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九章 初鸣之剑
阮达尔?!汝斯?!艾克斯?!……我大喊着,我四顾的目光终于回到那看不见底的深渊,我的心不禁一阵抽痛。
我甚至来不及爬起身,我只有靠着一堆骷髅的残骸胡乱地挥剑格杀。
“至少我知道那条魔纱飘到哪里。”那件奇妙的宝物大约同苏珊妮心意相通吧。
是的,还有阮达尔和艾克斯。我和苏珊妮坠落在这片诅咒之地,他们的下落也令人担忧。
就这样把达斯一个人留下?——
这道悬崖恰恰就是诅咒之地的分野!而苏珊妮宁愿选择站在诅咒之地上同我“决斗”,只是为了这样“对我公平”。
“停止,你给我停止!”苏珊妮放重了语气,然后她自己长长叹了口气。
只怕那条魔纱“飘落”的地方也是诅咒之地——如果汝斯和阮达尔的遭遇与我们类似——我真不敢想象那会怎样……
可敌人没有退,它们只是没有求生欲望的死物,他们前仆后继地倒在剑下,现在不仅仅是站立着的敌人,就连倒在地下的残骸也如围墙一般把我和苏珊妮包围。
魔纱只差一点就逃脱了诅咒之地,可是,还是差了这么一点!……
那股力量还在帮助我!即使在凤凰城战役最辉煌的时候,我也从未有过这样摧枯拉朽的感觉。我的剑总能够命中,我的每一次命中总能够造成出乎意料地破坏。我把骷髅和僵尸成片地打倒,如果他们是人类,早已因为同伴的倒下而丧失斗志、抱头鼠窜。
“是那个人?!”我忽然想起了悬崖对面的那个金色人形,“他是谁?他刚才对你说了什么?——是他,让你杀我!?”
“别追他!更别回头看!”苏珊妮急叫,“兰若,又有人过来了!”
达斯·索兰!
“我已经同你说得太多!”苏珊妮摇头道,“我没有权力解释、我只有执行!”
※※※
苏珊妮的琴声,为什么会伤到我?!我的心里隐隐怀疑,我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却又没能抓住,如果那银光再一次闪烁……我或许就会明白!?……
杀我也是苏珊妮的责任?!——分明是什么人刚刚向她发了指令,她杀我也只是“奉命行事”么?!
杀声在我们身后渐渐模糊,苏珊妮却毫不停顿,继续引着我一路飞奔。
我被绊倒了!我来不及想这有多么恶心,在我有机会把汝斯王子的咸肉呕吐出来以前,那些骷髅、僵尸和幽灵已经如一层巨浪卷到我身边。
※※※
这个奇怪的人形并没有发话,悬崖对面却闪烁着明灭不定的金光,那象是一种光的语言,我虽然不能读懂,但我猜测得到,这“话语”中的涵义远比埃拉西亚的灯塔信号复杂深奥。
“不行。”苏珊妮最简短地解释道,“那琴声会伤你身体,刚才我们只是没选择!……”
“是这里。”苏珊妮的目光正微微抬起。
如果是在悬崖的对面,他们毫无疑问已经平安降落;可是在这一侧,看着魔纱的情形,可一点也不象“平安降落”的意思。
它们完全慌乱了!没有慌乱的那一部分家伙则完全地安静了下来,如同睡着一般停在原地——一个骷髅武士的剑已经指到了苏珊妮的眉心,但现在她正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前额从剑尖上一寸寸移开,那个骷髅却象变成了石像那样一动不动。
“他自己能够应付的,”苏珊妮说,“我们先去找汝斯!”
……苏珊妮!我的剑能够威胁的范围在慢慢缩小,那些无孔不入的幽灵飘过骷髅墙,绕到我背后直接攻击苏珊妮。
“我这是怎么了?!”我暗自咒骂自己没用,经过了这么多大小战役,难道还没见过比这更不开胃的场面?!……那不期而至的“力量”好象还没有把我真正变强,我在某些方面倒反比过去更脆弱了——这简直是神经过敏!
※※※
至少我的剑仍有“力量”,但我的身体却不可避免地逐渐疲劳。
哈德自己后退,却靠驱役死灵来对付我们么!?
“你要杀我,为什么同我说明?!”如果她得到命令之后选择偷袭,我是不会有防备的,那样我就根本没有反击自救的机会啊。“你要杀我,为什么却给我机会?!”
“不,他们没有掉下去。”苏珊妮摩挲着白纱的一角,她的神情忽然变了,变得专注,专注得有些紧张。“在我们之前有人到了这里……他们被带走了?!……”
“无论如何,先找到魔纱……”思及于此,苏珊妮也有些不能自持。“……找到魔纱,我们才可能快速飞离这里。”
“不算魔法的魔法”!……
“别疏神啊!”一群骷髅兵已近在身边,我连忙挥剑砍杀。
“没有你帮我,我到不了这里。我必须杀你,但不能不给你公平机会。”苏珊妮咬了咬嘴唇,“本来,我可以到达悬崖那边再说杀你,而在那里,我就可以使用我所有的魔法……”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兰若!”在我的身后,那美妙的琴声已经响起。“不管你愿不愿意打,我根本不会手下留情!”
湖光粼粼的溿岚泽,波光粼粼的大海,那眼前闪烁的银光,还有那让人心动的旋律、让人挂念的人……
“是高炎!你见到高炎了!?”我遏抑不住地大声呼喊。
“走!趁现在走!”苏珊妮当机立断。
“你应该知道我会用这个对付你的,”苏珊妮的语气似乎略带歉意,“在诅咒之地上,我只能用这一招——”
是的,她的琴声很危险,我要想自卫,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杀死她、在她的曲子发挥作用之前!
可是!这是我苦苦追寻了多日才找到的线索!我知道苏珊妮掌握了一些什么,可她却讳莫如深……她看上去那样不诚恳,她因为某种原因从一开始就隐瞒我!——她或许早知道我是谁了,她既然“见到”高炎,就很可能已经听说过“兰若”这个名字的——此时此刻,我怎能控制得住自己、让自己不去追问?!
苏珊妮的眼睛盯着我,带着一股莫名地不安和惊恐:“你说什么……兰若?!”
这并没有多么痛苦;我感觉不到自己被炸得粉身碎骨的瞬间,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对于你来说,这太残忍了,”苏珊妮的声音迅速变得遥远而模糊,“……但只有它,是不算魔法的魔法……”
我们只有停止奔跑,万一再遭遇敌人,我们至少还要保存些作战的气力。
“因为我要杀了你!”她的神情一点也不象开玩笑,“就是现在、就在这里!”
那银色的“声音”仿佛射穿了我!我登时想起了,刚才那些被苏珊妮的乐曲“炸”得尸肉横飞的死灵。
糟!我还来不及转回身,就有一种被“穿透”的感觉!
虽然我很想见见这个传说中的达斯,虽然那骷髅阵后激烈地搏杀声搅得我热血沸腾,可苏珊妮理智地选择了相反的方向。
怎么办?!——到我气喘吁吁的时候,这种“力量”还会有效么?……骷髅们雨点般的攻击迫得我不能思考。
这里是诅咒之地,苏珊妮继承的魔力虽然高强,但她本人只是一个经验有限的女孩。
“好厉害!”——这样厉害的本领,刚才苏珊妮为何迟迟不使出来?!——我好想看清楚,是怎样的乐器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但它又一次一闪即逝——苏珊妮简直是有意避开我的关注。
而现在,那个传说中的达斯·索兰突然出现在骷髅阵的后方,向那些死灵的驱役者发动直接的攻击!?
“那条魔纱……”其实我还想问,那条奇怪的白纱究竟是怎样来历,它是不是曾经出现在回忆之地……是不是也曾经救过高炎,出现在那湍急的异度大漩涡中?!
“‘如果’、‘别的机会’?”我不由得一怔,“苏珊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剑没有哈德那样的声势,但是在这个时刻!至少在被奇妙琴声感染的这个时刻,我有一种无可阻挡的信念:
没有人能挡住这一剑,没有人可以!
“阿玛迪罗,还不用出你的真本事吗?”骷髅海中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慌乱之中,我们分辨不出它还是不是哈德:“你的琴声呢?!现在你有没有兴致再弹奏一曲?!”
“那只是,我的责任。”苏珊妮有些答非所问地说,“我是阿玛迪罗家的继承人,我继承的不仅仅是力量、也继承了责任!”
在哈德退却的方向上,传来一阵阵异响,那仿佛是骨骼摩擦的声音,那仿佛是垂死者重伤下的呜鸣,那仿佛是无数空荡荡的衣角、在布拉卡达寒冷的山风中猎猎振动……
苏珊妮也退开了两步,她手里只有一把银琴,而我手里却是利剑。
不、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知道些什么,那把银琴就可以证明,我的猜测并不止是直觉和臆想。
趁着骷髅们暂时的失控,脱离包围!苏珊妮的想法同我是一样的:虽然达斯的出现改变了局面,但这里并非恋战之地。这里是布拉卡达人感到最无力的战场,而我们至今还不知道,这一队死灵的来路虚实。
糟糕……我一直是靠那股来历不明的“力量”,其实我并不知道,它会维持多久!?
“为什么,不继续你的琴声呢?”我笑着鼓励她,同时也尽力让自己冷静。
“叮”地一声!这一声竟引起无数的回音——周围的每一个死灵身上,忽然都闪烁出一丝银色!然后那些骷髅和腐肉就从躯壳内部炸开,支离破碎的残骸如雪片般四下飞溅。
“啊!——”不远处是苏珊妮在失措地惊叫。
苏珊妮只有躲闪,但她的移动却更远离了我的剑能够掩护的范围!我也只有随她后退,“天——!”我后撤的脚步踏进了一团软绵绵的僵尸身上。
山头的另一侧,地形如被刀斧一般直直劈落!那块岩石就倾斜在万丈深渊的边缘,魔纱的一角低低地垂下悬崖,在深谷回荡的疾风中一摇一摆。隔着十余丈的深谷,对面的山头遥遥在望。
“我不会和你打!”我虚晃一剑转身就走。苏珊妮的态度暧昧,显然有许多隐情,我可不愿稀里糊涂就和她拼上性命。
是什么人,是敌人还是朋友?!
可我只是提到高炎,我只是在问苏珊妮,她手中的这张银琴、这张同高炎的一模一样的银琴来自哪里?!
可敌人似乎源源不绝!而我无法透过骨骸的围墙看到远处;我的剑虽然暂时是“无敌”的,但我必须不断地挥舞它,决没有一丝余隙。我甚至无法用“无敌”的剑试着制造突围的缺口,即使曾经出现过这样的缺口,也会被后继的不知死活的家伙立刻填补。我随时要回护身边的苏珊妮,我根本无法利用这些缺口,我们更无法突围!
“是你,居然是你……阿玛迪罗家的力量居然传给了你!”然后黑爵士毫无理由地笑了起来,他的身形就在那肆无忌惮地大笑中向后隐去。
苏珊妮稍为说错了一点,是“有人过来”了,但过来的其实并不是“人”。
我们连忙走近悬崖,这里的空气似乎突然变得透明和清新,明亮的月光穿过薄纱,把这一整片岩石照得玉一般剔透玲珑。
那里!——那片魔纱半挂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那块岩石是一座低矮的山头一角……不,我弄错了,这山坡在我们这一侧确实低缓,但是在另一侧!
“达斯,是达斯!”苏珊妮喘了口气说。
“谁?——”是的,就在悬崖对面的山头上,闪过一阵异样的光线……那似乎是金属的光泽,似乎是一个移动的人影;隔着朦胧的夜色,我不能看得十分确切,但他看上去象是一个人,从头到脚包裹在一套亮闪闪的奇怪铠甲当中。
银光在我的眼睛里弥漫,一瞬间,它占据了我所有的意识,然后这银色凝固了,一切都凝固得无声无息。
如果朋友真地尽数蒙难……苏珊妮就更需要尽快联系魔法学院。
再缠斗片刻,我开始听得见自己的呼吸。
刚才是苏珊妮的琴声帮助我击退哈德,现在我们为什么不继续这样做?
不幸中之大幸,我们这一路没再遭遇敌人,苏珊妮已经是第三次疲惫地停步;如果我们在这种情形下同敌人力战,那决不是件愉快事情。
“看来我只有立即杀掉你,才能阻止你提起他。”苏珊妮低沉着声音说,“其实我不想杀你,但我‘不得不’这样做。”
“它们数量太多!”骷髅和僵尸的行动并不快,但那成百上千的骷髅却象缓缓移动的长墙。我们被包围了!大约就是趁哈德同我们交锋的时候,那些幽灵已经悄无声息地包抄了我们。
只是在说话之间,一直同我并肩作战的苏珊妮就这样反戈相向?难道我无意中触犯了什么忌讳么?——
就连哈德,在提到阿玛迪罗家的时候也如临大敌;又是什么人,有资格向阿玛迪罗家下达这样的命令?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下达这样蛮不讲理的命令?!
“是他。”苏珊妮的眼睛转向悬崖对面,神情间带着畏惧和恭敬。
那是骷髅武士,那是僵尸和幽灵!同死灵已经打过无数交道的我,甚至在听到这声音以前就能感觉到他们逼近的气息。
我抬起头,把目光投向骷髅海的后方,我当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我听到刀剑的撞击声,还有一连串惨呼声此起彼伏。
话音未落,眼前密密麻麻的骷髅墙忽然骚动!这个骚动从一个侧面传来,那些不畏死的骷髅纷纷停止了行动,行动更慢的僵尸则收不住脚步,同骷髅们挤在一处。“咔哒!”一声,一具骷髅倒下,然后无数个骷髅架子和僵尸骨牌一般连锁地被挤倒,骨头被压断,腐肉被压烂!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可怕的尸臭,这一次,我真地呕吐了出来。
苏珊妮的意思是!?……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禁倒退一步。
苏珊妮不但“见过”高炎,她一定还知道高炎更多的事情……不然,这件高炎随身带回恩洛斯的神奇乐器,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手里?!
悬崖两面,金色的光线和银色的“琴声”交相辉映。
我不得不留意到苏珊妮正在拨动的琴弦,那银光闪闪的神奇旋律,此刻竟勾起了我一重又一重地回忆。
苏珊妮迅速向我靠拢,最为一个“最高法师”的继承者,她不想流露出她的紧张;可她的手心是冰凉的!她的手正轻轻地扶住我的肩头,她是想试着用魔法祝福我,但这一次毫无效验。
可现在并不是闲谈的好时候,我们仍然身处诅咒之地,这片诅咒之地意外地广大。
哈德大叫一声,他的长刀脱手,如一道闪电逆射空中。
我精神一振,鼓起勇气反攻黑爵士!
“高炎?……”这、分明是高炎的琴,是高炎的银琴发出的最熟悉的声音!
苏珊妮果然产生了回应,她有些颤抖地伸开手掌,她的掌上立即闪烁出悦目的银光。
银色的“琴声”再度奏起,这一次,琴声却不再是鼓舞我,而是有实实在在地杀伤力量!
如果这里不是诅咒之地!如果在正常的情形下,我们根本不会把这样的敌人放在眼里;可现在,苏珊妮没有武器,甚至不能作起码的自卫。
“这里……已经是边缘,诅咒之地的边缘。”苏珊妮深深地呼吸着,“我的魔纱竟然飘到这里!——它已经快飞出诅咒之地了,我想,如果是在这悬崖对面,一切都会不同……”
她要杀的人是我,可她的眼神却仍然投向别处,仿佛魂不守舍。
她眼角的余光似乎不时回顾着悬崖对面,她似乎很忌惮对面的那个人,她似乎不想有别人听到我们的对话?……
在悬崖的两侧,金光和银光同时戛然而止。
※※※
“你知道么,兰若?……虽然只是那么短的时间,我也开始把你当作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如果,上天给我们机会在别的情形之下相遇,或许我们已经成为朋友。”
不但是我的眼睛能看见,我甚至还能听见!——这闪闪发光的“琴声”好象把我的心意照得晶莹通透——现在的我不但感到力量,而且无比轻快!
原来这些骷髅、僵尸和幽灵都是些未经“训练”的“半成品”!它们不象德加的正规军那样进退自如,作战时还需要有人暗中操纵!而一旦操纵者遭到袭击,这可怕的军团就会停滞下来。
“阿玛迪罗,你是阿玛迪罗!”哈德倒退了很远,可他的目光盯死在我的身后。
“我请你不要再提什么高炎,”苏珊妮板起面孔说,“我从不认识一个叫高炎的人,这件乐器更是阿玛迪罗家世代相传的宝物……你明白吗?!”
那闪亮的银色是光线还是声音?
我知道,在刚才那一刻,身边的死灵本可以把反胃的我连同我身后的苏珊妮撕成碎片、剁成肉泥——可它们为什么没有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