧的城门,延政门叶容钰刚刚走过,羽林卫可以借回军营的名义进去,兴安门则是叶容钰出宫时常走的门。
叶容钰灵机一动,让人把除张锴以外的金吾卫全扒光衣服,扔进郇王府上捆住。郭家家丁则换上了金吾卫的衣服,一行人押着张锴往宫中返回。
快到了宫门口时,叶容钰又来了句,“张将军,靠你了。”
张锴冷哼一声,其实叶容钰倒是不怕他临时反悔,只要门能开一条缝,凭这群悍匪一般的家丁的本事都能给他冲开。
“什么人?”宫门口的金吾监门喊到。
“是我,临淄王手下的金吾卫,张锴。”
那人一听是临淄王,缓和了一些神色,“王爷可是有什么安排?”
他看着叶容钰的眼色,稍显露怯,于是叶容钰干脆替他回答,“得临淄王命,入宫见长公主殿下。”
“我们刚刚得了命令,长安城鼓楼异响,府兵可能会打进来,现在城门各处加紧防备,我想,若是临淄王有命”这监门卫有些犹豫。
“来不及多说,宫里出现了细作,正要开玄武门迎郭家军入宫城了。”
张锴也应和两声,“是是,快些开城门吧。”
“官凭鱼符都拿过来。”
张锴从身上掏出,递给金吾监门,那人看了看,朝着宫门内下令,“开城门。”
宫城大门果然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