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做父母的大人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年纪小的孩子不懂事,也不记事,对于成人的世界知道和了解的不多,就算一知半解地记住了一点什么东西也很快就会忘记,所以,很多时候,特指生气吵架和打电话的时候大多不会特意避开。
陈岚是这样,卜凡也是这样。
于是,因为是小孩子从来没有被特意避开过的卜一一在两个人的无知无觉里面知道了,很多很多,她这个年龄不应该知道的东西。
从两个人当初的相识相恋,到如今的分道扬镳,期间种种,卜一一可能比两位当事人知道的还要清楚一些。
刚开始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茫然不安,但是到了后面渐渐麻木习以为常了,还能淡定地打开电视机,帮他们制造声音屏障。
在这样的前提下,对于自己要被送到没见过面的爷爷奶奶家这件事情,卜一一其实没有什么抵触,很轻易地就接受了,甚至已经开始做准备了。
她大概知道爷爷奶奶家在很偏僻落后的乡下,没有飞机,没有高铁,甚至没有自来水,没有硬底化,没有路灯,没有超市……
以上信息皆来自陈女士。
因为陈岚跟卜凡争吵的时候翻的旧账,卜一一对于那个自己从来没有去过的爷爷奶奶家,有了那么一点好奇和忐忑,从小长在城市里头的小孩,还不大能想象那会是怎么样一个地方。
于是她提前做了功课,这对于卜一一来说并不算太难,毕竟因为陈岚和卜凡的缘故,卜一一可以说是从小玩着手机平板电脑长大的,时常被人塞一个手机或者平板,或者直接被拎到电脑面前,伴随一句“自己玩”,就消磨了大半的亲子时光。
字写得不怎么样,打字却打得很利索了。
但是她忘了,网上的网友们的脑洞很大,巨无敌大,搜索引擎一点不智能,甚至有点智障,搜索出来的信息五花八门,而且很多…看不懂。
她用着自己不算大的词汇量,磕磕碰碰地看着网上的信息,结果看了个寂寞。
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滑铁卢的卜一一对着电脑屏幕陷入了低气压。
作为一个城里小孩,卜一一的世界很小,一开始被放到托儿班是因为无论是陈岚还是卜凡的工作都很忙,到了后面聚少离多,感情渐渐就没了,也就不愿意再花什么心思了。
所以卜一一是托儿班里头唯一一个不用上兴趣班,也是唯一一个真·在里边从小长到大的小孩,真要论起来,她在托儿班的时间,比里边大部分的老师都还要长一些。
也因此,她的生活是真的两点一下,家里-托儿班,托儿班-家里。
乍看起来她似乎比绝大部分的同龄人来得聪慧早熟一些,然而她的早熟和聪慧,仅限于她的小世界里头,譬如应对陈岚和卜凡,譬如对于托儿班,又譬如手机平板电脑。
但凡对卜一一上心一点的成年人都应该知道,这样的聪慧和早熟,并不是什么好事。
没能从自己熟悉的地方找到一点可靠的信息,卜一一对于爷爷奶奶家的印象是一个巨大的黑洞,里边散落着几个陈岚给的标签:穷,荒凉,偏僻,什么都没有。
但是这些标签,对于五岁的卜一一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她认识这几个字,但是并不知道它们代表了什么。
发现自己并没有办法提前做准备的卜一一有点慌了,在陈岚帮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把她所有的现金全部带上,为此砸了一堆的金钱猪。
除了少数的几个硬币之外,纸币散了一地,卜一一一边捡着,一边认真地思考,那个据说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应该能用钱买东西吧。
收拾东西的陈岚回头看见自己的女儿一声不响摔了好几个金钱猪,再看看自己手上因为什么而收拾的行李,有点愣神。
她一方面觉得应该是她自己想多了,我的女儿不可能这么早熟,另一方面又觉得,那才是真的,卜一一真的就这么早熟。
出门准备出发的时候,陈岚的心思有点恍惚,她想跟卜一一说些话,但是想起那碎了一地的存钱罐,她又不敢了。
她怕卜一一真的知道这一离开意味着什么,又有点希望她知道。
于是,这一路上,陈岚都没有怎么说话。
当陈岚不说话的时候,卜一一很自觉地就拿起了手机自己玩,只是总免不了有点分心,心底的不安来得有点迟,但是随着距离的拉近,越发浓烈,她暗地里拽紧了自己的衣角。
从早上五点多一直到下午,这样的长距离出行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说,确实有点太勉强了。
上了公交车,卜一一就有点控制不住睡意了,强撑着,视野和声音都变得混混沌沌的,那些因为不安而产生地要好好看一看这个地方的想法,也就被睡意给远远地挤到了一边,重新变得安稳了。
明亮得晃眼的阳光,连绵的蝉鸣,从远处出来的夹裹着热意的风,广阔到似乎没有边际的天和地,以及混沌欲睡时的昏茫茫的心安,就这样烙进了卜一一的心里,成为她五岁之后那些时光的底色。
她被陈岚一路从下车的地方牵着走过蜿蜒漫长的泥土路,路很长,墙很高,阳光似乎也透不进着蜿蜒狭窄的小路里,只能留下一线的光,或是几个半点,墙角的影子里头长着湿黑的青苔。
但是天空却很高很远。
到了地方,进了门,再进了院,到了堂屋,卜一一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只大黑猫,第二眼看到的,还是它。
陈岚和卜凡连养卜一一都觉得麻烦,更不要说养猫了。
托儿班里头都是些三四头身,跑步走路都不怎么利索的小孩子,猫这种生物,也就是偶尔上活动课的时候,能够在围墙或者是紧密的灌木从中惊鸿一瞥,细长的尾巴衣摆,瞬间就能不见了踪影。
爷爷奶奶家有猫,这对于卜一一来说是个意外惊喜,于是在陈岚和刘香兰特意进了房间说话的时候,卜一一毫不犹豫地留在了堂屋里面准备撸猫。
猫咪很悠闲地卧在了桌子上面,卜一一掂量了下自己跟那张桌子的高度,举起手,也只够到了那只大猫咪的尾巴。
然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点奇怪。
之所以说是奇怪,那是因为她之前也没有撸过猫咪,不是很确定这是不是正常的,卜一一看了看自己突然空了的手,怔愣了好一会。
虽然感觉奇怪,但是卜一一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在托儿班的老师和小朋友眼里头,她自己大概也是一个有点奇怪的人。
一个奇怪是巧合,两个,三个,那就可能就不是巧合了。
她虽然没有养过正常的猫咪,但是,猫,应该不会玩游戏吧,虽然只是很简单的单机游戏,卜一一瞄了一眼大黑猫用爪子玩得飞起的消消乐,忽然有点怀疑人生。
她抬头看了下院子的天空,嗯,虽然比她以前在房间里头看得高了一点,远了一点,但是应该还是同一片天空才对。
没等卜一一弄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她爷爷回来了,奶奶张罗着开饭,大夏天的屋里有点闷,饭桌便摆在了院子里。
门户大敞着,可以听到外面大人喊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听在卜一一的耳朵里,只能模糊的听明白回家和吃这几个字,有点陌生但又有点熟悉的方言字调被拉得老长,暮色里便有了点婉转曲折的韵律感。
等到叫唤的声音渐渐歇了,暮色就彻底沉寂,天也黑透了,四周便安静了,刘香兰走进屋里拉了一下拉绳,一点昏黄的灯光在堂前亮起,隐隐绰绰的,只能照亮石阶前面的一点地方。
卜一一就看到了一轮半弯的月亮从西边的天空升起。
这一顿饭吃到了将近八点,过后,刘香兰从厨房里拎出了一桶热水问她能自己洗澡吗?
卜一一虽然懵了一下,但还是点点头,然后就被带到了间小屋子里,有多小,四四方方,大约一平米的模样,底下铺了一层灰黑色的水泥。
柴火烧出来的热水似乎比电热水器里面出来的更有温度些,卜一一这个澡洗得把自己熏出了一身热气,露在衣服外面的胳膊腿逼出了一层粉色。
站在院子里边,卜一一实实在在地懵了好一会,这里,跟之前那个家里,真的,很不一样。
地上黑魆魆的,只有屋子里亮了一点昏黄的等,头顶上的繁星,是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就连风也似乎来得更加悠闲和自在,夹带着点虫豸的细响。
九点半过后,人声就已经歇了,卜一一被带到了堂屋西边的一个房间睡觉,担心她自己一个人害怕,刘春兰还问她要不要自己带着她睡。
卜一一摇了摇头,在刘春兰的视线里头乖巧地躺在床上,拉好被子,熄了灯。
身下的床有点硬,是她没见过的木板床,铺了她没见过的凉席,白色的细纱蚊帐有点发黄,两边的钩子是黄铜色的,四个边角用红色的布条绑在了床架子上。
她好像有点睡不着,着眼乖乖的躺在床上,等到另一道门被关上,门缝里透进来的那一点灯光也没了,整个屋子真正地安静下来之后,才掀开被子和蚊帐,蹑手蹑脚地从床上下来了。
月光落在了木质的窗柩上,铺满了大半个屋子,从晚饭的时候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的大黑猫忽地就出现了,懒洋洋地卧在窗柩上,月华披了满身。
卜一一在屋子里四处望了望,从角落里头搬出一个小板凳,踩着小板凳站上了窗台,黑猫被挤到了一边,睁开眼睛慢腾腾的看了她一眼,然后给往旁边挪了个窝,一副懒得跟小孩子计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