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纪（九）爱之伤逝
“现在变形术改变了你的形体，但我知道你变形前的身体的！”克罗芭说，“在你左手臂的外侧、在你的右腋下的胎记……”
“事实上，狄娜已经失踪了。”特拉洛斯话中仍带着些须犹豫，“她等不到大军开拔，就说要赶去烈炎城堡……”
“我用‘传送’魔法把你送过河去，”克罗芭深情地望着怀特说，“回到沼泽深处，远远地离开吧！——怀特，千万记住你母亲的话，不要再想复仇，更不要再管发生在勒穆利亚的任何事情……”
狄娜一定出事了！她一定有危险……
“我的血液？！”怀特只感到克罗芭把她温热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心口，而一股微微的凉意，正从他的心脏沁入沸腾的血管，把他从那刻骨蚀魂的焦灼中一点点解救出来。
特拉洛斯是同狄娜和怀特一样的人类，狄娜说起过这个将军的背景和形貌，现在怀特被带到了特拉洛斯将军面前……然而此时此刻，依然沉浸在丧母之痛的怀特对这些全都心不在焉。
为什么母亲刚刚同他相认，就要残忍地弃他而去？即使母亲不愿离开夏洛克，她也没有必要选择死亡，完全没有必要的啊……
为什么母亲要死，为什么母亲临死前还告诫他别想复仇，离这场纠纷越远越好？！
“是害你的母亲、亲手落下的毒药。”克罗芭苦笑道，“你的母亲嫁给牟里洛之前，也是一个巫女……”
骑马的是一个蜥蜴人战士，而不是夏洛克的狼人近卫军。这个斥候装扮的骑兵策马接近火河，在怀特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观察怀特。
“没错，你是我的孩子，我感觉得到。”克罗芭潸然泪下，“你是我的血，我的骨肉……”
是的，是在那里……除非是独自抚养他长大的埃登老师，还会有谁这样了解怀特自己的身体？
但克罗芭只是静静地站在火河对岸，仿佛根本听不到自己孩子的喊声。
可是夏洛克的阴谋改变了一切，他不但害死了牟里洛，更强占了罗珂珊娜！罗珂珊娜甚至改头换面成为了“克罗芭王后”；但忍辱偷生的克罗芭并不能完全忘怀过去，当她听说这个“赏金猎人”杀死了埃登和她的王子，甚至当面展示埃登的头颅领赏的时候！她复仇的冲动终于不能遏抑……
怀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告诉自己这是母亲的魔法，她是在同自己开玩笑，没有理由的，这只可能是一个玩笑！……
现在，他必须先放下对母亲的哀思，全力营救他最心爱的人。
“就算母亲想留下来，夏洛克很快也会察觉是你救我的啊！”怀特劝说道，“他会伤害你的、他一定会那样做的啊！”
为什么母亲不随自己一道过河呢？怀特向克罗芭大喊着。克罗芭的魔法能力可以这样送走怀特，这条火河对她自己而言根本不在话下啊！
怀特久久地凝望火河，闪烁的火光几乎刺伤了他的眼睛。他的克罗芭母亲真地就这样被火河吞没了……她真地就这样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怀特终于哭了出来，然后他放声大哭。
“母亲……”怀特终于紧紧拥住了克罗芭，这是他从来、从生来就没有见到过的母亲啊。
“狄娜还没有告诉特拉洛斯我变形乔装的事情？……”本想揭开身份的怀特，临时改变了念头。母亲的死让他方寸大乱，再他做下一个决定之前，他需要好好地冷静一下。
※※※
不是追兵，追兵的战马不可能这么快越过火焰之河。
可是，特拉洛斯告诉怀特，狄娜已经不在军中。
话音尚未落下，怀特发觉自己已经站在火河的对面。河上的蒸蒸焰气模糊着克罗芭凝伫的身影。
※※※
狄娜一定已经被敌人发现，她多半已经失陷在敌人的魔爪，甚至……她很可能已经……
自从夏洛克施行暴政，制造火河，方圆百里之内已经少有平民。而这个蜥蜴骑兵见到自己的同类竟然冒着风险深入绝地，却又“象女人一样哭泣”，这情形一定让他十分诧异。
罗珂珊娜原本属于一个炼金术士的世家，在尊重魔法师的斯理普斯王朝时代，罗珂珊娜祖传的毒药和解毒艺术，曾经为这个沼泽国家对付各种恶魔毒兽立下了卓越功勋。罗珂珊娜也因此认识了牟里洛，并且终于为了他放弃了魔法的研究，专心做一个贤惠的妻子。
“我爱你，孩子。”克罗芭已经不由分说地施展传送魔法，“千万千万，记住我刚才吩咐的话！”
“你一定是被狄瓦用变形术伪装成蜥蜴人！”克罗芭啜泣道，“但变形术只能改变你的外表、不能改变你的血液啊……”
“不。”克罗芭终于没有做任何解释。
特拉洛斯虽然没有直接说出来，但他的语气十分黯淡。
“狄娜带来了魔法师埃登的遗书，于是我立即编整军队来支援王子殿下。”特拉洛斯说，“我听说王子殿下要亲自乔装行刺伪王，可至今却没有消息！——你似乎来自烈焰城堡附近，有没有耳闻到什么呢？！”
很快，怀特和克罗芭眼前已经是火焰河。有这个兼通魔法的王后母亲掩护，即使是戒备森严的地牢、卫兵环伺的城墙，他们终究畅通无阻。
“你不是夏洛克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看来，是怀特的蜥蜴人的外表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夏洛克的近卫队里没有我们蜥蜴人的，但你为什么会接近火河，还象女人一样哭泣？！”
可狄娜已经如石沉大海，两天两夜没有了声息。
这些情形都是真的吗？——埃登老师会不会早已了解这些？但他并没有告诉怀特，一点也没有？！
狄娜这样急着去烈炎城堡冒险，当然是为了救应怀特。可是，怀特从囚禁到被母亲解救，他一点也没听说到狄娜的消息。
“母亲！”怀特陡然惊得双膝麻痹。
火焰之河对面，就是层层设防、密不透风的夏洛克的巢穴，就算以埃登老师的本领，也不可能在夏洛克的城堡中潜伏超过一夜而安全不被察觉。
怀特越想越是担心。
※※※
她向这个“蜥蜴人”下了毒，这种毒，可以杀死一般人上千次！只有罗珂珊娜家族特殊的禀赋加上药方出于安全考虑的特意安排，让这种毒药对家族内部成员的伤害性大打折扣——她当时怎能料到，她毒倒的恰恰就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该相信她吗？”怀特的心一片混乱，但克罗芭分明是在用神奇的魔法化解他体内的毒素，火焰般的滚烫在减轻，刀尖般的刺痛也在减少……她是在救他，的的确确是在救他。
原来，在怀特行刺失败且昏迷下狱、不知天日的时候，狄娜已调来了特拉洛斯的军队，讨伐伪王的决战已迫在眉睫。
“愿神饶恕我……”克罗芭颤抖的手慌张地解开怀特衣裳的前襟，“你真地是我的孩子？真地是我的孩子？！”
※※※
克罗芭本来不叫克罗芭，而是牟里洛的罗珂珊娜王后——可是，埃登老师生前身后都只字未提怀特母亲的下落——怀特原本以为，他的母亲大约早已死去，就象他的父亲早已遇害那样……
不知哭了多久，他真地听到身后的马蹄声。
“什么，母亲？我们难道不一起离开？！”怀特诧异地问道，“难道你还想留下、留在恶魔夏洛克身边？……”难道母亲仍然依恋荣华富贵，想继续作仇人的王后？！
“我们未必是敌人，”蜥蜴骑士平静地答道，“我不属于夏洛克的军队，我们的领袖是罗伊，罗伊·特拉洛斯将军。”
跟随着蜥蜴人骑士，怀特很快就来到了特拉洛斯的行营。
“不。”克罗芭似乎欲言又止。
“狄娜呢？我是狄娜的朋友，让我先见狄娜！”
怀特花了好一阵子功夫，才让特拉洛斯姑且相信了他是狄娜的朋友、同时又不暴露自己王子的真实身份。
怀特这才明白过来，特拉洛斯尚未认出他的身份。狄娜的变形术是完美的，在这个将军眼里，大约是把怀特当作了一个普通的流浪猎手，特拉洛斯军远道而来，只是想从他身上打探一些有关夏洛克的消息。
“我做什么与你何干？！”蜥蜴人这有意无意的讥讽刺|激了怀特，他握紧母亲留下的“青霜”，昂起头怒视这不速之客：“如果你是夏洛克的爪牙，最好多叫几个人来！”
“不，她不可能！”想到烈炎城堡那些被悬挂的干尸，怀特几乎失态。
“为什么？为什么？！”怀特面对火河哭喊了一遍又一遍，如果这时遭遇追兵，他根本无心反抗。
克罗芭消失了！在怀特殷切地呼唤声中，克罗芭竟纵身跃进了熊熊燃烧的火河！
特拉洛斯的情报得知，狄娜在两天前就越过了火焰之河，但她至今没有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