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曲妥珠单抗
“明薇小姐？”
“明薇小姐！”
医生的呼唤着明薇的名字，终于把她从失神的状态里恢复了回来。
明薇面前那位年长的女医生，手里正拿着明薇的彩超报告，皱着眉头看着她。
“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吗？”
明薇的感觉像是从深不可测的水底被人拉回了现实一样。她一直在思考医生刚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没办法把医生的话和自身联系到一起。
乳腺癌？她从来没想过这个名词会和自己产生什么关联。
“抱歉，您可以再说一遍吗？”
医生叹了口气，摘下了老花眼镜，语重心长地对明薇说道：
“我知道，对于你们这些年轻女孩来说，一时很难接受这种结果，我能理解。但是，这是无法逃避的事情，终归要面对的。更何况，你的情况还不是那么的乐观，中晚期是需要积极干预才能延长患者寿命的。”
明薇哑口无言地望着医生。
医生脸上的皱纹又引起了明薇的注意。
好丑啊，皱纹。明薇心想。
我以后也会长这种皱纹吗？
我不要。我宁愿在最美的时候死去。
要是女人永远不会变老就好了
明薇的思维又开始不着了边际。她无法思考医生口中的话的含义，或者说不愿意去思考。
“明薇小姐，我希望你能积极治疗。中晚期的治愈率虽然不是很高，但是毕竟还是有治好的可能的。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啊。”
老医生依然耐心地劝导着明薇。
明薇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陷入了沉思
回来的路上，明薇一直感觉内心的情绪就像天上死气沉沉的乌云一样，明明蓄满了雨水，可是就是不下雨。
闷得慌。
傍晚的下班高峰期，国道上堵的一塌糊涂。出租车司机打开了收音机的旋钮，权当打发时间。
明薇坐在后排，望着窗外五光十色的车流，一声不吭。
“你知道吗？全球每1万人就有接近3人患有乳腺癌。乳腺癌的发病率逐年上升，接种hpv疫苗，能有效预防乳腺癌，宫颈癌等疾病哦！关注女性健康，人人有责”
明薇皱了皱眉头，朝司机说道：
“麻烦可以把收音机关掉吗？谢谢了。”
中年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明薇，随后说道：
“吵到你了吗？我看你没有在睡觉啊。我倒是觉得，你们年轻女孩啊，更要注意爱惜自己的身体，别到老了才知道后悔啊”
明薇略带怒气地说道：
“请关掉吧！我喜欢安静！”
无奈，司机摇了摇头，关掉了收音机。甜美的播报女声戛然而止。
“忠言逆耳啊”
回到家后，明薇把疲惫的身躯扔在了沙发上。
她在医院做了一天的产检，没想到却查出了这么个结果。不过好消息是，胎儿很健康。
她没有开灯，客厅灰蒙蒙的，只有窗台处传来一点点亮光。
明薇望着天花板，思绪开始飘散。
楼下的四川菜馆人声鼎沸，传到明薇耳里后只能算是噪音，但她早已习惯。
毕竟她跟家里人决裂，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各种可能性。
但她确实没想到自己与癌症产生联系。
“你绝对会后悔的！等着吧！”
她离开前，爸爸曾指着她鼻子如实说道。那时的她丝毫不以为意，因为吕行的怀抱足够温暖。
但是现在呢？
她后悔了吗？
不知道。明薇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情绪，她没有体验过。
如果现在回去认错的话，大概只会被赶出来吧？
想到自己死前也许再也不能与父母相见，明薇百感交集，麻木的神经再也无法承载，悲伤的情绪开始逐渐溢出。
鼻头一酸，明薇大哭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
窗外，乌云也终于负担不起雨水的重量，暴雨开始肆意宣泄。
门锁转动，“咔嚓”一声，门被打开了。
“宝贝，我回来了！”
风尘仆仆的吕行从玄关走了进来，打开了客厅的灯，发现明薇在沙发上睡着了。
“宝贝？”
明薇醒了过来，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朝吕行挤出了一个微笑。
“回来啦？我去给你热菜。”
明薇从吕行身边经过时，被吕行一把拉住了。
“宝贝，发生什么了吗？”吕行把脸凑到了明薇面前，关切地问道。
“没有啊。一切都好得很。”明薇故作轻松回答。
“今天去医院，检查的怎么样？”
“没有任何问题。医生都说宝宝健康地很呢！”
吕行吻了吻明薇的额头，低声说道：
“不仅是宝宝，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饿了就做饭吃，不想做就去外面点，不要让我担心。”
“知道啦。”明薇轻轻推开了吕行，走向了厨房。
吕行愣在了原地。
搞什么？他心想。
因为，明薇竟然没有回吻。
晚上，吕行靠在床上看着旅行杂志。明薇洗完了澡，擦着头发走进了卧室。
“宝贝，你看，尼康相机又出新款了！咱们要不要买一副？”
明薇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好啊，想买就买吧。”
吕行皱了皱眉头。
明薇擦完了头发，就钻进了被窝，没有看手机，没有刷剧，甚至连面膜都没有敷。
吕行在被窝里从后面抱住了明薇的身体，在她耳边说道：
“宝贝，到底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明薇没有回过头，而是卸开了吕行的手，回答道：
“我都说了，什么事都没有。快睡吧，累了一天了。”
“真的？”
“真的。睡吧。”
吕行叹了口气，放下了杂志，关了灯，钻进了被窝。
好冷啊。明薇心想。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吕行的怀抱竟然失去了温度。
半夜，明薇惊醒了。
她醒来后大口喘着气，发现枕头都湿了，而自己的脸上、身上满是汗珠。
她做噩梦了。
她梦到自己生下来了个怪物，三条腿，四只眼睛，而镜子里的自己，则年老色衰，满脸皱纹，头发都掉光了。
于是她惊醒了。
醒来后，她又大哭了起来。
她再也撑不住了。
吕行也醒了过来，疑惑地拉开了灯，却发现哭成泪人的明薇。
“宝贝，怎么了？”
他立刻把明薇搂进了怀里。
“吕行打掉吧”明薇啜泣着说道。
“什么打掉，你在说什么？”他诧异地望着明薇。
“把孩子打掉吧”明薇用尽全力说出了这句话。
吕行仿佛被天雷劈中般，愣住了。
“宝贝，睡懵了吧？今天可不是愚人节啊，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求求你吕行我不想生下一个怪物”明薇撕心裂肺地说着。
“什么啊？”吕行的声音也开始颤抖：“明薇，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再也受不了了求求你”
“什么啊！！”
“你说啊，到底是什么啊！！！”
窗外，树上的夜莺不知疲倦的歌唱，在它的眼里，二楼正在爆发激烈争吵的二人，也不过是它的交响曲罢了。
月夜朦胧，乌云依然不死心地占据着天空，丝毫光线都透不进来。
第二天上午，妇保院。
憔悴的明薇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一声不吭。
而吕行则在走廊上不停踱步，走来走去，焦虑的神经让他迫切地需要尼古丁，但是意识到医院不能抽烟，他更加焦躁了。
手里的手术单被他看了又看，但是明薇的名字不管看几遍都还是固执的透视在他的视网膜上。
“明薇，你想好了吗？现在还有机会！”
明薇没有回答。她低着头，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是我最后一遍问你！你到底想好了吗？！”
明薇点了点头。
吕行仿佛彻底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瘫软成了烂泥，倒在了椅子上。
“你会后悔的。绝对会后悔的。”
说完这句话，吕行闭上了眼睛。
明薇则转过头看向吕行，哭肿了的眼睛看不清楚，模糊的视野里，她感觉身旁的吕行越看越像自己离家出走那天，大骂自己的父亲。
“18号，明薇！明薇在不在！”
护士从手术室走了出来，大声叫号。
明薇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撑着身子，朝手术室走去。
她身后的吕行，嘴巴张了又张，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朝明薇的背影伸出手，可是除了满是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什么都抓不住。
明薇最终还是进了手术室。
吕行看着墙上的禁烟标识，大骂了一声去你妈的，随后从兜里掏出了香烟点上。
可是尼古丁却失去了效力，焦灼的神经隐隐作痛，仿佛世界逐渐远离了自己。
无意中，烟灰越蓄越长，最终断裂，掉在了座位上的明薇的包上。吕行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却无意中发现包中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掏了出来，发现是一个小药罐子。“曲妥珠单抗”，几个小字印刷其上。
他看着药物说明，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
“先生！医院不能抽烟！请赶紧灭掉！”
一旁，一位护士走来，朝吕行说道。
吕行把烟扔了，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抓住了护士的手臂，大喊道：
“告诉我，这是什么药？”他的声音，颤音明显。
“啊！你干嘛！”
“告诉我！！！”吕行朝护士大吼。
护士怪异地看着吕行，最终还是接过了药，看了看，说道：
“这不是治乳腺癌的药吗？而且还是晚期的药，副作用还不小呢”
没等护士说完，吕行的泪水便已止不住，他松开了护士的手，朝着手术室走去，却发现自己双腿发软，他几乎是扶着墙一步步地走过去的。
“快出来，明薇！”他的喉头开始发紧。
“快出来”
极度崩溃下，声带开始失去功效，吕行用力说话，话语却支离破碎。
“先生，你怎么了？要我叫医生吗？”一旁的护士过来扶他。
可是，吕行却一把甩开了护士的手，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颤抖着，朝手术室大吼道：
“明薇！！！——”
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房间，闪着锋利的银光的手术刀，插入自己血管的银针正输送着麻醉剂。
明薇躺在手术台上，看着身旁忙碌的医生和护士们。
她脑海里不断回荡着父亲的声音。
“你会后悔的！”
“你绝对会后悔的！”
后悔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身体开始逐渐失去知觉，像是坠入了极寒的冰窟内。
护士开始撑开明薇的双腿了，动作粗暴，但是十分有效。
冷冰冰的扩宫器，被医生端了上来，往明薇的两腿间送去。
这时，明薇肚子里婴儿，竟然猛烈地动了一下，就像是打了明薇一拳一般！剧痛传来，以至于麻醉剂都无法麻痹。
明薇眼角，泪水不断垂下。
她后悔了。
她终于知道后悔是什么感觉了。
“医生我不做了”
“我不做了医生放我下去我要我的孩子”
“我要我的孩子”
可是，麻醉剂的影响下，词不成句，支离破碎的语句在医生的耳朵里也不过是痛苦产生的呻吟。
“别怕，很快就好的。”一位护士安慰道。
医生在一旁说道：“准备上扩宫器了。”
冷冰冰的触感传来，明薇绝望地大声喊叫，可是到了嘴巴却是呜哇乱叫。
“别动他”
“别动我儿子”
“别动我儿子！”
终于，一句还算清楚的语句从明薇的嘴里挤了出来。医生皱着眉头，凑了过来。
“你说什么？”
明薇的泪水不断垂下，打湿了蓝色的手术床单。
“我爱他！”
“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要把我的儿子生下来！”
明薇用尽全力，往旁边一倒，摔下了手术台，失去检测体的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这时，手术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
满脸泪水的吕行站在门口，大喊道：
“明薇！！！”
两年后，感染危机爆发的第四天。
“真的要去吗？”
明薇抱着安安，站在阳台上，朝吕行问道。
吕行收拾着背包，说道：
“必须要去了。你的药不够了，安安的奶粉也快见底了。放心，我会没事的，你老公可是天天吃菠菜的，我的体力你还不知道？”
吕行笑着捏了捏明薇的脸，明薇则有些脸红。
“脑子里净装些没用的。”明薇嗔道。
“嘿嘿。”
吕行把脸凑了过去，吻了吻明薇的额头，而明薇则吻了吻吕行的唇。
“一定要注意安全，明白吗？”明薇认真地看着吕行的眼睛。
吕行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终于，吕行离开了明薇的怀抱，抓住了逃生绳，慢慢滑了下去。
在完全消失在明薇视野里之前，吕行朝明薇说道：
“明薇，马上到我们相恋的三周年纪念日了，期待我能找到什么纪念物回来给你吧！”
吕行自信一笑，随后消失在了明薇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