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菲英岛
星期四,晚上8点35分
世界第二长的悬索——大贝尔特桥面上的两排灯光,像是横卧在丹麦西兰岛与菲英岛之间的两串珍珠。加百列开上桥东部的长坡,看了一眼中控台上的时间。从哥本哈根到这里本来只需要两个小时,但由于暴风雪越下越大,他们到这里花了将近四个小时。他重新看着马路,两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桥面在狂风中晃动。易卜拉欣再一次问他这种天气是否真的是一个好兆头。加百列回答,他希望易卜拉欣会游泳。
二十分钟后,他们跨过了那条长达八英里的大桥。菲英岛这端
的海边,有一座火车站蜷缩在暴风雪中。离火车站一英里的路边,有一座加油站和一家咖啡馆。加百列给车加满油后把车子停在咖啡馆外面,然后领着易卜拉欣走进去。屋子里灯火通明,装修精致,干净整洁。第一间房是一个琳琅满目的售货厅和自助餐厅,另一间是休闲雅座,里面挤满了滞留的乘客,他们坐在里面热火朝天地交谈,从散乱在木桌上的一大堆空嘉士伯啤酒瓶来看,那些人喝了很多酒。
加百列他们在餐厅买了鸡蛋三明治和热茶,然后在靠窗的空桌上坐下来。易卜拉欣默默地吃饭,加百列一边喝茶,一边看了看他们停在窗外的车。三十分钟过后,电话铃终于又响了。加百列接起电话,默默地听对方说完之后挂断电话。“在这里等着。”他说。他去了一趟卫生间,把他的伯莱塔和手机放在里面的垃圾箱里,然后走到售货厅,买了一张大比例尺的丹麦地图和一本英文的《旅游指南》。等他走回餐厅的时候,易卜拉欣正在拆第二份鸡蛋三明治的包装。他把三明治塞进大衣口袋里,跟着加百列走出店门。
“在这里,”易卜拉欣说,“林德霍尔姆海盗遗址。”
他猫着腰,借着头顶上的灯光看《旅游指南》。加百列则死死地盯着路面。
“上面说什么”
“那里是一座维京人的古村庄和古墓地。几百年来,它一直掩埋在厚厚的泥沙下面,直至1952年才被挖掘出来。书上说,那里有七百座以上的坟墓和一些维京人居住的长屋。”
“在哪个位置&34;
易卜拉欣又看了看书,然后把它的具体方位标在地图上。“日德兰半岛北部,”他说,“事实上,是非常靠北的地方。”
“要怎么过去呢
“走e20路穿过菲英岛,再往北走e45路。林德霍尔姆就在奥尔堡的后面。书上说那个地方很容易找到,只要按照路标走就行了。&34;
“我连路都看不见,更别说路标了。”
“他们要把那个女人放在那里吗”
加百列摇摇头。“接下来还有指示,这次他们换成了手写的。他们说指示放在了长屋遗址中离博物馆入口处最远的那个边角。”他瞥了一眼易卜拉欣,“这次不是伊沙克,是别人。”
“埃及人”
“听他的口音像埃及人,但我又不是这方面的专家。&34;
“拜托。”易卜拉欣白了他一眼,“他们为什么让你把电话扔掉”
“之后不通过电子设备联系了。”
易卜拉欣低头看着地图:“从这里到林德霍尔姆有很长的一段路。”
“天气极好的时候要两个小时,这个天气的话……至少四个小时。”
易卜拉欣看了看时间:“也就是说要到星期五早上,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
“是的。”加百列说,“他在一步步把我们逼近截止时间。”
“谁伊沙克”
很好的问题,加百列想。是伊沙克,还是斯芬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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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花了四个半小时开到林德霍尔姆,而且一如加百列所担心的那样,《旅游指南》上保证墓地很好找的说法是骗人的。他在一片有着千篇一律的砖房的住宅区兜了二十分钟的圈子,最后才找到了一个明信片大小的路标,而之前其实已经错过了三次。当然,路标被雪盖住了,加百列不得不爬出车去拂掉上面的雪,看完上面的标志之后才发现,要到达那个地方还得翻越一座大山。只见奥迪车摆尾漂移而去,两分钟后,加百列便开进了一个停车场,停车场四周的松树巍然耸立。他关掉引擎,由于开车的疲劳,耳朵里在嗡嗡作响,于是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然后他打开车门,一只脚踏进雪中。易卜拉欣在他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你不来”
“我就在这里等,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别告诉我你害怕墓地。”
“不,只是害怕维京人的墓地。”
“他们只是到了海上才表现出一副好战的样子,”加百列说,&34;在家乡,他们大部分时间也都是在耕田务农。我们今晚可能撞见的最恐怖的东西也就是个菜农的幽灵。”
“如果我去不去都一样的话,那我还是待在这里好了。”
“随便你。”加百列说,“如果你想一个人坐在这里的话,我无所谓。”
易卜拉欣想了想,还是从车里爬了出来。加百列打开后备厢,拿出一个手电筒和一根轮胎撬棒。
“你带那个东西干什么”易卜拉欣问。
“以防我们遇上维京人。”他把撬棒从牛仔裤前面滑进去,然后轻轻地关上后备厢,“他们让我把枪也留在了那个服务站。有一根撬棒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加百列打开手电筒,和易卜拉欣一起走过停车场。地上的雪有六英寸厚,才走了几步,加百列的短靴就已经湿透了,两脚冻得冰凉。从车里走出来不到三十秒,加百列突然停下来,把易卜拉欣扔在一边,又顺着他们刚才的脚印走回下车的地方。从雪表面的印迹来看,似乎几个小时之前有一辆卡车或货运轿车从另一个路口来过停车场。车里一共有两人,其中体格较大的一位从车子驾驶座的方向下车,另一个体格较小的从副驾驶座下车。加百列趴在雪上,像察看油画上的线条一样仔细地观察那个较小一点的脚印。他确定脚印是女人的,而且留下脚印的那个人穿的是运动鞋。从脚印看没有挣扎的迹象。
加百列走回易卜拉欣身边,领着他沿着一条小路往遗址的方向走。墓地出现在眼前,沿着山坡向下一直延伸至远方一片宽阔的内陆海湾。尽管下着雪,但是借着加百列的手电筒灯光,还是能看见一个个坟墓的轮廓。有些是个石头堆,有些围成了一个圈,还有一些摆成了维京船的形状。找到长屋的远角并不难,加百列只要沿着两条并行的小道走过去即可。他弯下腰,用手在雪下面摸索。几秒钟后,他找到了留给他的东西——一个塑料拉链袋,里面放了一小张画得很详细的地图。他拿手电筒照在地图上看了看,然后站起来,领着易卜拉欣回到车里。
“斯卡恩。”加百列慢慢地开车下山,“他们要我们去斯卡恩,呃,差不多在斯卡恩,他们在地图上圈出来的地方稍微靠南边一点。”
“你认识那个地方”
“我没去过,但是我知道它。十八世纪晚期,那里形成了一个艺术家的聚集地。那些人被称为‘斯卡恩派’画家,他们到那儿去是因为那里的阳光,他们说很奇特但不是说我们要去看阳光。”
“也许这又是一个好兆头。”易卜拉欣说。
“也许吧。”加百列说。
“大使的女儿会在那儿吗”
“上面没说。上面只说让我们去北海边的一个地方。”
“今晚她到过墓地吗”
“他们希望我们认为她到过。”加百列说,“但是我觉得她没有。”
“你怎么知道”
“因为车子里的那个女人是自己下车走到墓地那里去的。”加百列说,“我看见了伊丽莎白被绑架时候的情形,她不会自己走到那里去的,她会反抗。”
“除非他们告诉她,她很快就要被释放了。”易卜拉欣说。加百列赞赏地瞥了他一眼。“你很不错嘛。”他说。
“我过去也是个教授。”他说,“而且我喜欢看侦探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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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车子开了多久,因为一路上她一直努力地不去想时间。只是几分钟罢了,她告诉自己,就一眨眼的工夫。她还用其他的谎言欺骗自己。她睡在一张舒服的床上,而不是一个有着淡淡鱼腥味的木箱子里。她穿着淡蓝色的牛仔裤和她最喜欢的衬衫,而不是被抓那天早上穿的、到现在已经脏兮兮的运动服。她可以站在她最喜欢的窗边,遥看远处她最喜爱的连绵的山。她在听优美的音乐。其他的只不过是一场噩梦,她很快就会醒过来,一切都将过去。
她知道这一路上的处境会很不好,所以她做好了准备——该隐的纸条上已经清楚地写明了她即将面临的处境——但是她没想到他们给她戴上了耳塞。他们夺去了她最厉害的一件武器——通过听觉来判断周围的情况,所以现在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单调的“嗡嗡”声。她现在只有一种感官——感知移动的能力。她知道他们的车速有时快、有时慢,路况有时好、有时坏。有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到了一座大城市,周围到处是人,但是他们不知道她仅在离他们几英寸远的地方。现在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他们上了一条未经铺砌的路,到了一个接近世界尽头的地方。
他们突然停了下来,停得太突然,她的头重重地撞在那棺材一样的集装箱的箱板上。过了一会儿,引擎的“嗡嗡”停止了。几分钟过后,他们终于把她从车上抬下来,然后又过了几分钟,她终于听见钉子被铁钳拉起来时发出的刺耳的声音。箱盖被掀开的时候,冰冷咸涩的空气扑面而来。等他们把她提起来的时候,她滚热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渗进蒙眼布里。她被领进新的藏匿地点,没人跟她说话。她被放在新牢房的折叠床上,没有人问问她的心脏是否还心律不齐。等牢门再一次地对她关上之后,她扯下蒙眼布和耳塞,看着四周的新墙面。有一盘食物——面包、奶酪——还有一只黄桶作为她的厕所。她不知道他们把她带到了哪里,但是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她能闻到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