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送乐安回来以后，沈思澜又回到这个黑漆漆的家里，他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客厅的沙发，打开了沙发旁昏暗的台灯。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拿出这房间里的安眠药，合着酒一起吞下。
他感觉身心俱疲但是意识清明，他盖上今天下午女孩为他盖过的毛毯，闭着眼在沙发上辗转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
六年级那年，林砚书父母离异，因为母亲去了美国，一开始林砚书还跟着父亲生活。
那一天，林砚书回到家，很难得的一次，父母都在家，母亲郑重地盯着林砚书：“砚书，爸爸妈妈有话要跟你说。”
家里死寂的沉默让林砚书觉得好像房间里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揪着自己的心脏，他觉得心脏紧得发慌，好像有什么厄运要降临到他的头上。
林恒还是沉默，没有说话，手伸进包里，在掏着什么，他走出客厅，在阳台上，掏出一包烟：“啪，啪，啪……”打火机好像是快没有油了一样，他打了好几次才打燃。
望着阳台上升腾而起的烟圈，母亲的嘴一张一合地，像是在对12岁的他宣布一个世界末日的来临：“爸爸，妈妈决定还是分开。以后，你跟着爸爸，妈妈要出国完成学业追求自己的梦想。等我回来看你，你是大孩子了，以后……”
爸妈是要离婚吗？他心里想，沈亚男后续的话，林砚书一句也听不真，书包从肩上掉落，但是林砚书的心脏还被揪着撕扯，他觉得生疼，疼到他像是石化一样站在原地，直到母亲走过来拥抱的他的时候他才看到茶几上的两个红本上赫然触目的三个字才明白：“他们，原来是在事后通知他啊。”
夺眶的热泪打湿了沈亚男的肩膀，他只觉得灼烧地生疼，眼睛疼，心……也好疼好疼，很快，他就连这个肩膀也要失去了。
从小，林砚书就觉得父亲林恒在所有外人的印象里都是一个老实本分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
他关心学生，为贫困的学生支付学费生活费，为成绩差的学生无常补课。他是一个正值的好人，但是唯独亏欠家人。
父亲年近30才结婚，在那个年代，算是非常晚结婚的了。
林砚书的母亲沈亚男家里重男轻女，19岁考上大学的沈亚男被阻止上大学，而当时高考落榜两次的舅舅却被家里供读大专，后来又创业花光外公家里所有的积蓄，不到20岁的沈亚男被熟人介绍给了当时二十八九岁还没有成婚的林恒。
林恒做为一个教书育人的人民教师，可谓是兢兢业业，燃烧自己，照亮他人。但是他不懂浪漫且总是以对待自己的严苛标准去要求家人。
沈亚男20岁年纪轻轻就生下了林砚书。在林砚书的印象中，他小的时候父亲就带高中班，当班主任，他对他学生们的关心远胜于自己这个亲儿子。
母亲倒是对自己要求严苛，但是只管严格，没有多少传统印象中母亲的慈爱。
沈亚男小小年纪就结婚生子，这两样无论哪一样，都不是她自己真正想要的。
所以她在和林恒十几年的婚姻生活中也异常痛苦。
她对林砚书，更多的是一种为人母的责任，但是林砚书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生下来的小孩，总说母亲的天性就是爱自己的孩子，但是年轻的沈亚男被家里逼着嫁给自己不爱的男人，随即又怀孕生子，她始终很难对林砚书提起那种发自心底的母爱。
她是个不服输的女人，早年间进了一家国企当会计，后来又自考本科，自学英语，跳槽去了一家外企。
林砚书印象中，好像自己一年年长大，母亲的事业就一年比一年更忙。
父亲也放弃规劝自己妻子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因为后来母亲挣得比父亲多了很多倍，父亲微薄薪资更多的用来资助他自己班上一些贫困的学生。
林恒离婚的时候，正是带宋乐安他们这个高三毕业班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空去收拾自己的感情，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林砚书。
那一年，也是林砚书六年级，正面临小升初的一年，后面故意选择了一所离家远的的初中选择住校。
林恒因为刚中年离异，整个人消瘦憔悴了很多，一副郁郁寡欢的摸样。林砚书和他一起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像是室友没有分别。哪里还像是一个父亲该有的样子。
以往母亲虽然经常开会出差加班，但是至少还是会回到这个家，沈亚男走的时候，就提了一个行李箱就走了。
跟以往每次出差再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和以往不同的是，林砚书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曾经被称为家的地方了。
沈亚男清空了自己多余不能带走的物品，这个家看起来像是空荡冷清的黑洞，吞噬着他。
自从父母离婚后，林恒独自颓废，林砚书也放弃了学习，他不惹事生非，只是格外沉默，也不再认真上课，不完成作业。那一年他才12岁，但是他觉得他的世界已经完了。
等到林砚书上了初中，宋乐安也刚上大一。
宋乐安是和高丛他们一起在大一第一个寒假回来拜访林老师的时候，得知林砚书父母离异，林恒的状态也不太好，宋乐安向林老师自告奋勇，寒假继续给林砚书辅导功课。
其实是借着说给他辅导功课也开导开导这小孩儿，父母离异，父亲状态也不好，想着别让父母离异给这小孩儿带来太大的阴霾。
记得那会儿大学放假的时候，林砚书还没有放假，有天补习物理课的时候，林砚书突然小声地：“乐安姐，你……可不可以来给我开家长会。”
“我？！”宋乐安瞪大了双眼，虽然她已经是大学生了，可是她其实也才十六岁，看起来肯定不会像家长呀。不过她想到林老师最近颓废的状态，和阴郁了很多的小砚书，一咬牙：“也不是不可以，那我就说我是你亲姐？”
“反正我初中老师和同学也没有人知道我真实的家庭成员。”林砚书说完这句，沉默着低下了头。
“你最好的朋友们也不知道吗？”宋乐安忍不住追问。
“知道我父母离异，至于我有没有亲姐一事，无人知道。平时也不怎么跟他们说话。”
宋乐安听了林砚书逐渐小到像蚊子一样的声音，忍不住又开始同情怜悯起来这个小孩。
她拍拍胸脯：“放心吧，明天肯定准时到你的学校参加你的家长会，保准惊艳全场。”
此时的林砚书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是看着宋乐安的热情，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丝漂浮的孤舟突然找到一个靠岸的锚点，他想：他或许可以休息一下，从父母不堪的婚姻，从这个破败的家。抽出那么一点空隙，去和乐安一起，让自己的心不那么疼。
第二天，宋乐安走出浴室，桌上一家三口都惊呆了，妈妈田莉差点喷饭。
“妈妈，我借用了一下你放浴室的唇膏，最红那支。”宋乐安心虚。
田莉以为女儿谈恋爱了：“安安，咱们小姑娘不能画这么老气横秋的妆容……”
“真的吗？妈妈，这个妆比较老气对不对，我不太熟，第一次化妆，我学着你平时那样化的。”
田莉被宋乐安的话噎住：“啊……我我平时这样化的吗？”
“我开爸的车送你？”宋凌峰哭笑不得，看着宋乐安这个乍一看吓人一跳，仔细看还不如乍一看的妆容。
“不用了，哥，我自己叫了车，已经在门口了，我要赶紧走了。”
说完一溜烟，早饭也没吃。留下桌上目瞪口呆的宋氏夫妇用眼神盯着宋凌峰，脸上透出大大的疑惑，仿佛在问：你妹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宋凌峰吃完早饭起身离开，秒懂父母的担忧，丢下一句“他要去给林砚书开家长会，冒充人家亲姐装成熟”
宋凌峰看着妹妹，也哭笑不得。
虽然宋乐安给林砚书解释自己涂个大红唇是想显得成熟一点好让老师觉得更可靠，还拍拍林砚书的肩膀：“放心吧，小砚书，这样是不是像一个比较成熟点的大姐，保证不给你丢脸。”
林砚书哪里会嫌弃她丢脸，她能来，他心里就已经非常开心了。
林砚书看到宋乐安的那一刻，竟然第一反应是害羞，他看到宋乐安涂得红红的嘴唇心里想：这种感觉好像在跟宋乐安约会一样，班上比较早熟的女孩子们谈恋爱都会偷偷图粉红色带颜色的唇膏。
宋乐安虽然不怎么会化妆，但是奈何五官实在是清秀，十五六岁的她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是一个介于可爱和漂亮的年纪。
即便这段时间一直情绪低落的林砚书也在这一刻心底泛起些涟漪，不由得耳朵通红。
开完家长会散会，宋乐安被林砚书的班主任单独叫住：“你是林砚书的姐姐对吧？看你年纪也不大，你们家长呢怎么不来家长会。”宋乐安这一副红唇老气妆容更让老师觉得这两姐弟是不是没有父母管教，难怪林砚书在学校成绩下滑地这么严重。
“你弟弟本来人挺聪明，明明进来时候成绩班级第一，但是现在上课走神发呆，作业也很应付，脾气也古怪，不合群，跟同学们关系也很紧张。”
宋乐安于是拿出平时就乖学生的礼貌模样，本色出演：“好的，谢谢老师，我们父母太忙，这个寒假我会帮他把这学期的课程全补上，我会努力多关心他的，希望砚书下学期能到班级前五。”
宋乐安小学的时候在林老师家辅导过砚书一些中学才学的数学，他十分聪明，一点就通。
老师表面点头，但是宋乐安从老师糊弄干笑的表情里面看出其实老师的样子并不是很信任她。
宋乐安不希望老师因为暂时成绩落后看不起砚书，也希望砚书能融入中学的新班级：“我们家庭最近出了一些变故，我平常在京和医科大读大学，这会儿也正好放假，寒假一定会好好辅导砚书的，在学校还请老师多多关照砚书，辛苦老师了。”
一听她是在京和读大学，班主任老师马上表演变脸，瞬间变得热情起来，像是平时看到班里成绩优秀的好学生的样子，“你在京和读大学呀！那可是非常好的大学，砚书姐姐这么优秀我就放心了……”
和老师寒暄了一圈以后，还有一些留下来的家长排队等着和老师单独交流，宋乐安走出教室，准备找林砚书，四处观望一圈，没有找到人。
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一群男女生围着便准备走过去找找林砚书是否在里面，一走近就听见：“林砚书是我小学同校隔壁班的，我听人说他妈离婚跑出国了，以后等回国给他带个洋爹回来，他家长会父母都没来。”
一堆人哄笑作一团，有个女孩子站出来：“你这个是造谣，刚开学的时候林砚书考进来的成绩还是班里第一，你还粘着让人家给你讲题，没想到在背后你就在这儿胡说八道……”女孩儿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一转头看到宋乐安，但是那个男的背对着乐安还没感觉到有人走近，乐安放慢了脚步。
“虽不是他直接这么说的，但是我猜他妈肯定是外面有人儿了，不然为啥会跟他爸离婚还不要他了，你看他这状态，比我这学渣还成绩差，我爸妈才不允许我再和他玩儿呢。”
宋乐安已经气到不行，她猛然回忆起砚书请求他帮忙开家长会的时候失落忧郁的表情说着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家庭成员，也没有朋友的画面，突然感到又气又心疼。
乐安深吸一口气，用比平时都大的声音质问道：“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乐安突然出声，那个男孩儿吓得不轻，一时间愣在原地，乐安转向另一个刚刚帮砚书说话的女孩儿：“妹妹，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她叫雷鸣鸿……”女孩小声回答道，应该也是被乐安刚刚冷厉的气场吓到。
乐安后来回忆起来自己也没有想到，她觉得那一刻原本是非常愤怒地，但是转而就压住了情绪大脑飞速旋转想着计策。
她当时心里下决心，一定要给砚书出这口气，联想到小时候被校园霸凌的自己，她觉得这一刻，捍卫保护砚书就如同保护当时弱小的自己。
她继续转向那个男孩开口：“雷鸣鸿是吧，你不开口没关系，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说着转身拉着小女孩跟着她一起往教室走过去，她心想：这个男孩还在教室门口，说明家长还在教室内，他在此处是等家长的，那么刚刚教室内排队的家长里一定有他的家长。
到教室，乐安清了清嗓子，掷地有声地问道：“谁是雷鸣鸿的家长？！”
这下所有老师和散会后还留在教师的家长都齐刷刷地看向门口，一个腋下夹着皮包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怎么了，我是雷鸣鸿爸爸。”
“砚书姐姐，是发生了什么？”班主任老师赶紧问道。
“各位家长都在，老师也在，你们班的学生雷鸣鸿，私下诋毁同学和同学家人，我要他和他的家长给我们砚书道歉！”乐安看着大家都在，大声地说出雷鸣鸿刚刚所作所为。
“砚书姐姐，你先别激动，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误会，他们男孩子间经常调皮玩闹而已。”老师还在和稀泥。
“对呀，这位同学姐姐，我们家雷鸣鸿怎么了，你说话得讲证据，小孩子家闹着玩你别上升到这个高度。”那哥中年男人满脸油腻堆笑。
乐安转头对身边的小女孩说到：“妹妹，你来作证，刚刚雷鸣鸿是不是当着一堆同学的面在散步谣言诋毁林砚书。” 女孩轻微点头。这时候一个疑似女孩家长的女士避嫌地把小孩拉到身边，生怕自己的小孩卷入这场争端，只想在旁默默吃瓜。
“而且一个才十二三岁的孩子，还对别的女性造黄谣，请问这位先生，您平时就是这么教养你的小孩的吗？”
“而且他不仅诋毁重伤了我们家砚书，对着那么多小孩子说出不堪入耳的话也是带坏班级风气，给所有人带来的不良影响难以估量。你和你的小孩今天不给我们家小孩道歉我是不会依的，哪怕闹到校长那，闹到教育局我也得控诉这种校园霸凌行为。”
旁边女孩的家长听到这个叫雷鸣鸿还是造黄谣，想到自己家也是女儿，听这些也可能被影响到，便也一改旁观的态度。
跟着附和到：“现在市里教育局可对这种霸凌抓得紧，这种时候咱们作为家长老师的可得认真严肃对待，不能等小事闹大不可挽回呀。”
几个家长也跟着复合，老师也慌了，怕事情闹到校长办公室，赶紧让旁边女孩把雷鸣鸿叫过来，也让雷鸣鸿家长好好沟通。
这时候砚书刚从外面走进来，乐安赶紧叫住他，其实乐安本来还想问是不是平时，这个雷鸣鸿就是这么编排欺负他的。
但是在老师的协调下，雷鸣鸿的爸爸和雷鸣鸿很快就给林砚书道歉，并且也给宋乐安道歉，宋乐安心想，那此次就下不为例，要是还有下次我绝不会轻易让砚书被欺负。
走出家长会会场，宋乐安带着林砚书走在放学路上，林砚书有点低落，宋乐安忍不住心疼，他跟林砚书说：“砚书，以后我就是你亲姐姐，我会保护你，再有这种情况，你不要一个人忍着，一定要回来告诉我。”
后来很多年后，他依然觉得那天为了他和一群大人据理力争的小女孩就像一个超级英雄，宋乐安就是他年少时光里的专属他的英雄，带给他温暖和微光。
也是在那一刻，他下定决心，一定，一定！要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