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荆棘鸟的归宿(6)
傅醒停下脚步。
身形依旧挺拔, 气场仍然冷峻,面具也还戴的好好的,除了面具和头发中间夹了几根不太符合气质的陈年茅草, 一切照旧。
鸟窝砸人头上了。
鸟窝是她弄下来的。
等于她把鸟窝砸人头上了。
一个等式在脑海中生成,姜曜惶恐地举起双手。
“对不起, 我错了!”
“我不应该发脾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伤春悲秋的小念头不敌现实, 自请前往九霄云外。
南区的人说话那么难听,一点都不友善, 第一名先生作为南区的老大级人物,不会再升一级,直接对她动手吧?!
她紧张地心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死死盯着傅醒的一举一动。
他把手抬起来了!
他找到那几根草了!
他把它们扔掉了!
他看过来了!
为了道歉的诚意, 姜曜没敢移开视线, 不得不和面具底下的眼睛对视。
两人离得不远,三米不到的距离, 视力好点的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眼睫毛是浓是密,是长是短。
反正姜曜看清了,对方的眼型较为狭长, 睫毛很长很密, 薄薄的双眼皮有点好看,就是眼神太透彻,像x光, 有致人短命的辐射。
她维持着举手的动作,试图用这个诚惶诚恐且诚心诚意的投降姿势打动人家。
“跟上。”傅醒说。
姜曜没反应过来。
“赦免”她的人已然回头继续前行,碎叶的声音又沙沙沙地响了起来。
姜曜从后面看他的背影。
很高,至少有一米八五。
很瘦, 长长的两条腿包括在黑色的裤子里看起来更瘦,单腿直径应该不超过十五公分。
头发略微有一点长,发尾耷拉在颈椎第三节左右的位置,贴着皮肤的头发交叉组成大大小小的角,多是锐角,仔细看还能找出一个近似直角的大锐角,估摸有八十五度。
姜曜天马行空,胡思乱想,把傅醒衣服上带起的褶痕有几个锐角钝角都数了一遍,确认自己已经安全了,才装作不经意地把目光落在对方手上。
其实她早就看到了。
一个巴掌大的铁皮盒子,带了点儿土。
这个应该就是他在这里的新发现。
姜曜看了一眼又一眼,最终好胜心和好奇心一起占了上风,叫了人一声:“傅醒哥哥,你拿到什么了呀?”
傅醒脚步一顿。
树影落在姜曜仰起的小脸上,将精致的面容分成阴阳各半。
但即使半边脸暗沉不少,也盖不住她眼中灼热的渴望。
傅醒没有说话,直接把盒子送到她手边。
这么好说话?
姜曜喜出望外,接过盒子仔细观察。
铁皮盒子没有花样,就是普通的盒子,涂了一层古怪的红漆,也没上锁,直接就能打开。
她从里面拿出一把细长的钥匙,不甚明亮的光落在铜制的钥身上,隐隐有一种陈旧古拙的质感。
“钥匙?”姜曜自言自语,“庄园主的小女儿在一棵树下埋了一把钥匙?”
她又把盒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再发现什么名堂,才恋恋不舍地连盒子带钥匙一起还给傅醒。
后者握住盒子,空荡荡的一根钥匙在里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两人继续往前走。
林子里很安静,安静到姜曜一边排列组合已有线索,一边继续数傅醒裤子上的各种角。
就在她以为会这么沉默着返回庄园时,人说话了。
“昨晚为什么要开门?”
面具下的声音和之前听到的产生了一些变化,或许是密林太过安静,又或许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闷了,能听出大半原来的声线。
不沙哑不低沉,是气息又稳又长很清润的音色,很显年轻。
姜曜想着这是名副其实的哥哥,她没叫错,嘴里蹦出的回答不假思索:“他很害怕,好像没有办法了,我要是不开门他可能就会死掉,我就开了。”
她只是想救他而已。
非常普通,又非常诚恳的答案。
傅醒沉默半晌,道:“北区不适合你,出去后来南区参加考核。”
姜曜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又是这个话。
她也不知道傅队亲自发出邀请是一种什么概念,只是想到刚才一群人抱团挤兑她就很不高兴,嘴快了几分:“可南区也没什么好的。”
说出去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谁面前说南区的坏话,闭上嘴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傅醒淡淡道:“确实没什么好的。”
姜曜睁大眼睛,脸红了,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羞愧。
但他紧接着又说:“但也没你想的那么差,至少比北区要好一些。除了我和闵秋,其余五个人还不是南区的正式成员,这个挑战本正是他们最后一项测试。毫无疑问,这些人都是不合格的。”
傅醒看着姜曜微瘪的嘴角,问:“抛开他们的影响,你觉得闵秋怎么样?”
女人高傲、暗藏敌意的眼睛出现在姜曜眼前,她沉默了一会儿,尽可能客观地评价道:“她不喜欢我,但不会害我,也不会利用我。”
“是,南区的基本准则就是不伤害也不利用同伴。”沉沉的目光看向姜曜,“这一点也是南北区之间的根本区别。”
姜曜心头更沉重了。
她想到了陈慧,又摇摇脑袋甩开。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了好几个词,才问出来:“可北区有那么多人,你怎么知道北区里就没有好的人呢?”
“人是一种需要被约束、被监管才能稳定群居的生物,如果生存环境没有规则,群体道德必定低下。但你说的也对。”傅醒看着她,“群体特性永远不可能代表每一个个体,是好是坏,你可以自己判断。”
姜曜有些呆呆的。
她是理科生,从未想过人的社会性,也不太愿意把时间花在对这种问题的探索上,她的思维更青睐于得到一个条件明确,结果必然的答案。
这样似是而非,她证明不了。
姜曜抻着脖子回看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底气更足一些。
“南区也好,北区也罢,都是同一群人,应该是一样的。谢谢你的好意,但既然南区的人可以互相帮助,没道理北区的人做不到。慧姨觉得我年纪小看不起我,那我证明给她看,她就会明白我的想法和建议也是可以听取的了。”
傅醒也不劝她,“那就证明失败了再来南区参与考核。”
姜曜:“……我会成功的!”
她一定会做到的!
回到庄园,姜曜没有跟傅醒一起进去。
陈慧本来就很爱多想,她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和陈慧团结,就不能让她再为自己和南区的牵扯而惶惶不安。
她在庭院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绕着白蔷薇丛一圈一圈转。
或许是因为地理位置最好,同样是蔷薇,这丛白的就比其他粉的红的花型饱满,叶片肥大,就是昨晚荆棘爬满园,也丝毫影响不了它夺目的主位。
停下脚步,她将手放在蔷薇丛前那尊荆棘鸟石像上。
小鸟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双脚却被死死黏在上百斤重的石块上,像是要飞,却不可能飞。
姜曜蹲下,目光停留在石台中央一行不明显的小字上。
昨天傍晚太过昏暗,没能看见这些小字。
她凝神端详起来。
——它终将献身于荆棘之上。
柔软的指腹轻轻按在阴刻的字体上。
它是指荆棘鸟?荆棘鸟终将献身于荆棘之上?
那荆棘鸟的宿命,就是献身在这荆棘之上?
“丫头!”一道声音急急忙忙奔过来,带起一缕清风。
姜曜回头,对上陈慧焦急的脸。
“你跑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只是发发小脾气,结果翻遍了庄园也没找到你,你是要急死慧姨吗?”
三言两语,抚平了姜曜因她对自己不管不顾产生的一点失落。
她就知道,慧姨虽然自私,好贪便宜,思想愚昧落后,但人还是好的。
北区的人不是无可救药的。
“我去找线索了,没有乱跑。”
眼看她面露不赞同,像要展开一场说教,姜曜连忙岔开话题,点了点石台上的文字。
“慧姨,你们讨论过这个了吗?”
“这个啊,刚才发现了。”陈慧瞥了一眼,脸上露出不忿,“你走了之后,我和你满生叔就更不受待见了,那些人光明正大给我们白眼吃,还好我和你满生叔都是能忍耐的,硬是留下了。那些人也不想想,要不是你,他们进的来吗?!”
一阵抱怨后,她终于进入主题,从头说起:“你走后闵秋给了那个叽叽歪歪的小伙子一巴掌,把他好一顿骂,那个小伙子不敢正面和闵秋作对,就趁人家转身的时候踢石像撒气,就给他看见这上头有字了。”
“闵秋判断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毕竟和副本名称直接关联了么。”
“现在她吩咐下去了,让大家尽力搜集打探荆棘鸟相关的信息,无论荆棘鸟就是一只鸟还是另有所指,总之打听就完事儿了。”
姜曜追问:“那有发现了吗?”
陈慧叹气:“这我哪儿知道,我又不受待见,你去问或许还能问得出来。”
姜曜想了想,“那他们还有别的安排吗?那个生门,他们打算怎么找?”
“还能怎么找,有门的都开开呗,笨办法永远是最有效的办法。”陈慧说着提起另一件事,“这个鬼地方居然完全找不到刀之类的东西!”
“我去他们的厨房也看过了,竟然只有餐刀,那玩意儿钝得要死,根本不能防身……”
姜曜的注意力早已移开。
第一名拿到的钥匙,会是打开生门的钥匙吗?
她又能从哪儿得到荆棘鸟的关键信息呢?
主屋内传出的音乐声流水一般从耳边滑过,卡罗拉又在弹琴了。
姜曜想起昨晚门外的声音,塞满千万可能的脑子里灵光一闪,横劈出一条康庄大道。
“呜呜爸爸,妈妈,哥哥呜呜呜……”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呜呜……”
如果这些话不单单是引诱他们出去的饵,也能算作一个关键的信息呢?
如果这些话真的是小女孩儿说的,那这个故事……
姜曜抓住陈慧比划的手,“慧姨,我们还是先分开打探消息。”
陈慧:“但……”
姜曜已经跑了,目的明确直奔主屋。
陈慧收声,眼神冷了冷。
主屋,大厅。
那个宛如音乐厅的小角落,卡罗拉穿一身小白裙,十指轻快地按着琴键,反反复复练同一首曲子。
姜曜站在她身后盯着琴谱看了一阵,大致熟悉后拿起昨晚用过的小提琴。
小提琴声无缝融入娴熟无错的钢琴曲中,两种乐器交织,相互弥补填充,格外美妙,直到一个滑音不准,破坏了好好的合奏氛围。
小女孩回头,静静看着姜曜。
问题自然是出在姜曜身上,她能配合拉上一段没出错已经是超常发挥。
两人对视,姜曜调整姿势,重拉那首曲子的开头。
卡罗拉转回去,这次换她配合姜曜,两人竟然继续合奏了下去。
失败,重来,失败,再重来。
两人一遍一遍地重复,谁都没有离开。
被断断续续琴音吸引过来的玩家们莫名其妙。
王满生抽抽嘴角,对陈慧道:“你捡的饭票,不会打算这一天就在这儿拉拉琴吧?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陈慧垂眸挡住真实的情绪,而后拍拍屁股离开,“她有主意,你等着她的答案就好,想这么多有用吗?”
王满生一想,觉得也是,琢磨着找些木棍桌腿去。
闻声过来的南区几人面面相觑,偷拍男摸摸下巴,说:“她这是打定主意直接占我们便宜,连努力都不想努力了?”
闻人珍真是受够这个男的了,说话做事全不过脑,输出的都是个人情绪。
“你没玩过游戏?阳阳明显是在刷npc好感度啊,你昨天没听见女主人说卡罗拉不会说话,音乐代表她的声音?那用音乐刷好感度有什么问题?”
偷拍男一噎:“刷了好感度又怎么样,难道npc就会直接告诉我们生门在哪儿吗?”
他就不信了,这么拉拉小提琴,什么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闻人珍见他死鸭子嘴硬,便回头向闵秋求证:“闵队?”
闵秋收回视线,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姜曜这么亲近的己方队员一眼。
“npc的好感度对找生门益处不大。”
偷拍男得意地抬起下巴,要不是闵秋那气狠了挥过来的一巴掌实在新鲜,伤疤都没好,他肯定还得拿眼角多横闻人珍几眼。
闻人珍理都懒得理他,皱眉道:“那就没有用吗?”
闵秋摇摇头,神色复杂。
“有用。张黎给你们做新人培训的时候,说过‘真诈奸诛’四大类副本的区分吧?”
闻人珍当时听得很仔细,立即道:“说过的,我们这个副本,应该就属于‘真’这一类,有故事情节,有剧情线,要打出结局就必须解开谜团。而我们的新手本,是“诛”类副本,最简单粗暴的一种,就是诛杀怪物。”
闵秋赞许点头,“没错,那你们知道吗,在这四类副本中,npc好感度对‘真’类副本的结局影响最大。”
“这个小姑娘……她是冲着mvp去的。”
等到能够全程不出错合奏完一曲,已经是二十多遍后的事情了。
姜曜轻轻喘气。
小女孩翻开下一页琴谱,叮叮咚咚按了一段,回过头来期待地看着她,海蓝色的眼睛里微微洋溢着兴奋,竟想和她继续磨合下一首。
她有着与这个年龄完全不符的耐性,一坐就是两个小时,没有一点儿焦躁之色。
落在姜曜眼里,那就是浑身上下都写着——疑点,深挖下去必有收获。
她不是为了刷好感度而来刷好感度的,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四大类副本,也不知道npc能刷好感度。
她只是立足已知条件,从音乐出发,试图得到一个和卡罗拉交流的机会。
卡罗拉太关键了,是她引玩家到荆棘庄园,是她埋下钥匙,半夜里的诡声打的也是她的旗号,她是一切的交集。
如果能从她身上获取到信息,一定能在迷雾中打开缺口。
姜曜耐心地陪了卡罗拉一整天,可惜试探沟通多次依然无果。
晚饭后卡罗拉甚至停了和她的合奏,自顾自将琴谱从头翻起开,一首一首弹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姜曜以为做了一天无用功,努力方向出错的时候,卡罗拉弹到了昨晚那首令她心绪低落的曲子,并在同样的地方中断。
卡罗拉跳下琴凳,把柔嫩的一双手放进女仆掌心里。
一切都像昨夜的循环,却让姜曜心中的雷达滴滴作响。
她鼓起勇气,一把抓住小女孩的另一只手。
“弹完这首可以吗?”
卡罗拉回头看她,卷翘的睫毛颤了颤,烛光轻轻跳动,她的眼神也是海蓝色的平静。
她抽出双手,在胸前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不要。
姜曜按捺心中的激动,蹲下身与之视线平齐。
她的眼睛是与卡罗拉截然不同的黑,眼里的情绪也是与卡罗拉截然不同的汹涌起伏。
“你不要弹,是因为弹完了,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就会丢下你一个人吗?”
小女孩的瞳孔瞬间放大,漂亮的眼睛灰了几个度。
她紧紧抿住嘴唇,垂在身侧的手指和眼睫一起颤抖不止。
赌对了!
姜曜紧追不舍,没有因为小女孩眼神中巨大的痛苦而停止追问:“如果我弹完它,会发生什么事吗?”
卡罗拉红了眼睛,狠狠推了她一把。
姜曜撞在钢琴上,音符尖叫。
卡罗拉拿下放在钢琴上的琴谱,匆匆翻到最后,细细的手指点在曲名上。
正是弹到一半的那首。
——《崩塌》
卡罗拉举着琴谱,就像举着她对姜曜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崩塌。
姜曜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字,无意识地抬手抓住琴谱。
卡罗拉松开,把手放进等在一边的女仆手心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小小的身影在灯火中渐渐远去,纤细的脖颈立得很直。
姜曜收回视线,手指轻轻抚摸那两个字。
无论如何,至少可以确定深夜哭泣的是卡罗拉本人,也不单单是个诱饵。
至于其他的……
她抓了抓小辫子,苦恼地叹了口气。
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在姜曜慢翻来覆去研究琴谱的时候,陈慧找过来了。
“还在这儿呢?!南区的人都集合了,他们今晚肯定有安排,咱们得去听着。”
姜曜跟着她往外跑,边跑边问。
“慧姨,你们找到生门了吗?”
陈慧嗤笑:“找到了还集合个屁,一点儿线索也没有,白天的庄园和晚上的是两回事,我估计这次的生门只在晚上开放。”
说话间,两人已经看到在偏厅落座的众人。
南区一行也看到她们的身影,有人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有人眼观鼻鼻观心,闻人珍朝姜曜招手,“阳阳,快过来,有很重要的事儿要说呢!”
姜曜还生着其他人的气,但闻人珍是很友好的,她就不生她的气,过去后笑着喊了一声“珍珍姐”。
闻人珍点点头,没看跟过来的陈慧,低声说:“闵队等你有一会儿了,她其实是把你当自己人看的。”
姜曜应了一声,在她旁边坐了。
闵秋也没提她来晚了的事情,看人齐了便道:“现在把大家聚在一起,就为了说一件事情,都上心听一下。”
众人正襟危坐。
姜曜偷偷找了一圈,发现傅醒又不在。
“昨晚不让大家出去,是谨慎起见,也是对你们新人的照顾,但今晚是不是要出去,由你们自己决定。”闵秋面无表情,“如果决定出门,你们就得记住,门外是绝对危险的,也别想着有我和傅队在就是安全的,事实上我们对自己的安全也没有把握,每个人都只能尽力对自己负责,明白了吗?”
众人面露难色,有人小心提问:“今天晚上,我们不能一起行动吗?我们是新人,大家在一起的话,会比较安心。”
闵秋看了那人一眼,认出那是昨晚没开门的人之一,淡淡道:“当然可以一起行动,你们可以自由组队,也可以跟着我和傅队。”
众人大大松了口气。
陈慧也是面露喜色,小声对姜曜说:“那我们到时候就跟着傅醒……”
闵秋离她不远,这话自然落入耳中,冷笑一声:“你不是新人吧?你跟一个试试,还没有北区的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来找我们傅队的晦气!”
陈慧面皮一白,闭了嘴。
姜曜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南北区如此泾渭分明,只好偷偷安慰陈慧:“没关系的,相信我们自己也能过关的。”
陈慧抓住扶手的指节泛白,她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深了几分。
“那当然。”
她至今参加过十三个挑战本,其中十一次毫发无伤离场,把排行榜上拿过mvp的玩家都熬死过一批了。
她自然是能过关的。
由于姜曜坚持和陈慧二人在一起,闵秋便带着南区的新人先回了房间。
姜曜和陈慧他们商量了一阵,最终也决定先回房间,等南区那边出去,他们再出发。
再次踏上楼梯,姜曜发现挂画又变了。
这次不是数量不对,而是画作本身变了,原本人物风景夹杂,现在变成了清一色的画像,庄园主一家四口在每一张画纸都那么其乐融融,从见面起没有笑过一次的卡罗拉也是笑容灿烂,满脸幸福。
姜曜停下脚步。
王满生见状笑问:“数量又不对了吗?”
烛光擅于拉长影子,姜曜抬手,影子先于手指本身落在画上。
这次陈慧也发现了端倪:“我记得之前有风景画啊,人物画也不是他们一家四口,什么时候都换成他们的全家福了?”
王满生粗枝大叶,又只经历过三个挑战本,听两个女人指出还一片茫然。
“啊?变了吗?”
“变了。”陈慧皱着眉头,“但这些都换的话应该会是很大的阵仗,我怎么什么动静都没见着?”
王满生:“那总不能是咻的一下就变了吧,这些女仆来来往往的,我们也没注意啊。”
是的,大家都忙着找生门或者什么是荆棘鸟,又有谁会注意这些画是什么时候更换的呢。
姜曜凝视画作片刻,放下手。
“等会儿我问问珍珍姐知不知道吧,先上去,时间应该快到了。”
上到三楼,引路的女仆们依然得体地恭迎他们,告诫他们八点后不要出门,好好休息。
门关好后,姜曜直奔放在桌上的烛台,和昨夜一样拆下蜡烛,把烛台当个宝贝抓在手里,蜡烛揣兜里。
武器有了,但还不够。
目光落在绑过偷拍男的带子上,姜曜想了想,也把它揣进兜里。
又转了两圈,她取下一支花瓶里的蔷薇放进兜里。
女仆人鬼难辨,说不定白蔷薇能辟邪呢。
目光最后落在带回来的琴谱上,一个口袋塞不下……
姜曜在心中默默算着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举着另一个插着蜡烛的烛台,深吸一口气火速打开房门。
房门外的女仆已经离开,三步一点的烛台缓缓落下烛泪,宽而长的走廊光影摇曳,静谧无声。
啵。
一朵烛花跳动,下一秒钟声噹地响起,走廊蜡烛瞬间熄灭!
姜曜手上的独苗抖了抖,□□地照亮周围两米。
其他门接二连三打开,闻人珍正要和大家一样去闵秋的房间,看到姜曜忍不住又劝她:“跟我一起去找闵队吧。”
姜曜赶紧拒绝,争分夺秒问:“楼梯和走廊的画为什么变了,你知道吗?”
“你还管什么画。”闻人珍心急如焚,但还是答了,“傅队发现的时候也问了我们这个问题,但我们谁都不知道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换的……唉,阳阳,我不跟你说了,我得赶紧走了!”
姜曜只好看着她一阵风似的背影钻进闵秋的房间。
走廊又安静下来。
姜曜记得一开始外面是没有动静的,正如闵秋所说,女仆们是随着夜深不断异化,那现在应该还算安全……
远处陈慧和王满生的房门也打开了,她艰难地在微弱的烛光中分辨出二人的手势,比了个ok。
南区的人还没出发,所以他们也暂时按兵不动。
过了不到一分钟,南区的人似乎凑齐了,五六个人举着一根蜡烛,消失在走廊尽头。
姜曜看见陈慧在烛光中招手,忙护住蜡烛走过去。
微弱的烛光照亮三张忐忑的脸。
陈慧道:“我听到他们说要趁女仆攻击力不高的时候,先把四楼的女仆引开,把关键的房间都探一遍。那我们就不要冒险了,满生,你小心点儿去盯着他们就行,丫头你和我先把三楼的空房间探一探。无论谁发现生门,记得滴蜡烛油在门口做记号。”
王满生对自己的差事还算满意,二话不说往四楼走去。
小小的火苗远去,顷刻间他便融入黑暗,找不到了。
姜曜精神绷得更紧了,她不太认可陈慧搜寻三楼的提议,认为应该先找傅醒。
白天找到的钥匙在他手上,相当于最重要的一块积木被人拿走了,如果不找到他,恐怕就算有所发现,也要回过头去求他。
“找傅醒?我也想找到他。”陈慧拉着脸,“可闵秋说的没错,就算找到他,他也绝不会让我们跟着的,不如选择闵秋。南区的人不会丢下自己的同伴,傅醒就算不去找闵秋,也会给闵秋留下提示,而我已经让满生盯着闵秋了,还是这样更稳妥。”
姜曜无法,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先在三楼摸索。
主屋极大,一层楼的走廊都有数个转角,房间众多,门似乎都没上锁。
两人交错着开门查看,动作又轻又快。
一条走廊即将转向,姜曜小心举着蜡烛,回忆前方布局。
转过去后应该就是盥洗室和西面下楼的楼梯,差不多走到尽头了。
窗外的月光从楼梯旁巨大的窗户照进来,隐约勾出盥洗室前植物石像等摆件的轮廓。
陈慧:“找完这个卫生间,我们就到——”
哒,哒。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自楼梯处响起,两人脸色皆变。
一小团光从下往上升起。
“走——”
走廊地毯铺的太厚,来时那条走廊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堵住,两团幽幽的烛火距离她们不过十米。
两人急忙退回,一片慌乱之中,陈慧避入盥洗室,姜曜吹了蜡烛,跑了几步躲在一人高的人马雕像背后。
掌心渗出滑腻的汗水,险些握不住充当武器的烛台。
人马雕像斜对盥洗室入口,石像大而厚,人藏在后面,和黑暗融为一体。
随着烛光靠近,姜曜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楼梯那个还没上来,走廊上的两个行走速度却有小跑那么快!
不对,今晚的状况和昨晚不一样了,这些女仆异化得更快了!
姜曜屏住呼吸,无声挪动脚步,避往另一侧。
女仆们没有发现她,直直地朝前走,目的明确,正是盥洗室。
不好!
姜曜来不及高兴,就为躲进盥洗室避无可避的陈慧担心起来。
盥洗室是条死路,如果它们进了盥洗室,慧姨将无处可逃!
姜曜咬牙,心中迅速盘算起来。
等女仆再过去一点,和她之间的距离再拉开一点,那她就能有相对长的反应时间,到时候只要她发出动静主动挑衅女仆,立刻往走廊方向冲,就算不能引走它们,也能给慧姨先下手为强的机会!
就这么办!
她绷直脚尖,身体前倾,做好发力的准备。
两个女仆距离盥洗室的门只剩一米,和她所在的位置也拉开了三米距离。
够了!
姜曜起身,一只脚迈出雕像背后,左手的烛台重重砸在雕像上,金属与石像碰撞,发出噔的一声。
几乎与此同时,一根才熄灭的蜡烛砸在她的脚边,啪嗒一下,断成两截。
女仆手中的烛光照亮盥洗室的大门,一只手迅速地缩回黑暗里,正是抛物后的收势。
姜曜心下一沉。
来不及惊愕,也来不及伤心,那边女仆猛地转头,在不甚明亮的烛火照耀下,两双没有眼白的眼睛齐齐盯住她。
下一瞬,它们伸出了斑斑点点的胳膊和尖利的指甲。
快,太快了。
女仆手上的烛台掉落在地,一片黑暗之中,坚硬的指甲抓破衣服。
姜曜撞在墙上,鼻尖传来一阵辛辣的疼痛,摸到转角的边缘后顺势倒下。
十指张开成爪状,像攀岩时那样牢牢抓住厚重的地毯,脚掌发力,浑身肌肉绷紧连滚带爬躲过下一回攻击。
蹿出数米她才重新直起身体,一手摸着墙壁发足狂奔。
原本开着的房间门全部关上了,她看不见门把手在哪儿,来不及开门也来不及关门,最稳妥的退路堵死了。
后颈时不时掠起的凉风提醒她,女仆们还在紧追不舍,如果不想正面肉搏,就得继续前行。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
久在黑暗的双眼渐渐适应,隐约能够看见一个轮廓。
当通往四楼的入口出现在眼前,姜曜没有一丝犹豫,直接上了四楼。
四楼寂静得出乎意料。
姜曜一踏上四楼,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就算南区的人再怎么小心,也不应该一点动静都没有才对,就连烛火,也没看见一盏。
事出反常必妖,姜曜及时停下脚步,屏住呼吸贴着墙壁,不动了。
从远处窗口挤进来的一丝月光中可以看到一片白色的裙摆,轻轻一拂便融入黑暗。
是女仆。
手中的烛台猛然攥紧。
如果和女仆正面对抗,她能有几分胜算呢?
黑暗深沉,将一切吞噬入内。
楼梯上传来的追逐声响渐渐远去,女仆们退回去了。
姜曜压抑地喘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负面情绪奔涌而来。
慧姨是故意把蜡烛扔到她那边的吗?只是为了自保吗?
两个女仆集火攻击她了,慧姨为什么没有从背后冲上来帮忙?是被楼梯上那个缠住了吗?
四楼不见人影,南区的人和满生叔都不知道在哪儿了,她要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度分如年站了不知道多久,前方的黑暗里响起火柴擦拭的声音。
姜曜连忙往墙根又贴了贴,含着泪意的眼睛随即扫视过去。
几盏油灯亮起,照亮好几个区域。
极目望去,只能看见女仆们越发溃烂狰狞的脸,和有序归位的身影。
原本散开的女仆缓缓慢慢,集聚在两个房间的门口,然后就像普通的佣人值夜一般,低着头不动了。
姜曜想起闵秋说过,有三个房间是被女仆看守着的,那这里就有两个了?
待确认的信息送到眼前,什么情绪都要靠边站。
越是紧张,越是孤身一人,姜曜的脑子自我防御程度开得越高,就越是清醒。
她平静下来,调整好心情开始分析现状。
今天的女仆和昨天女仆显然已经不是一个量级,如果再拖到明天晚上,女仆异化程度再加一级,事情恐怕更加棘手,所以今晚一定要想办法确认这三个特殊的房间里有什么……
南区的人和满生叔是上来了的,他们现在一定就在某个地方,要先和他们碰头,接着他们的进程往下推……
想曹操,曹操到。
不用她去找,走廊的另一头就响起了吱呀一声,陈旧的门轴转动,一句经典的“卧槽”就这么大喇喇地打破一室寂静,也吸引了所有女仆的注意。
紧接着响起闵秋忍无可忍的声音:“你不发出声音会死吗?!”
偷拍男委屈:“可是开门的声音吓到我了啊!”
女仆才不管他们为什么发出声音,凶狠地扑过去,才点亮的油灯又灭了个精光。
玩家加上女仆二十几号人在走廊上演追击战,一阵兵荒马乱,哀嚎不止。
“往前跑,到楼下去!”
“我流血了!”
“我腿被抓住了,闵秋姐救我!”
“闵队,我扛不住了!”
“我摸到一扇门了,快躲一躲——”
“都进来了吗,你们能不能机灵一点?!”
开门关门声此起彼伏。
眼看自己所在的位置也要加入这场抓瞎的混战,姜曜回忆着刚才借光看到的一个房间的位置,贴着墙窜过去摸到门把手,用力按下往里一推。
门开了。
她闪身入内,反手推门一气呵成。
就在门即将关上的时候,一阵意外的阻力自外向内出现,黑暗中一个白蒙蒙的东西自头顶上方挤了进来!
心脏前所未有剧烈地跳动起来。
什么东西?!
惊惧之下,姜曜劈手就把烛台的尖端捅了过去。
一声闷哼,门关上了。
它进来了!
姜曜咬牙,拿着烛台的手试图挥出第二击,另一只手全力扼向对方,势要先发制人,把人摁死在门板上。
啪。
攻势齐齐落空。
两只手腕被巨大的力道牢牢扣住,白天才近距离听到过的声音响起。
“我是傅醒。”
姜曜手一抖,烛台落地。
砰的一声,骨碌碌滚到墙角。
刺啦——
一根火柴划亮,点燃蜡烛。
暂时充当避难所的房间被柔和的烛光充满,靠近蜡烛的事物清楚地呈现在眼前。
白色面具下方的脸神情莫测,几缕鲜红从修长的脖颈上渗出。
作者有话要说: 掉鸟窝只是开始,拉脖子并非结束
年纪大也是要吃点亏的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