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纪(八)图穷匕现
怀特注意到,这些城堡卫兵并不是他所熟知的王国近卫军——这些战士并不是人类,也不是蜥蜴人或狼人,这些家伙身披重甲让人无法看清面目,但他们额头上暴出粗壮的犄角,看样子倒和克罗芭王后刚才伪装成的火河船夫差相仿佛。
很烈的酒,落入腹中如一团火焰,但怀特根本不以为意。
“不、这根本说不通……”如果怀特的身份真地已被识破,贵为国王的夏洛克随便动个手指就可以把他制服,又何必让王后惺惺作态向他下毒?!——
锋利的青霜刺进杯口,穿过杯身,从杯底和杯脚之间透过,“啪!”夏洛克摔下酒杯,扭头就跑。
“我没有杀埃登,我只是带来了他的头颅。”怀特重复着他瞒过克罗芭王后的谎言。
“因为当年我亲眼见证勒穆利亚魔法师合力打造‘青霜’,这把‘青霜’原本由魔法公会秘密授予亡夫,而后来亡夫再把它交托给埃登……”
“就是现在了!”怀特手掌一翻,“青霜”匕首的光芒凭空闪出!这把魔刃不但瞒过了所有哨卡的盘查,瞒过了烈炎城堡所有的“魔法之眼”,也瞒过了夏洛克本人!
“这是青霜之刃!”匕首的后边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这个悄无声息持刀逼近怀特的人,竟然一开口就正确交出了这匕首的名称。“你赶快告诉我,你是怎样得到青霜之刃?!”
但怀特立即发现,他失去力量的不仅仅是双手、还有双脚,他已经没有力气移动脚步,虽然,这个可恶的敌人近在咫尺!
怀特知道,这将是一击必杀的机会。
“好啊——”怀特的豪迈让夏洛克本人也有些意外,他本人也捧起一只金杯,从宝座上缓缓站起。
可是……夏洛克大王为什么要用毒酒害他?难道在怀特图穷匕现之前,这个狡猾残忍的伪王就识破了他是刺客?
“请你快告诉我你怎样得到这把刀?”她的语气已近乎哀求,“告诉我你和它原来的主人埃登究竟是什么关系?!”
怀特侧眼看见,刚才那个变身恶魔船夫的克罗芭,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夏洛克身侧。
怀特看见,埃登的头颅忽然自行炸开,王座和金阶上下,顿时成为一片火海……
“你就是那个赏金猎人?!”一个苍老的声音轻轻发问。
“无论如何,我承诺的奖赏会兑现给你。”夏洛克甚至不愿再多看怀特一眼,“克罗芭,你替我敬这位勇敢的蜥蜴人一杯,我将与他平分王国,共享富贵。”
怀特忙抢上去要拔出匕首,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
怀特当然不理解,这个克罗芭王后怎么会另外有个亡夫,而这个亡夫又怎么会同“青霜之刃”扯上关系——等一下!……怀特忽然想起埃登老师临终前的遗言:他告诉过他,这把匕首原本属于勒穆利亚的国王牟里洛。
“咔嚓!”夏洛克的身子一震,但怀特立即发现这一刀并未命中!这个老家伙在百忙中竟然掉转酒杯,用金酒杯格住了匕首。
“怎么回事?!”夏洛克王就在身边,有灵性的“青霜”却突然“疯”了么?
在浓烟和烈焰的间隙中,一队又一队荷枪持盾的战士来回逡巡。
如果伪王能跑开几步,长角恶魔们势必一拥而上,怀特就再没有弑王的机会。
※※※
怀特定睛去看,才看清楚那个华丽金冠照耀下的老者。头戴金冠的夏洛克,竟然是一个年迈衰朽的老人,金冠光辉灿烂,但老人的瞳仁里,却黯淡得没有光泽。
怀特这才认清楚这个黑暗中的声音:“克罗芭王后!?……”这个夏洛克王的女人,为什么会纡尊降贵,偷偷出现在这地牢深处?
“我只是赏金猎手,”克罗芭的态度让怀特感到纳闷,但他仍然不会改口。“我杀了埃登和那个不知叫什么的随从!我杀了他们,拿到他们身上的兵器又有什么奇怪?”
在恶魔仆从的引领下,怀特一步步走上金色的台阶,克罗芭王后正依偎着夏洛克,她擎着一只金盏,任仆从注满琥珀色的液体。酒光微微泛动,映得伪王苍老的面容似乎也有了一丝血色。
但冰冷的“青霜”却突然失控!怀特的手掌突然间失去了力量,“青霜”象一只飞鱼般甩开了怀特,嗖地一声扎在空荡荡的黄金王座上。
※※※
为什么?……那一刀眼看就要得手,可他却在那要命的一瞬间失去知觉,如同喝醉一般丢掉了所有的气力。“是毒,是那杯酒!……”怀特陡然想到王后殷勤递过的金杯,回味起来,对于一个赏金猎者,这样的礼遇实在太过夸张。
后来狄娜从埃登的头颅中译读出“死者之书”!死者之书揭示出埃登来不及亲口告诉怀特的秘密:怀特是王子,是被害国王牟里洛的孩子。
怀特已抱定必死,他并不想理会这个骗他饮下毒酒的女人。
而值得埃登托付“青霜”的人,一定是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青霜仿佛是主动引领着怀特射向伪王,怀特连人带刀撞开最后的两个贴身侍卫,夏洛克王根本不及抵挡!
革囊被献到夏洛克跟前,夏洛克的恶魔仆从把革囊徐徐展开。
城堡中更是五步一哨,门禁森严。每一重大门都是灌铅的精铁,铁门上附有神秘的符咒,寻常的魔法也轰击不破。据说,在那沟通大门的一条条狭长甬道之间,还埋伏着许多“魔法之眼”——那些附加了魔法的机关,可以让所有携带兵刃意图不轨的闯入者无所遁形……
金杯相碰,怀特一饮而尽。
“请你相信我对你并无恶意!”克罗芭说,“你已经昏睡了几天,若不是我几次来为你去毒,你早已毒发身死……”
然而,后退的夏洛克,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火光拦住!
“狄娜……”怀特知道,那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觉……那是克罗芭王后,在这个恶魔的巢穴里,他只见到那一个女人。
这里,人们称之为烈炎城堡;但怀特想,把这里叫作“炼狱”更加贴切。
怀特只能感到手腕边一阵清凉。那是克罗芭用“青霜”削断枷锁,把奄奄一息的他深深抱在了怀里。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怀特终于震动了。
河流中的火焰一直蔓延上岸,从河岸到烈炎城堡黑色的外墙,一路都是炙热的火光和尸体燃烧的刺鼻浓烟。
“你醒来!”就当怀特即将再一次陷入昏睡的时候,一片冰冷的金属轻轻按在了他的额头——这是比冰更冷的刀身、即使在完全的黑暗之中,他也分辨得出这熟悉的触感;这把匕首!这就是师父留给怀特的“青霜之刃”啊……
这些样貌狰狞的怪物当然不可能都是魔法师“变形”的化身,他们属于一个来历神秘的种族,或许只有夏洛克王本人完全掌握他们的底细。
埃登……这是大魔法师埃登留下的最后的法术!
“事情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怀特在刑床上迷迷糊糊地醒来,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几个时辰、还是几天?全身仍然象被烈焰烤炙般难受。周围只有黑暗,大约这是在王宫的地牢么?他想做挣扎,可手脚都已经被铁链锁定,根本动弹不得。
烈火焚身般的痛楚让怀特无法思考下去了——这究竟是怎样的毒药啊?它象一万把尖刀在攒刺怀特的躯壳内外,他觉得自己本该早已死去;但那火烧火燎的痛苦却总是压倒了其他的痛楚,他仿佛只有在这“烈火”笼罩下才能呼吸,才能感觉到自己依然活着——虽然这样地活着比死去更加痛苦。
年迈的夏洛克笑了两声,笑声中却没有一丝喜悦。
窃国者夏洛克,已经不再信任由沼泽居民组成的王国近卫军,他索性解除了王国近卫军的武装,用这些更加强悍,更加凶残,也更加“忠实”的长角恶魔,逐渐代替了近卫军的地位。
埃登老师!——
这不是一般的火焰,埃登的魔火如同一条灵蛇般迂回翻转。夏洛克王登时被魔火困住,据说水火不侵的夏洛克王用袍袖遮住头脸,他似乎没有被火烧伤,但一时也移不开脚步了!
夏洛克每天焚烧“背叛者”的尸体,背叛者却越来越多,而烧尸的火烟也日盛一日。
“……怎么回事?!”怀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他最后倒下的时候,看到的只是一片裙角……
“不……”克罗芭打断了他,“这把匕首不是你能够‘缴获’的……‘青霜之刃’是一件神奇之物,它是和它的魔法师主人浑然一体的!埃登死,‘青霜’就会消失——除非他临时之前,把‘青霜’交给他自己认可的人!”
“现在你能逃去哪里!”怀特大喊一声,再次扑了上去。
“不……”一股焦热的血腥味涌到了怀特的喉头,他窒息了,他说不出那满腔的激动和怀疑。
现在,就是这支长角恶魔的卫队,把怀特簇拥进了挂满干尸的城堡。
“你的亡夫?——”
“纵横一世的埃登就这样死了么。”夏洛克仿佛有兔死狐悲的感慨,“如果我是埃登,如果我的头颅注定被割下,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愿死在自己劲敌的手中……”
穿过十几重铁门,怀特终于被引领到一条金色的台阶之上。宽大华丽的台阶两侧,列满了雕像一般的重甲恶魔卫士,台阶的高处,一顶金冠如落日一般发光,怀特微微抬头,就被这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睛。
这一击不可能失手,也不容再失手了。
火河对面,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声音是……夏洛克王?!——这些天来,怀特不知有多少次,在内心中预演刺杀这个恶魔暴君的场景。残暴刻毒、阴险狡狯的夏洛克王,难道不该有野狼或雄狮一般的外表么……
“就是你,杀死了埃登、还有他的随从?!”夏洛克王的声音,竟象一个垂死者般有气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