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坎迪斯蒂德尼
星期五,凌晨2点15分
从波罗的海沿岸的菲特列港开往斯卡恩的道路十分荒凉,只勉强能开得过去。一英里接着一英里,加百列蜷在方向盘前,一排排被大雪覆盖的小镇在窗外呼啸而过。那些小镇的名字全都由很奇怪的辅音组合而成,即便第一语言是德语的加百列也觉得很费解。丹麦语不是一门语言,他在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时愤愤地想道,丹麦语只能折磨人的嗓子。
开出阿尔拜克镇以后,一片看似茫茫无际、如月球表面一般的沙丘群出现在他们眼前。开往夏日旅游小镇坎迪斯蒂德尼的捷径在这片不毛之地的最北端。加百列转了个弯之后发现雪上有一道新的货车轮胎印。他怀疑这些印迹是出现在林德霍尔姆海盗遗迹的那辆车留下的。
他们经过几个小农场,然后又看见一片沙丘群——这里的沙丘十分高大,大小与山丘相差无几。环顾四周,加百列看到了星星点点的村舍和小房子的轮廓,没有灯光,没有其他的车,没有生命的迹象。时间好像停止了。
轮胎印拐向了右边的一条小路,之后便消失在一层雪幕之后。加百列继续往前开,一会儿便到了一个靠近海滩的小停车场,旁边有一家废弃的咖啡馆。他准备关掉引擎,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在这里等我,”他说,“我出去之后锁好车门,除了我之外,不要给任何人开门。&34;
他拿出轮胎撬棒和手电筒,往咖啡馆走去。四周有新留下的脚印——至少有两组,可能有更多。留下脚印的人是从沙丘群那个方向过来的。有一道脚印通往海滩,它们与他在林德霍尔姆发现的脚印模一样。是女人留下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车子,然后转过身,顺着脚印走到海滩,到岸边的时候,脚印消失了。他往左右两边找了找,没有再看到脚印。于是他转身往车子的方向走回去。快要走到车子旁边的时候,他发现易卜拉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往前倾着身子,两只手掌按在操纵台上。然后他看到有一组新的脚印从沙丘群通往奥迪车的后车门。就在那时,车窗慢慢地往下摇到一半,一只戴了手套的手伸出来招呼他过去。加百列迟疑了几秒钟,然后走了过去,他故意从背后绕过去以便察看脚印。六码,他估测。阿迪达斯或者耐克。女鞋。
他没有猜对鞋子的品牌,其实是彪马。穿着那双鞋的女人看上去不到二十五岁。她穿着一件海军蓝的水手双排扣大衣,戴着一顶羊毛帽,帽檐拉得很低,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她坐在易卜拉欣正后方,手中的马卡洛夫手枪顶着他的脊柱。因为寒冷,她的手在不住地颤抖。
“趁现在还没伤到人,你为什么不把枪放下来呢”加百列说。“闭嘴,把你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她语气平静。加百列照她说的做了。
“伊沙克在哪里”
“伊沙克什么”
“我们还是不要玩游戏了吧。这个寒冷的夜晚已经够长了。”他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直接告诉我们到哪里去找伊丽莎白·霍顿,我们立即出发。”
“你就是那个以色列人吧那个在海德公园杀了我们的伙伴,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猪”
“不,我是个美国猪。”
&34;对于一个美国猪来说,你的阿拉伯语说得太好了。”
&34;我父亲是一名外交官。我在贝鲁特长大。”
&34;真的吗那说英语给我听听,美国猪。”
加百列迟疑了一下。那个女人抬起枪对准易卜拉欣的后脑勺。
“我懂你的意思了。”加百列说。
她把枪对准加百列。“我应该现在就杀了你。”她说,“但是你运气好,今晚你不会死。其他人会来要你的命。”
&34;我真幸运。&34;
她用枪往他的后脑勺敲了一下,下手很重,加百列觉得眼前燃起了一阵烟花。他下意识地去摸头上的伤口,于是她又往他头上狠狠地捶了一下,命令他把手放回到方向盘上。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一股温热黏稠的液体流到了右耳的耳背上。
“觉得舒服一点了”他问。
“嗯。”她诚恳地回答他。
“我们把事情快点了结了,行吗”
“把车子转回去。”女人说,“慢慢地。”
加百列慢慢地挂上挡,小心翼翼地完成了三点调头,然后往内陆开去。
“在第一个路口往左拐进沙丘群,”女人说,“然后顺着轮胎印开。”
他照她说的做。那条路很宽,走一辆车绰绰有余,他们来到一个窝在沙丘群里的小村庄。木制的村舍很小,房子的主人都出外过冬去了。有些房子喷了斯卡恩黄漆,有些屋顶上不知为什么竟长起了草。加百列仅依靠停车指示灯发出的昏黄的灯光行车。血已经顺着他脖子的边侧流到了衬衫领口。
他顺着轮胎印从一座小山的这面翻到那面,但发现前面还有一座山。因为担心车陷进雪里,他一路踩着油门,碰到地面突降的地方,车子发出巨大的“嘎吱嘎吱”声。他死踩油门,翻过第二座山后,快速地转向左边,然后又急转弯往右开进一条通往最远端的一座农舍的车道。一辆ldv牌大通银色货运轿车停在房子外面,车灯已经熄了。加百列把车停下,看着后视镜,等待下一步指示。那个女人用马卡洛夫手枪顶住易卜拉欣的后背,让他开门。加百列也伸手去开门,她又往他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
“你待在车里!”她厉声吼道,“我们只把那个女人交给易卜拉欣——不是你,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猪!”
易卜拉欣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车顶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加百列伸手抓住易卜拉欣的前臂,把他紧紧地拽住。
“不要去。”他说,“待在车里。”
易卜拉欣疑惑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我的朋友我们走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到这里了。”
“这只是用来拖延时间的一个游戏。她不在这里。你儿子把你引到这里来是为了杀你。”
“我的儿子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你背叛了他,与‘十字军’和犹太人站到了一起。”加百列说,“因为他是一名‘塔克菲尔’信徒,在他的眼里,你现在是一个死不足惜的叛教徒。你比‘十字军’还要坏-甚至比犹太人还坏——因为你曾经是一名虔诚的教徒,现在却反对他所信仰的‘正义’。这个女人要把你带进去送死,易卜拉欣。不要跟她去。”
“我儿子永远不会伤害我。”
“他已经不是你儿子了。”
易卜拉欣笑了笑,拿开加百列的手:“你要有信仰,我的朋友。让我去吧,我会把那个女孩带回来给你,正如我所承诺的那样。”
加百列感觉到马卡洛夫的枪口顶在他的头盖骨下方。“听易卜拉欣的话,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猪。他说的是真话,我们不会杀父母。你是杀人犯,我们不是。让他去把那个女人带出来,你们也好上路。”
加百列还没来得及拦住他,易卜拉欣便走下车,朝农舍走去。那个女人等他走到几码以外才把枪从加百列的头上放下来,跟着他走了过去。他们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男人走出来站在门廊里。纷纷扬扬的大雪和昏暗的灯光让加百列无法看清楚他的样貌——只看见他的头发被漂染成了淡金色。他很有礼貌地迎接易卜拉欣,亲吻他的双颊,并将一只手虔诚地置于胸前,之后他便领着易卜拉欣走进房间。那个女人关上门,挡风玻璃随即在加百列的面前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