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串门

    孔悦看江皓用水在水泥地上写了名字，就也认真把自己的名字写给他看。江皓在脸盆里搓着手，高兴地说：“孔悦，我爷爷说要在这里住很长一段时间，我可以一个暑假都待在这里玩，你以后跟我玩吧！”孔悦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俩玩着脸盆里的水，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个女声在问白白呢，江皓忙应了一声：“妈妈，我在这儿呢！”又转头跟孔悦说：“我妈妈在喊我了，我要先回去了，你等我来找你玩啊！”见孔悦点了头，他才往门口跑去。孔悦听到他说：“妈妈，我刚刚交了新朋友，像梅花鹿和耳廓狐的朋友！叫孔悦，我还跟他写了我的名字！我以后要跟他玩！”七岁的孔悦倒了脸盆里脏了的水，又重新压了点儿水洗洗手，才恍恍惚惚地想到自己好像还没刷牙，也没吃饭。

    孔悦有点愣愣的，看见江皓迎着光的眼睛眯了眯，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正想着该不该打个招呼，该怎么打招呼时，听到了接连响起的清脆的关门声和“咔哒”的反锁声。他这才反应过来，江皓家的房子跟他家的刚好是镜面的布局，他站的自家卫生间和江皓家的仅一墙之隔。七岁那年，他们经常放着大门不走，偏偏喜欢翻过平房去对方家里玩。眼下，他顶着早晨凉意早已散尽的日光，站在同样的地方，竟然觉得有那么些尴尬。

    七岁以前，隔壁江家的房子一直空着。七岁那年暑假，江家爷爷病了一场之后，想要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空着的房子才有了人气，才有了他和江皓的相识，以及后来一个月朝夕相处的太极拳暑假班生活。那之后，他们各自升学，江皓回了平周市，他则在村里的文明小学读二年级，后来又转学去袁城市读四年级。十一岁那年冬天，江爷爷去世，他才再次见到江皓，但也只是匆匆见过，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他记得，那时候街坊邻居都在说江家爷爷是被气死的，因为江皓的爸爸在外面养小三，还怀孕了，江皓的妈妈在闹离婚。再后来，他听说江皓的爸妈离婚了，江皓有了后妈和一个将来要分家产的弟弟。现在，他马上就要十六岁了，他们已经那么多年没再说过话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孔悦将叠成豆腐块的两床床单放在了折叠床的床头，用凉枕压上就回自己房间了。

    傍晚，他们在院子里刚吃完饭，孔悦正要起身帮奶奶收拾桌子，就听到门口有人高声问：“小悦家奶，恁吃饭没？”孔悦的奶奶忙起身，边往外迎，边应道：“谁啊？吃好了，快进屋来坐坐。”孔悦听着声音熟悉，知道村里人没什么娱乐的事情，就爱饭后串个门、聊个天，想着待会儿人估计要来屋里，就赶忙把院子里的小餐桌撤了，放进厨房。从厨房一出来，就看到江皓和一个剪着齐耳短发、慈眉善目的奶奶跟他奶奶寒暄着，已经走到了院子里。孔悦记得，这是江皓的奶奶，姓罗，小时候经常给他和江皓塞零食吃。孔悦的奶奶看到他，跟他说：“这是你罗奶奶，你小时候见过，估计也记不得了。”他忙叫了声“罗奶奶”，听罗奶奶喜笑颜开地夸他：“小悦这孩子长得真快，小时候跟小皓玩，那时候才多大点儿！”

    孔悦跟在奶奶后面和江皓并排往客厅走。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江皓打招呼，有点难为情地沉默着。等奶奶她们都在客厅落座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正莫名尴尬着，就听到罗奶奶说：“小皓，你跟着小悦出去转转，认认路。你俩小时候玩得多好，你们出去玩，我和你刘奶奶说会儿话。”听江皓应了声好，孔悦也忙跟着应了一声，起身边往外走，边跟江皓说：“走吧，我带你出去转转。”

    孔悦将人带到了院子里，就有点犯难了，村子里没什么好玩的，他担心从城市里回来的江皓会觉得无聊。江皓见人走到院子里就不动了，忍不住问：“怎么了？”孔悦“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不知道带你去哪儿转，感觉村子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见江皓没吭声，表情也没动一下，就又补救似的说：“要不，我带你去平房上看看，你站上面看看哪个方向想去，我再带你去？”江皓终于点点头，“嗯”了一声。

    到了平房，见折叠床还摆着，江皓问他：“你晚上睡这儿？”

    孔悦点点头，跟他说：“也不是天天都睡，有时候天上星星多，或者风大，就睡这儿。”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知道的，夏天很容易看到流星的。”

    江皓嗯了一声，沿着平房四处走了一圈，跟孔悦说：“就沿着村子走一圈吧。”

    出了门，孔悦带着人往自家南边的柏油马路上拐，刚走没两步，就看到江皓的爸爸和几个叔叔伯伯说笑着从他家后面的巷子里走出来，孔悦忙喊了声江叔，又挨个叫人。江爸爸跟他寒暄了几句，又让江皓叫大伯、叫叔、叫哥地认了一圈人，才和几个叔叔伯伯往东去了，他和江皓就接着往西走。

    这条唯一的柏油马路贯穿了村子东西，南北两边都是一排排的小院。小时候，家家户户都是一层楼的小院，最近几年倒是都仿着城市里的别墅，盖起了两三层的楼房，从外面看起来颇为气派。他们村最早开始盖这种小别墅的，就是江家。后来，陆陆续续起了很多类似的房子。大伯一家住在镇上，孔悦现在住的老宅基本上算是他爷爷奶奶和爸爸的，爸爸看上去傻傻的，什么都不会，更别提挣钱盖房子了，好在大伯前几年生意好，也有心赚个好名声，就给老宅也翻修了一下。虽然翻修的时候，只在外墙做了些简单的改动，但看起来，也像是跟上了村里兴建别墅的脚步。

    孔悦一路走，一路跟江皓说着南北两边每条巷子里住了哪些人家。他虽然比江皓在老家的时间长，但村里人他也认识得不是很多，因为小时候同龄的小孩子没多少人愿意跟他玩，他常常是一个人在村里瞎晃，小学没在村里读几年，又跟着大伯家去袁城市读书，只有寒暑假才回来，没多少认识人的机会。而且，村里年轻力壮的人大都常年在北京、广东和上海这类发达城市打工，一年到头也就过年的时候回来一次，有时候，有的人家可能两三年都不回来。村里读大学的人很少，有很多像他这么大的，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他在村里也找不到多少能玩的同龄人。

    好在，江皓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地跟在他旁边听他说，时不时应和一声，不至于让他太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