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之道
我叫慕容安。
母后说过,之所以取名为‘安’,是希望我能够平平安安。
我在家中排行老四,家里人叫我小四,外面的人都叫我四阿哥。
今日又是先生授课,我对先生嘴里的之乎者也,丝毫不感兴趣。我更喜欢梦会周公,那里有潺潺流淌的山溪,有连绵起伏的山地,更有我喜欢吃的糖葫芦。
梦里的糖葫芦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先生的戒尺就打在了我的身上。
“怎么在课上睡觉?昨日的内容都背会了?”
先生的质问让我心头一紧,我紧张的站起身。昨日课下,我便在看话本,话本里行侠仗义的侠客,让我乐而忘返,我根本就没去看昨日所学的内容,只得试图依靠模糊的记忆,结结巴巴地开始背诵:“天之道,其犹如犹如一张弓,高者抑侠者侠者”
大哥看见了我的糗态,在底下偷偷用嘴型提示我,我看着大哥的嘴型,努力猜测接下来的内容,“侠者举剑。”
先生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停停停!背的都是什么东西啊?还侠者?少看些‘杂书’,难不成你以后还想出去闯江湖?”
先生的话引得其他兄弟哄笑。先生说完话,转头看向大哥,说道:“你还提示别人,你背会了吗?你来背一背看看。”
大哥自信地站起身,流利地背诵道:“天之道,其犹张弓与?高者抑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
先生点着头,看起来很是满意,他走到了桌前,说道:“诸位皆是皇子,未来更是有可能治理整个国家,大道明显,几许书经,这些书本上的知识都会在日后治国上帮助到你们,如果你们还是像现在这般,那日后天下又该如何治理?这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又当如何?”
先生又说道:“我们继续后面的内容,跟我读:言谁能处盈而全虚,损有以补无,和光同尘,荡而均者?为有道者也。是以圣人不欲示其贤,以均天下。”
我和哥哥弟弟们一起读道:“言谁能处盈而全虚,损有以补无,和光同尘”
先生说道:“读书知其意,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谁能保持盈满而虚静?谁能削减有来补充无?谁能随俗而处不露锋芒,广大而又均平呢?只有有‘道’的人。所以圣人不想对外展示自己的贤能,是为了让天下保持均平,安定。”
终于挨到下课了,我急忙走出教室,母亲在外面等我,她手中拿着我喜爱的糖果。我看到糖果,喜悦溢于言表,大哥见状,慷慨将他的份也让给了我。
我期待糖果,也期待课后的‘杂书’。
那年我七岁。
今日,宫里来了两位道士,俩个道士有趣的很。一位年轻道士,名为通天道人;一位中年道士,名为天通道人,初听二人名号,本以为二人是师兄弟,可谁料竟是师徒,更奇怪的是,是年轻人为师,中年人反而为徒。
父皇对这二人极为尊敬,我听母后说,他们两人在年轻的时候就见过这二人,大概是三十年前吧,那时候,通天道人和天通道人,两个人都是青年人。可三十年过去了,通天道人还是如二十年前一般,而天通道人却已然老矣。
这不就是书中的神仙?我对这师徒二人更是好奇。还未等我去接近他们俩,父皇就特意安排每位皇子与通天道人单独会面。
“见过父皇,见过通天道人。”我很是恭敬的向座上的二人问好。毕竟,座上的二人,一个为父皇;另一个,是仙人。
通天道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拿着手中的竹棍,摆来摆去,按照我仅有的认识,仙人应是在卜算。
我诚惶诚恐的看着仙人手中的卦签,我知道他是仙人,按照父皇的态度,我希望听他算清我的未来,又害怕从他嘴里得到一个不好的结果。
仙人并没有说出我的未来,他只留下了一句玄妙的话:“墨香贵遇,天命玄鸟。”前半句我尚能理解,应该是会有一位学识渊博的文人成为我的贵人;但后半句的意义,父皇和我也都摸不透,通天道人对此只是说:“天机不可泄露”。
相比于通天道人,我更喜欢天通道人,即使他只是仙人的徒弟。他和高高在上的仙人不同,他与我的哥哥、弟弟谈笑风生,要知道我都无法与我的几个兄弟谈笑风生,而他能够如此自如,在我眼里可是个不得了的人。
天通道人听了我天命玄鸟的卦象后,也很惊讶,他同我讲了许多,甚至秘密的和我说了哥哥、弟弟的卦象,他们的卦象都很简单,大哥会是勤政爱民的王;二哥会远走边疆成为大燕的将军,但恐其溘先朝露,难成燕国大业;五弟则会成为闲散王爷。
听了他们的卦,我对自己的卦更加好奇,为何我的兄弟姐妹都能得到明确的卜算,而我却得到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天命玄鸟。
天通道人让我不要想太多,卦之一事,也只是对未来诸多可能的一种卜算,未必会成真。
他和我聊了许多,甚至问到我有什么梦想。
我的梦想吗?我想做侠。
天通道人听了后,没有像父皇、皇兄那般嗤之以鼻,而是让我日后一定要做个大侠,做一个人人敬仰的大侠。他说这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好奇地问他天命玄鸟到底是什么,他也是笑笑道:“侠不需要养鸟,有一匹好马便足矣。”
那年,我十二。
后来发生了许多的事情,但所有的都按照仙人所说的一般,大哥成了太子,二哥因为赵国偶有进犯,被父皇派去镇守边疆;五弟犯了错,被父皇发放到了北方的极寒之地。所有的一切,都如仙人所说的一样发生了。
自这以后,我对“天命玄鸟”更加好奇,我坚信,这是我的命中注定。
但我的命中注定,究竟是什么?
我想了许久,有了些眉目,我无法知道第二句的意思,那我就去寻找第一句:墨香贵遇。
自此,我开始在燕都结交各种文人墨客。大哥一时也很奇怪,为何自家爱习武,叫嚷着行侠仗义的弟弟突然改了性子,弃武从文,结交起各色文人,开始吟诗作对,附庸风雅。
那年,我十六。
岁月流转,父皇病逝,二哥举兵回都,高举清君侧的旗帜想要入主燕都,但却被大哥平叛,落得身死的下场。大哥也从太子一跃成了新皇。定新历:燕兴。
大哥登基不久,朝局动荡,望云一再骚扰燕国边疆,北有望云,南有赵国,一时间大燕之中谣言四起,“新王卑劣,弑父上位。天怒人怨,所以望云和赵才会不停侵犯大燕。”
一为驱散谣言,二为稳固朝纲。燕国决定发动战争,解决望云之难,避免腹背受敌的境地。
而我作为大哥最好的兄弟,主动请缨,率军远征望云。
这是我第一次远行,一路上所见的荒凉与苦难,令我终生难忘。
最初还好,虽然灾民遍地,但是大燕的赈灾粮还是能让他们勉强度日,虽然过得辛苦,但也有些盼头。
可自打接近望云的国界,所见景象变得越加荒诞,荒野上白骨如山,地上的草皮,树皮被啃食的干干净净。甚至有饥民在地上分食已经死去的尸体,饥民的锅中散发出我从没闻过肉香。我猜到了那是什么,但是我不敢去看,我害怕锅中的东西,真的如我所想。
在望云的统治下,百姓生活竟如此艰苦。
相比燕都,那些豪绅们每顿浪费的粮食都完全够他们生活的了。
先生说的对,损有以补无。只要我荡平望云,望云成为了燕国的土地,那望云百姓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他们再也不必受这样的苦了。
那年我十八。
这一战打了三年有余,期间我军死伤无数,然而,在我心中依旧坚定不移,这是一场解放的战斗,是一场正义的战斗,是肩负着解救望云百姓的战斗。
望云在燕国的强大攻势下,节节败退,最终燕国大军压至望云王都之外。我亲自率领铁骑冲破望云的防线,踏碎了望云,望云终于迎来了‘正义’的解放。
战争结束了,在燕国的治理下,望云也会像燕都一般美好吧。
那年我二十一,因为望云一役中的成绩,我被封为了郢王。
先生曾言:“师之所从,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过了四年时间,怀着看见百姓丰衣足食的愿望,我再次踏上前往望云的路。
但我所见之景象却令人心酸,望云依旧贫瘠,不,甚至比从前更甚,所有城镇、村庄都充斥着流离失所的灾民。
为何会有这样的灾难?带着疑问,我继续北上,循着地图找到了一片广阔的种植平原,哪有什么灾祸,本应该种植着粮食的平原上,生长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植物。
我找到附近的农户,询问他们为何不种植粮食?农户的回答让我异常愤怒,这里种植的,是仙草。燕国强制让所有农户种植仙草,如有不从就地格杀。
我心中充满疑惑,给大哥写信求证,却迟迟无回。无奈下,我转而书信于六弟,六弟与我不同,他有灵根,即使是四灵根,但是在燕国皇室的大力支持下,还是成功入了一个小宗门修炼。他定然知道这所谓的仙草是做什么的。
很快,我从六弟那里得知了战争的真相:这场被冠以正义之名的战争,实际上是一场赤裸裸的侵略。燕国的修真家族觊觎望云具有丰饶灵气的土地,欲强迫望云种植仙草,望云的君主不忍百姓挨饿,拒绝了他们的无理要求。最后,修真家族为了这土地,修真家族联合裹挟燕王,以所谓的“正义”为名,打响了战争。
修真家族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饿死,更不在乎战争会死多少人,他们想要的,就只有那片广袤的土地。
原来我不是侠,我是才是恶人。
先生,这是否正是您所说的,“损不足而奉有余吗?”
那年,我二十五岁。
自从在六弟处得知真相后,我没有回燕都,而是选择继续在这片大地上探寻。我想看看燕国远离京都的地方是否有着同样的悲苦。
幸运的是,虽然燕国的百姓生活艰难,但是最起码有的吃,有的喝。我走了许久,在燕国东部的一个地方,发现了一个富饶的村子,这个村子的百姓生活富裕,快乐,它宛如我梦中的桃花源。
我在这里停了一段时间,我发现村子里的百姓无需纳税,甚至县里还会定期送来物资。
当地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为百年前村里出过一位仙人,在他的庇护下,才能得到如此的好处。
先生,这难道不是“损有余而补不足”的最佳体现吗?
人之道的奉有余,让天下哀鸿遍野;那天之道呢?如果能损有余补不足呢?
从此,我改变了我的思考方式。先生奉行的人之道走的太辛苦,那为何不试试天之道呢?
那年,我二十七岁。
自我有了天之道的想法,我游遍燕国的每一寸土地,想找到实现天之道的方法,可我遍寻山河,都未找到愿意庇护一方的修炼者。
最终,我在满昌镇的白莲村,我遇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神人”。他不仅与我志同道合,渴望让百姓过上更幸福美满的生活,而且他已经有了些许头绪。尽管他已是白发苍苍,但是在相同的理想下,我们很快就成为了忘年交。
一天,他带着我来到了一间屋子。而这个屋子,也是我称其为“神人”的原因。
屋子里有两个透明的容器,其实也可以说是一个容器,因为两个透明的容器通过一根管子相连。
一个容器中浸泡着一具尸体和黄色的液体,而另一个则是空的。
‘神人’指着这个容器,声称这是一个能够改善世界的全新方法,他要开辟出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这条路既不同于天之道,更不同于人之道,而是一条全新的路,是一个让天下人都平等的办法。
我问道:“要怎么做?”
‘神人’说道:“世界的不平等归根结底,是因为修炼者的存在。但如果每个人都能成为修炼者,这世界不就又平等了?”
‘神人’让我进到容器中,我未曾质疑,因为我信任他。
当我进入容器后,容器底部一个白莲形状的图案亮起,我随即失去意识。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我成为了身负灵根的修炼者。
拥有了灵根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天地间的灵气,这种感觉难以用言语描述,说简单一点,就是舒畅。
我向他提议,我可以用王爷的身份,让更多的普通人通过容器成为修炼者。但他却制止了我。
他说容器并不完美,必须要有一具有灵根的尸体,才能让另一个人没有灵根的凡人拥有灵根,这才是他实验的初步阶段。
‘神人’告诉我,之所以选择给我灵根,是因为他认可我天之道的理念,希望我有能力将其实现,而不是仅仅困于灵根。
‘神人’笑着告诉我,说我是上品五灵根。我有些不解,五灵根不是最差的灵根吗?在皇家,我也略有耳闻,五灵根修炼速度极慢,想要成为筑基期修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神人’听了我的想法,大笑道:“灵根的好坏从来不是以拥有的数量而定,单灵根双灵根,都是世人错误的认知。世人常将灵根比作滤网,认为灵根品质与属性的数量有关。但除了属性数量,修炼速度还受到丹田容量的影响。举例而言,如果有三个修炼者,
第一个是单灵根,他的丹田是总量只有10,第二人也是单灵根,但他的丹田是100,这二人即使天赋一样,但10的丹田远小于100,即便是相同灵根,也无法胜之。如果第三个人,他是五灵根,但他的丹田总量是1000,将1000的丹田五等分。那你觉得这第三人会比第二人差吗?因此,灵根的属性并不是修炼的唯一决定因素,那只是世人愚昧的想法。”
我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从未听过有这般的五灵根天才出现?”
‘神人’说道:“丹田容量大,是优势,但也是缺点,大丹田的修炼者突破境界时所需的灵气远超小丹田的修炼者,这导致大丹田的修炼者修行速度被拖缓了,所以极少有大丹田之人成功,以至于让世人忽略了丹田大小之说。
‘神人’捋了捋胡子,拿出了一本书,说道:“我这有一本功法,这功法奇异,吸纳灵气的速度非常之快,同时也能扩展人丹田的大小,但是却会承受巨大的痛处,你所成之事,注定了你必须要有与之相配的能力,方才有成功的希望。这功法就送你了,希望你的天之道能够成功。”
那年,我二十九岁,我成为了修炼者。
成为了修炼者的我,仅仅用了几个月的时间,就修炼到了炼气五层,虽然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但是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每痛一分,好像就距离我的天之道更近一步。
我与‘神人’告别了,独自返回了京都。
离开京都四年有余,京都依然繁华如故,但现在的我,已不再迷恋这份繁华。在繁华的外表之下,大燕又隐藏了多少荒诞?
成为了修炼者的我,有了更多机会与其他修仙者交流,但他们对我的天之道只是一笑置之,无人真正理解或愿意跟随。
没有人愿意,那我就自己做。
我利用自己的身份,创立了白玉京,招揽了众多修炼者。他们中有些是利益所驱动,有些是在升仙大会中未被选中的修炼者,走投无路。但这些对我而言不重要,只要能聚集这些力量,他们的来意并不关键。
白玉京成立的第二年,我结识了众不同的女子,她叫施伶月。她美丽聪慧,对我的理念非常支持。她丝毫不质疑我的天之道能否成功,愿意在行动上全力支持天之道。
她赠予我一本奇书,这是合欢宗分家前的秘传,这书上,有一种合欢术。
合欢术通过特殊材料,对女修士进行纹身,纹身可以加快女修士修炼速度,甚至可以通过纹身改变她们的思维,控制她们的行动乃至于生死。但这等功效并不被外人所知,在外界看来,合欢术只是炉鼎之术,只是男修士通过女修士采补灵气的修炼法门。
但我并不想将女修士当作反哺的工具,因为这与我的天之道相悖,于是隐去了此条。
我找了许多的女修士,希望她们参与我的天之道,但无一例外,她们都拒绝了我的想法。
最终,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于我的脑海:没有人愿意损有余,补不足,那我便强迫她们这样做。
我将这个想法告知了最初追随我的修士,有人选择离开,但也有一些表示同意。我让这些人绑架了许多女修士,借助施伶月传授的秘法和手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她们成为了白玉京的一份子。
那些相貌与灵根优越的女修士被派往修真家族,让她们成为修真家族的一份子,从内部影响他们;而相貌普通、灵根较差的女修士则按照自身意愿,一部分被贩卖或赠予朝廷重臣,成为我的耳目,为我提供情报并帮助拉拢权贵,另一部分则选择进入醉仙楼,通过刺青修炼,同时为白玉京赚取灵石。如此,白玉京得以稳固运转。
我的白玉京终于建成,虽然过程很丑陋,虽然牺牲了很多的人,但我认为这是必要的。唯有损有余,方可补不足。
再过几年,派去修真家族的女修士将成为修真家族的中流砥柱,到那时,修真家族也必须听从我的指挥。大燕不必受制于修真家族,到了那天,我将成为燕国的天道,我会让燕国所有的子民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一切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有一天,施伶月决定离开京都。可她是我的谋士,也是我最爱的女子,我不忍她离开,最终我用她教给我的方法,将她留了下来。
先生所言不虚:“言谁能处盈而全虚,损有以补无,和光同尘,荡而均者?唯有道也。”谁能保持燕国修真者和凡人的平衡?谁能让修真者帮助凡人?唯有道者。
我的梦想变了,不再是想成为侠,而是要成为燕国的道者。虽然梦想还是像小时候一样遥远,但唯一不同的是,我决意实现它。
既然天道不仁,那我便成为燕国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