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二七章 遗忘之歌
永远沐浴阳光?”
“那些暗杀者身份诡异,实力惊人!……”苏珊妮说,“我也不明白这些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他们,居然是在和我要对付的人殊死战斗着?……”
谁曾见不朽的国王?
苏珊妮决定“暂时”留下高炎,至少,在查清楚高炎身上银琴的渊源之前,她并不想他莫名奇妙地死去。她悄悄把高炎带出了地下城,而她告诉法王的人偶,高炎已深埋在那片永远无望发掘的废墟之中。这个谎言让苏珊妮惴惴不安,她不断告诉自己,她并非违反命令,而只是“尚未”执行命令——但无论她自己对自己怎样解释,她所做的这一切决不能让法王知道……
“什么!——”难道高炎还有生命的危险?难道他现在的情形还不是最糟么!?……
然后我看到了他!他就在那里,在松树的清影下,在银色的琴声中,他清朗有如星光的眼睛正望着我,这失而复得的一幕我仿佛已寻觅了一百万年。
“但是现在危险并没有完全解除……”苏珊妮说,“高炎的失忆决不是一种稳定静止的状况——要么,他可以找回记忆找回自己……要么,如果他做不到的话,他的信心和意志力就会逐渐消沉,而那时候诅咒的破坏力就会比先前更强百倍的袭来!”
“法王忽然要我杀死这个叫高炎的精灵,”苏珊妮皱眉道,“命令里丝毫没有解释,这个高炎是什么人?而我,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他呢……”
“可是什么?”我着急地追问。
当时心慌意乱的苏珊妮没时间考虑更多,被诅咒的高炎一时间丧失了自主,她已经不用再下杀手了——她只要离开他,高炎就会永远困在那个即将倾覆的地下迷宫之中。
“说真地,我不知道……”苏珊妮有些尴尬地望着我,然后目光还是转向了高炎。“事情总是那样……就象这琴上的曲子,你真正投入进去——你爱上了这首曲子,即使你忘记了‘初衷’,但你会永远记得旋律。”
“真是怎么说?苏珊妮?!”我业已低迷的心情更往下沉。
“高炎!”我不顾一切地超越苏珊妮,循着声音穿过树丛。
“不论如何,我愿意为高炎做一切事。”我淡然答道,“我并不是说,我就是‘那种人’——我愿意为他牺牲,只因为我的一切都是他的,就算我把这一切都当作‘代价’,也报偿不了高炎……”
“真抱歉,我好象忘记了,很多我不该忘记的事情。”高炎答道,“我听不懂你们所说的这些事情,但我知道,苏珊妮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而你、也是我以前的朋友?……那么,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海上。”苏珊妮说,“琼斯菲尔的人偶传来命令,让我调查克鲁罗德西海的漩涡……”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在意’他……”苏珊妮的手指轻轻撩拨着高炎手边的银琴,“当时高炎并不是法王的目标,而当时他的手里,也并未携带这把银琴……”
用一生飞折翅膀
“谁曾造不倒的殿堂?
“西海的漩涡……”苏珊妮指的,难道就是我们的海船穿过的时空涡流?!
高炎已经在屋中升起温暖的炉火,此情此景,竟让我有些怅然失神。
“或许有、或许没有……”苏珊妮只是模棱两可地说。
他真地不记得,一点也不能记得么?
他的风度没有变,变的只是多了几分陌生的客套。他的智慧和谈吐都没有变,但他怎么会把那所有回忆忘得干干净净?!
“我只记得琴声,”高炎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或许还有一些什么……但它们太模糊了,不象琴声的旋律那样清晰……”
这时周围一片混乱,一直在旁守候的苏珊妮,终于决定行动。
这个诅咒的力量出乎意料的强!苏珊妮说,“失忆诅咒”是一种强大的精神控制魔法,即使在布拉卡达,拥有这样强的精神魔法和心智魔法的法师也决无仅有……
苏珊妮所领受的命令,只是探索那片忽然变得动荡不安的海面么?或许,还包括调查“回忆之地”——那座属于索默尔·凌的神秘修炼地,那座突然出现,后来又在突然消失的岛屿?……关于这些,苏珊妮此刻并不愿意说得太多,但她确实承认,当时她就在海上,当时她没有遇到我,但她遇到了漩涡中的高炎——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个精灵的身份来历,但她暗中出手帮助了他,这一举措或许已超出了“法王命令”的规定。
救出高炎之后,苏珊妮原以为一切已经过去。可是仅仅过去不久,法王的人偶却带来了一条更加严厉的命令。
或许,她真地有什么办法能治好高炎,只是,这个办法需要“代价”。苏珊妮似乎是在诱导我,让我愿意承受某种代价吧……
“办法本来是有的,”苏珊妮迟疑了很久才说,“在布拉卡达,原本应该有几个最高法师精通这种术法,可是——”
如果不是高炎,不是他二十年的守候,不是他的“普渡众生”——我早已经不复存在。
苏珊妮哼了一声说,“我简直怀疑,这世界上还有没有‘那种人’在!”
不摸底细的苏珊妮起初只是冷眼旁观。无论如何,法王的命令只是指向高炎——或许就是在我带着受伤的绯红撤向召唤之门的时候,苏珊妮的目光就已经锁定在高炎身上!
这里竟然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自从进入布拉卡达,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森林。耐寒的乔木上挂满了一团团针尖般的树叶,魔纱带落一阵轻风穿林而过,引起一阵连绵不绝的飒飒声。
“你是说,伤高炎的是那些暗杀者?”可是,我同暗杀者前后斗过几次,却没遇到他们使用“失忆诅咒”这种伎俩?
“最奇怪的就是这个……”苏珊妮若有所思地说,当时高炎和我分明已经把那几个家伙击退,可那个诅咒!那个“失忆的诅咒”却悄无声息地降临……
“没错,我竟然连这都‘忘’了。”高炎提起银琴,向我们微微一躬。
“我从来不相信这种人真地存在……”苏珊妮叹了口气,“可是原来他就是!——这个高炎果然是这样一个不寻常的人么!?”
“不会的!”我简直不敢再听下去,“苏珊妮,我不管这个诅咒究竟怎样——我们总应该还有办法、我们还有办法对么?!”
就在苏珊妮和暗杀者们纠缠得难解难分的时候,高炎杀了回来。那时候,高炎没能找到我,但他看到暗杀者围攻一个女孩,以他的脾气当然不会略过不顾。
“你问我是谁?!”我一下怔住,我重新抓住高炎的手,我用力地摇动他的手臂——不,高炎的表情并不象开玩笑,他也从来没开过这样的玩笑。
那个时候,高炎和我,还有绯红和格拉切长老,正在尼根废都同光·奥德丽的部下殊死战斗。
高炎的眼睛望着我,他竟然在问我叫什么名字?……看他那副认真地神情,我仿佛感到时间倒转,回到我们初识的时候。
或许当时的苏珊妮早已在怀疑那些来自金人的命令,但她却不敢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怀疑——直到高炎的银琴出现!这张琴同法王的信物如此接近,可它却出现在高炎身上,出现在一个被法王严令追杀的陌生男子的身上……
“我不知道……”苏珊妮的脸上浮现出羞愧的眼色,“我没有伤他……但我不知道,如果那时高炎没被别人暗算,或者我真地也会暗算他……”
其实,她这样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觉之间,苏珊妮的手搭住了我的肩头。“我们没必要在这里露天长谈——高炎,你来带路,带我们去你住的地方。”
听到苏珊妮的脚步声,我曾热火一般的心情已降到冰点。
“他帮你杀敌,你却对他下了手?!”我望着苏珊妮——我实在不愿意相信,除了她对付过我,这样卑鄙的事情她做过不止一次么!……
究竟是怎样的代价?“如果需要,我可以把我的一切包括我的性命都交给你——”只要苏珊妮真地能救高炎,只要那个代价是我能够“支付”的代价。
菖蒲上的蜻蜓
“我什么也没有做。”苏珊妮说,“在我发现高炎的时候,他已经中了‘遗忘’的诅咒……”
“遗忘”?“诅咒”?我的心顿时一片惘然。
这难道是……高炎的手笔?——这木屋的模样,同我在飞马营地养伤时居住的精灵木屋颇有几分相象。
“关于高炎的状况,我先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全部。”苏珊妮望着我悲愤、怀疑而略带敌意的神情,她终于决定仔细地做一番解释。
“你自己忘记了,可当时分明是你,一个人独战后继赶到的几十个暗杀者……”苏珊妮对着高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很勇敢,可是你们终究寡不敌众,无法支撑……”
天际已露出一线微白,大地仍然漆黑一片,谢天谢地,我们终于开始降落,在魔纱到达地面以前,我的心情早已经飞落在那黑暗的大地怀中。
算了,说什么原谅不原谅?不论苏珊妮做错过什么,不论她做的事情多少因为“命令”、多少另有私心——她毕竟救了高炎,她违背着自己从未违背的命令救了高炎……
“这是怎么回事?!”苏珊妮似乎很关心,在她的要求下,我约略地说起我和高炎的故事——即使省略掉不少细节,那个故事仍然深深地震动了她。
从她的话里,我隐约听出一些激将的味道……苏珊妮是一个心细而又很自我的女孩,我想,我大约能猜到她现在的一些想法:
我知道,苏珊妮指的是“那种人”。那种会为了一种情感忘我付出的人,或许这个“最高法师”自幼受到太严格的教育,或者在她有限的人际交往中遭遇过到什么“反面的教训”——或许她说得很对,因为她说的,代表了大多数人,代表了绝大多数的碌碌世人,还有那些同人类一样自私自利的种族……
“你说得好轻松!”苏珊妮似乎略略有些不快。“……你以为你这样做很高尚?——我见过不止一个人象你这样感情用事,但最后他们能做到什么?——冲动时候许个愿望实在很容易,但真到需要‘代价’的时候呢……”
“一切都是阴错阳差,”苏珊妮苦笑道,“我承认我做过的事情,我并不打算你一定能够原谅……”
“我还在犹豫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他身边的银琴!”苏珊妮说,“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我终于克制不住这种冲动,这一次我其实已经彻底违背了法王的命令……”
当时他还没听说过我的名字,“兰若”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不错的名字”,如此而已。
“如果他不是高炎,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个诅咒袭击他的时候他早就死了!”苏珊妮尽量让我冷静下来:“他没有死,因为他以前好象不但修习过艾里精灵的箭术,更修习过一种最精深的魔法!……这种魔法的修炼以‘回忆’为基础,久而久之,它的修炼者会具有比较强的精神抵抗力,从而抵消掉了‘失忆诅咒’的大部分威力……”
高炎、海莉甚至米兰达,都是索默尔·凌在“回忆之地”的学生,他们的魔法好象确实同什么莫测高深的“回忆”有关——所以高炎的诅咒才没有立即致命,也正因为这个意料之外地侥幸,法王大概料定高炎必死,所以一直没怀疑过苏珊妮报告另有蹊跷。
“因为,‘回忆’是他力量的根源!”苏珊妮有意带慢脚步,待到前边高炎的身影离我们稍远,她才接下去说,“他的状况很严重,真地非常严重!”
苏珊妮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又一次听到了琴声,那银亮悦耳的隽永琴声。
“高炎,他在哪里?!”在刚才的飞行中,我已经追问了苏珊妮无数次。
我已经感觉不到确切的时间。慢,我只是觉得好慢……
“失忆的诅咒其实并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称呼——”苏珊妮神情严峻地说,“失忆只是它的一个‘症状’——这种诅咒实质是一种强大的精神摧毁术!它作用在人的身上,不仅仅是破坏他的记忆,还会把他的思维能力全部瓦解!……”
当时高炎也陷入那涡流里,是一片来历不明的白纱!是那片神奇的白纱带着他和人鱼摆脱漩涡——
记忆或许并没有真地消失殆尽,它只是象一根断开了的链条,需要把某些环节重建起来——只是,这样的“重建”又该从何做起呢?
法王似乎觉察到什么风声,或许法王已经知道苏珊妮擅自救人的事情——他的新命令虽然没有追究阿玛迪罗家的责任,但却明确地下令:这一次,苏珊妮要把“那个精灵射手”干净地除掉!
苏珊妮的魔纱载着我们,在呼啸的夜风中飞行,而焦虑的我,总觉得我们不是在飞行,而是爬行。
※※※
他的怀抱仍然是那么温暖,但为什么他的“反应”却显得迟钝?他用一个不很自然的动作轻轻把我扶起,他的神情竟然有些生硬和淡漠。
“高炎……”我用力抱紧他,然后肆无忌惮地放声大哭。
吃过一顿简单的早饭,高炎竟然一如往昔那样背起弓箭走向林间。不,他的手中不再是那把沉重的铁弓,但他这副形貌,又勾起了我无限思绪。
我再一次问苏珊妮救治高炎的办法,至少,我们要阻止他身上的诅咒会继续恶化?
“难道你想告诉我,你就是那种人?”苏珊妮有些挖苦似地看着我,“你想向我证明,你会为这个高炎,这个已经忘记了你的男人付出任何代价?!”
高炎已经把我们带进一片林间的空地,说这里是空地,其实阴翳的树荫仍然遮蔽住几乎整个天空。这里只是大树与大树之间偶然笼成的一小片开阔地,一间看起来还相当崭新的木屋搭在这里。
※※※
奏琴的并不是苏珊妮,她的银琴已经断弦尚未接续——“高炎!真地是高炎!”这一次决没有错,决不会错!
从长老那里,我已经了解到当时的一些情形……高炎掩护长老避入隧道,但他却为了寻找我重新闯进摇摇欲坠的地下城。
“兰若?……”高炎似乎在很努力的想,他终于淡淡地笑了笑,“这是一个不错的名字。”
“我叫兰若……”我叫兰若,高炎你听得到么……这个名字难道还不够,难道那忘却的诅咒会这样彻底的摧毁你的记忆,难道它可以摧毁掉同“兰若”这个名字有关的所有事情?!
然后,就是天翻地覆!格拉切长老终于迫不得已启动最后的魔法机关,把整个地下世界炸到坍塌……
※※※
尽管有些许迷惑,但苏珊妮还是不容迟疑就接过了命令。根据人偶的指示她潜入克鲁罗德,而她刚好撞见了那些暗杀者发动的可怕杀戮!
“所以,你把他藏在这片隐秘的松林……”我问,“可你真地确定,自己是这样想的么?——你冒着很大的风险救了高炎,你好象还在想办法把他身上的诅咒排除,然后你或许能从他身上查处‘银琴’的渊源——再然后呢,你真地是那样想的?你会把那个‘暂时没有完成’的命令做完么?”
这是我在溿岚泽畔听过的,同样一支乐曲。当时巫女米兰达就和着这曼妙的旋律,唱出勒穆利亚最古老的歌谣:
“我会告诉你救他的办法,”苏珊妮终于象是下了决心,“……如果你们之间确实有这样坚定的关系,我的办法才可能施行——”
※※※
这一次苏珊妮终于摆了摆手:“跟我来。”她抖了抖衣袍上的露水和薄霜,径自朝密林深处走去。
现在高炎的状况表面上似乎很“平常”,但我熟悉这个精灵,也熟悉一些诅咒魔法——在高炎的眉心深处,仿佛笼罩着一种黯淡的灰色——我也看得出,苏珊妮对于“诅咒”的说法决非空穴来风。
“那时候真地是你!”我第一次看到苏珊妮的魔纱,我就依稀产生了联想。这么说,苏珊妮虽然没同我照过面,但她在意着高炎已经很久……
“可是……”苏珊妮还是摇头,“……算了,我只怕代价太大!”
“你是谁呢……这位女孩?”高炎静静地望着我说,“莫非你以前见过我,莫非,我们曾经非常熟悉?!”
唉……当时同高炎的第一次相遇,他不也是这么说的么……
更有谁的脸庞
“见鬼的是,这个时候暗杀者发现了我……”苏珊妮说,“我还没来得及进攻高炎,他们倒向我进攻!”
“然后我才发现,这个号称光之射手的家伙也很不好对付!”苏珊妮又看了看高炎,她对我说的话,高炎本人也能够听见。此刻的高炎似乎也在很努力地倾听着我们所说的每一个字,但他的眼睛里仍是茫然的——一旦失去记忆的联系,我们所说的一切就变得毫无意义。
我轻轻哼了一声,我又想起悬崖上的情形,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当时我提到高炎,苏珊妮会神情大变——不,当时她还不知道我和高炎的“关系”,她感到震动,是因为心中“有鬼”——当时那个金色的人偶正站在悬崖对面窥视,我等于是当着法王使节的面质问苏珊妮见没见过高炎……虽然我那时的怀疑只是阴错阳差,但苏珊妮却乱了方寸——那时候她更要杀我“灭口”了,更何况那时法王也已经下令杀我。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我愤怒地冲着苏珊妮大喊。
那时就是这样,一样的木屋,一样的人。那是我漫长的历险中最美最美的时刻——我宁愿那时间真地能够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