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勤杂工（一）
1989年3月23日，甘荷接到了王辉电话。
“小荷姐，我考研成功了，很快就能来上海了。”王辉在电话里兴奋地告诉她。
“小辉，你太牛了，祝贺你。姐在上海等你啊。”
甘荷放下电话，高兴地在房子里转圆圈。
她弟弟王辉就是厉害，考上了华理的研究生了，毕业论文答辩一结束，就来上海与她团聚了。甘荷感到很自豪。
机场与苏禾分别后，甘荷就着手分析上海的资本市场。
小西的笔记里提到，资本市场的建立要有几个必备因素：商业银行和证券交易所的建立，股份制企业和上市公司不断出现。
80年代，中国的四大行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是商业银行，且四行各霸一方。
随着中国的经济的发展，要求实行“门户开放”的的呼声越来越大，出现了工行下乡，农行进城，中行上岸，建行拆墙的口号。
中国人民银行顺应这一要求，提出建立一批新型的、小规模的、真正的商业银行，打破四行的垄断经营。
1987年4月，交通银行作为首家股份制商业银行在上海开业，交行总部落户上海，强化了上海的金融力量。
80年代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上海99家城市信用社，还有政府引进的美洲银行、第一劝业银行以及友邦保险、美亚保险等外资银行保险公司，都预示着上海将成为国际金融中心，资本市场的雏形已形成。
甘荷越分析越认为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对上海正在进行的金融改革了解得太少了，迫切需要有一个了解上海金融发展动态的平台。
她思考了很久，决定在与金融业相关的行业找一份工作。干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必须亲眼目睹中国资本市场的发展态势，让她有机会进行实操。
4月，甘荷向万国证券公司、海通证券公司、申银证券公司等相关公司投出简历，半个月过去，但全都石沉大海。
甘荷分析了自己被拒的原因。在当时的上海，文凭还是敲开应聘大门最快捷的武器，是找到一份心仪工作的入场券。
她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及时去拿一个文凭。初中文凭是敲不开金融业的大门的，何况她没有从事金融业的工作经验。
痛定思痛后，她决定一边继续找工作，一边准备参加成人自考，拿一个大学文凭。
正在这时，上海投资信托公司给她打来了电话，通知她面试。
她有些忐忑地走进应聘办公室，看到她的面试官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干女子，人们称她为张经理。
“甘小姐，很抱歉，我看你的简历上说你有饭店和销售工作经验，并没从事过金融业，为什么要舍本逐末来应聘我们的场内交易员红马甲呢？”
甘荷想了想，她可不敢说是借工作平台来补充完善自己的金融知识，近距离接触资本市场。
“投资信托公司是新生事物，它担负着为中国经济发展闯下出一条新路的重任。如果我能聘用，那是我的荣幸，公司的未来就是我的未来。”甘荷字斟句酌回道。
“哦，口气很大哟。你毕业于哪所学校？”
甘荷笑笑说：“不是我口气大，是公司志存高远，若我能在这里工作，也只是沾了它的光。”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张经理，她正专注地听着。
“我没上过大学，只有初中文凭。”甘荷坦率道，“但我自学完成高中课程和我弟送我的上财大学课程，具备了一定的金融理论知识。”
“是这样啊，对了，我看你的简历上还说你有当翻译的经历。”张经理边说边翻看甘荷的应聘材料。
“是的，我在汕市为利达伯尔公司落地中国工作过，做过外方翻译。”甘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现在失业了，也是靠给翻译外文资料维持生计。”
“甘小姐，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不过情况太特殊了，我做不了主，要请示上级。”
“谢谢张经理，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甘荷问道。
“你问。”张经理回答得很爽快。
“张经理，您信息灵通，除了上海发行的飞乐和延中实业的股票，其他省份和地区的股份制公司也发行了股票了吗？”
“发行了，只不过很不规范，有的还是收据格式，没法流通。”
张经理一愣，她原想甘荷问的是关于工作或应聘的事，没想到她问的是股票，不过她还是回答了。
甘荷一听，心里一喜，忙感谢说：“谢谢张经理，冒昧了。”
张经理看着甘荷走出办公室的背影，眼神复杂，觉得她不像是一个急于找工作的应聘者，反倒是像一个来收集信息的人。
走出上海投资信托公司，甘荷特别的高兴。
她高兴不是因为自己有应聘成功的机会，相反，她觉得机会几乎为零。毕竟她的硬件太差了。
她高兴是因为了解到不仅是上海，还有其他大城市都出现了股份制企业，出现了由它们发行的不规范的股票，而国家还允许这些不规范的股票存在。
“这意味着了什么呢？”甘荷边走边想，“国家允许不规范的股票存在，它还不能交易；中国又要向外展示继续开放的决心，会怎么做呢？”
突然电光火闪，她想到小西笔记里提到的建立二级市场。原来二级市场是指一个统一交易股票的市场，推动股票从不规范走向规范，从死钱变为活钱。
甘荷一下茅塞顿开，一个二级市场也就是证券交易所会很快就会建立起来。这时许多困扰她的理论知识也开始找到答案。
中国资本市场一出现就有政策的巨大驱动，不像西方那样，是市场起着主导作用的结果。
中国资本市场应是政策和市场双驱的结果，政策占据主导地位，它将比西方更复杂，中国的资本市场注定要走过一段不寻常的道路。
甘荷正想得出神，突然撞到一个人；那个人“哎哟”一声后，就是一声惊喜。
“小荷姐，想不到今天会碰上你。”
“小琴，好久不见。”甘荷揉着头也招呼道。
“小荷姐，你到哪里去了呢？对了，你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小琴还是老样子，一见面就问。
甘荷不知怎么回答，马上就是午饭时间了。
“小琴，我们好久未见，吃饭去，边吃边聊。”甘荷拉着小琴就找吃饭的地方。
二人找了一个面馆坐下来，要了两碗小面、一个肉菜和一个疏菜。
小琴笑嘻嘻地吃着面，甘荷给她夹了一筷子肉，问道：“和生记生意还好吧。苏总又回汕市了？”
“生意不错，苏总却找了下家，这个月底就把店转手；她还在南京路选了新店的位置。”小琴叹了一口气道，“小荷姐，我不明白，现在店里生意很好，为什么要盘出去呢？”
“居安思危吧。”甘荷笑笑说。
“小荷姐，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失业了，到处找工作呢。你给我找个工作吧。”甘荷打趣道。
“我哪有那个能耐哟，小荷姐，我找的都是做清洁、干杂活之类的，你要的可是体面的工作。”
“只要与金融业相关，打杂或者做清洁我也去。”甘荷笑着说。
“真的。”小琴睁大眼睛说，“还真巧了，我男朋友小阮到上海来了，他同学吴用在万国证券公司做红马甲，他说那里要招勤杂工哟。”
甘荷略一沉思，拉起小琴的手说，“走，我们去找小阮，让他给我介绍他同学吴用。”
小琴看甘荷一副认真的模样，不由惊道：“小荷姐，你真要去当勤杂工？”
“做什么工作对我都一样，我学了这么多年的投资理财知识，现在我只想离这个市场越近越好。”
看甘荷非常认真，小琴带甘荷找到小阮。
小阮听了甘荷的打算，也愣住了。
甘荷只好再次说明她愿意去当勤杂工，只是想离资本市场近一点，小阮才给他同学吴用打了一个电话。
放下电话，他说吴用让他们马上去静安寺万航渡路。
甘荷知道这里 ，它是万国证券公司所在地。
三人匆匆坐车到了静安寺，小阮带着甘荷和小琴就要去找公司。甘荷总感到有什么不对，她一看小琴的打扮，顿时明白了。
她让小阮等一会，拉着小琴去了一个地摊，花了15元钱给自己从头到脚置办了一套行头，找了一个洗手间换上，还扎了两个辫子。
小琴一看乐了，笑着说：“小荷姐，你这打扮真像……”
“村姑。”甘荷笑着接口道。
当甘荷来到小阮面前，他差点没有认出她。
甘荷吩咐二人，别对吴用说她过往的经历，只说她是小琴的好朋友，来投奔小琴的。
二人明白甘荷的意思，连连点头。
小阮带着甘荷和小琴进入万国证券公司，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迎了上来，笑着与小阮和小琴打招呼，小琴忙介绍甘荷。
小际也在旁边说甘荷是小琴好朋友，刚来上海不久，急需一份工作。
吴用拍了拍小阮的肩膀说，“放心，这个忙，我可能帮得上，我们这里正缺一位勤杂工。”又转头对甘荷说，“你跟我来，我带你找我们经理。”
甘荷向小琴小阮示意了一下，跟在吴用后面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半小时甘荷走了出来，对小琴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小阮拍了拍吴用的肩膀说，“兄弟，谢了，周末请你吃饭。”
三人便挥手向吴用告别，大步朝公司大门走去。
“小荷姐，他们让你做些什么呀？”一出公司的大门，小琴便忍不住问。
她发现万国证券公司规模不大，破破烂烂的，与和生记相比差远了；她真不明白为什么甘荷宁愿放弃和生记的高工资，也要到这里来，竟然当勤杂工都愿意。
“就是打扫这个公司的清洁卫生，帮他们端茶倒水之类的工作。”甘荷不在意地说。
实际上刚才吴用的经理态度十分倨傲 ，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还故意把工资压低。
“在这里做事，多少钱一个月啊？”小琴问。
“60元钱。”
“60元钱，小荷姐，你也干？”小琴惊呼。
“在金融业方面我是小学生，我到这里来是学习的，他们没有让我交学费，还给我发工资，我已经赚了 。”甘荷笑着解释道。
“那你靠什么生活呢，那么一点钱。”小琴一脸担忧。
“别担心。”甘荷搂着小琴的肩说，“我不是一直在搞翻译工作嘛，现在有了稳定的客源，收入养活我自己绰绰有余。”
“可你有房贷啊。”小琴还是愁眉苦脸，
“小荷姐是个有主见的人，她考虑事情一向周到全面，三思而后行的。小琴，我们要相信小荷姐。”小阮拉过小琴劝道。
甘荷朝小阮笑笑，说请他们二位吃饭。
小琴连连摆手，现在甘荷的工资这么低，她可不敢再让她请吃饭了。
三人分别时，甘荷吩咐小琴别告诉苏禾她到万国证券公司当勤杂工去了，不然她们两个都会被苏禾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