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宋子轩与李瑾瑜（二）
三年后——
“瑾瑜姊，瑾瑜姊！”
低低的叫声伴随着鸡啼声，猛然间惊醒了她。她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注视着陌生的天花板好一会儿，直到琳儿圆圆的小脸进入她的视线。
“起床啦。”琳儿小声说道。通铺的丫鬟们都已起来更衣洗脸了，而她那原本就白皙的脸此时显得更加惨白。
“又天亮了吗？”她的声音里几乎带着认命，但又隐含了几许哀怨。
琳儿轻轻笑了一声。“是天亮了，大家都起床了。待会儿楚总管要是看见你贪睡，可是会骂人的。”
李瑾瑜全身酸痛地爬起来，她的头脑还昏昏沉沉的。她静静地穿上衣服，感觉就像是刚躺下就天亮了。她从未觉得黑夜是如此短暂，睡眠不足加上习惯使然，她的身体摇摇晃晃的。
“你又快睡着了，瑾瑜姊。”琳儿轻轻拍开她的手，麻利地替她穿上衣服。
在这新的一天开始之际，李瑾瑜的心中充满了无奈和疲惫。然而，她也知道，自己必须坚持下去，为了生活，也为了那些她所珍视的人和事。尽管黑夜短暂，但新的一天总会带来新的希望和机遇。她需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些机遇，努力活下去。
“我自己来就行了……”李瑾瑜含糊地说道，眼睛半眯着。
“你又穿反了，等你弄好，大概天也黑了。”琳儿笑着说道。
“我……”她晃了晃头，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些，有些懊恼地说：“我们同是丫鬟的身份，却老是让你替我做事……”
“你是瑾瑜姊嘛。”琳儿圆圆的脸蛋上洋溢着笑容，她牵起李瑾瑜的手，跟着一些晚起的丫鬟往外走，以免她撞到墙。瑾瑜姊真的很有趣，虽然平常沉默寡言，但最可爱的时候反而是在刚起床的时候，迷迷糊糊的。
“别这样对我，别人看了会说闲话。”李瑾瑜有些担忧地说道。
“别人爱说就由她说吧，我们自己快活就好了。”琳儿的心态非常豁达。
琳儿是快活的，可李瑾瑜不快活。她暗暗叹了口气，任由琳儿拉着她往外走。
一个月前，她和琳儿作为同一批被买进宋府的丫鬟，她原本以为自己的容貌与举止并无特别之处，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而且她也以为自己确实做到了这一点。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却被琳儿给缠上了。
琳儿是个年轻的乡下小姑娘，作为家里的老大，为了养活七八个弟妹，她选择卖身到宋府当终身丫鬟。这样的女孩非常能吃苦耐劳，可李瑾瑜怎么也想不通琳儿为什么会亲近她。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之处，被琳儿缠上对她来说是个麻烦——
“你们又快迟到了。”正在打水洗脸的小翠抬起头来说道，“成天睡迟，要是被发现可就完了。”
李瑾瑜只是静静地微笑，不发一言地蹲下身子，随意地用水冲了冲脸。
“水好冷哦！”琳儿也跟着蹲下洗脸，随即打了个哆嗦，“天也这么冷，真想在被窝里睡到日上三竿呢。”
“是啊，谁不想窝在床上等着人端菜送饭来，可咱们只有侍候人的命。”小月提着水桶，不满地嘀咕。她身边的李瑾瑜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搭话。
“还是柳儿好，才来的头一天就被楚总管叫去侍候三少爷，可以不像我们在府里这么忙。”小月继续抱怨，语气中充满了羡慕。
夏荷也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们猜猜看，柳儿有没有可能被三少爷给看上了？”
少女们正处于怀春的年纪，都曾在家乡听过一些被富家少爷看上后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因此心里也总存着那么点奢望。
“柳儿人长得漂亮又活泼，谁跟她说过三句话，都会喜欢上她的。”小翠也加入了讨论，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柳儿的魅力，“要是宋三少爷瞧上了她，这可一点也不奇怪。”
说完，她看了李瑾瑜一眼，试图拉她进入话题，“你说呢？瑾瑜姊。”
李瑾瑜抬起头，给出了中规中矩的回答：“这是当然的。”
小翠盯着李瑾瑜黑漆漆的瞳仁，忽然心神恍惚，脱口而出：“瑾瑜姊，其实你的性子如果不这么文静，说不定也会跟吴柳儿一样的命，去服侍三少爷呢。”
她以前没有特别注意过，但现在她忽然发现，李瑾瑜的眼睛像星空一样深邃，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李瑾瑜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微笑。“幸而我不多话，也没有活泼的性子，才不用去服侍三少爷。我更喜欢在这里做事，人多热闹。”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满足和平静，仿佛她真的很享受现在的生活。然而，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却没有人能够真正了解。
小翠正欲开口，却看见楚总管远远走来，便立刻机敏地闭上了嘴。在这间大通铺里住着的大部分都是同时进来的丫鬟，当初她几乎没有注意到二十来个丫鬟中有李瑾瑜这一号人物。李瑾瑜总是静静的，平时不发一言，交代她什么工作她便去做什么，跟她说话，她也会回答，不特别叫人讨厌，也谈不上喜欢，普普通通的，就像是那种晃眼看过了就会忘记的人。
然而，自从琳儿缠上李瑾瑜之后，小翠便不由自主地开始注意到她了。一注意，就发现李瑾瑜斯文沉静的样子跟她们这些当丫头的有着天壤之别。往往一靠近她，就让人舍不得离开。李瑾瑜的身边仿佛总是飘满了稳定而闲适的空气，跟她谈话就让人觉得舒适而心安。
“楚总管来啦，瑾瑜姊。”琳儿急忙拉起李瑾瑜。楚总管一直对她们不错，就是有些唠叨，完全与他那一派年轻斯文的老实相貌不符。
“丫头们，都起床了吧？”楚星耀大声吆喝着，看着通铺里急忙忙走出来的丫鬟们。他满意地点点头，这批新来一个月的丫鬟们完全不惹事，乖巧又安静，让他感到十分欣慰。
“乖丫头们，等今天大扫除工作结束之后，我就将你们分配到适合你们的工作岗位上，跟着我来吧。”他大声宣布道。
这一个月来，宋府上上下下都在进行大扫除工作，同时也在观察各个丫鬟适合做些什么样的工作。如今终于要迎来这一刻了，小翠和其他丫鬟们都充满期待地跟着楚总管踏上了新的工作岗位之旅。而李瑾瑜也在这个队伍中默默地前行着，不知道等待她的将是什么样的未来。
这样的扫除对楚星耀来说原本并不麻烦，他甚至乐在其中，但就是有一点让他烦恼，而且一连三年，每到了宋府的大扫除时，他的烦恼就会如约而至。
他叹了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迈步往外走去，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远远看去，他就像一只母鸭带着一群小鸭子在宋府里穿穿梭梭，偶尔停下来指派几个丫鬟清扫特定的地方。随着骄阳的渐渐升起，空气中的热度也开始攀升。琳儿轻轻地抽了口气，低声抱怨道：“好热啊，瑾瑜姊，你热不热？”
“还好。”李瑾瑜微笑着回答。
“真的吗？可我看见你满脸都是汗呢。”琳儿取笑她，同时递给她一块粗布手帕。
“谢谢。”李瑾瑜的脸颊微微泛红。她虽然有心融入这群丫鬟中，不希望自己显得格格不入，但因为自己的问题太多，总是难以完全融入。
“瑾瑜姊的身子好像不是很好吧？”不知何时，小翠放慢了脚步，走到瑾瑜的另一侧，关切地问道。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走在瑾瑜身边，连空气都变得凉爽而轻松。
“我……是吗？”瑾瑜依旧保持着微笑。
“可能是因为瑾瑜姊从小就是私塾老师的女儿，跟咱们不一样，没下过田，所以身子看起来瘦瘦弱弱的。”琳儿抢先回答道。
“私塾老师？那多好啊。”小翠叹了口气，“不像我老爹是种田的，碰上了水旱灾就没有饭吃，就会卖女儿。不得不卖啊，不然我家的弟弟妹妹会活活饿死。”
瑾瑜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你爹卖了女儿，他心里也必然万般不舍。”
小翠听了瑾瑜的话，眼眶微微泛红，“你说得对。我离开家那天，老爹哭得很伤心，说等我满了三年约，我们就能再见面了。”
李瑾瑜始终保持着沉静的微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也许三年后小翠会嫁作人妇，也许三年后会因为再次遭遇水旱之灾而被卖掉。让她怀着希望，总比让她陷入难过要好得多。
就在这时，前面的楚总管突然停下脚步，急匆匆地迎向一名刚走过来的白衣男子。李瑾瑜抬头看去，只见那男子一身白袍，儒雅俊逸，身后还有一名汉子为他撑着伞。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引起了琳儿的注意。
“怎么啦？瑾瑜姊。”琳儿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李瑾瑜小声回答，但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进宋府一个多月来，她还未曾见过宋家的主子们。在进府之前，她就听说过宋家共有十二名兄弟，每个兄弟身边都有一名忠心的汉子专门伺候。看这个白衣男子的装束和排场，他应该是宋府的主子之一。根据他的年龄和气质来判断，他很可能是老三宋子轩或者老四宋子墨。
李瑾瑜又偷偷地看了他一眼，耳边隐约传来楚总管热情洋溢的声音，似乎在向白衣男子汇报今天的工作情况。那男子随意地打开扇子扇了扇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这边。她悄悄地后退一步，躲在了小翠的身后。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并无特别之处，但还是不愿意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现在的生活虽然艰苦了些，劳动也让她的双手变得粗糙了许多，但她很满足这样的生活状态。这里没有钩心斗角、没有怨恨纷争，只有简单而纯粹的劳作与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