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窄巷
【他不过是抽了个空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你却要因他心动到这一辈子的尽头。】
相视不过刻余,徐晋渊的眼神就往上移了移,停在盛酒梨的狗啃刘海上。
和她刚走进学校大门时被别人偷偷瞧看议论时一模一样,只不过徐晋渊比他们直接,一点都不掩藏自己的目的和情绪,有点随心所欲。
之前班里的那些男生们好脸面,为了不跟她扯上任何关系,基本都会选择把她当成空气,或者像躲避病毒一样避开她,仿佛多看她半眼就会被污染,几乎没有男生会主动跟她说话。
盛酒梨忽然间感到心底有些不自在,迅速低过头避开徐晋渊直勾勾的打量,径自着椅子坐下去整理书本。
然后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轻若微风的少年笑声,慵懒又清亮。
盛酒梨恍惚一愣,收拾课桌的动作变得有些没轻没重,藏在帽子和头发里的耳朵莫名其妙烫了。
从来没有哪个男生会当着她的面这样光明正大地笑话她。
小时候她第一次有这种生理反应,还是因为邻居家的孩子骂她是野种,她气不过就跟人家吵得面红耳赤,后来次数太多,她习惯无视掉这些没意义的辱骂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这种异常。
后边,徐晋渊嘴角的浅薄弧度一收,又回到他漫不经心懒懒恹恹的状态来,书包和校服外套随手丢在课桌上,单脚勾出椅子就坐下去,右腿大剌剌伸到过道上立着。
盛酒梨把一部分课本先放进桌洞里时,余光瞥见过道里那只穿着白色板鞋的脚,就踩在她椅子旁边,裤腿被拉出好几道笔直的褶皱,将他脚踝的线条衬得更加流畅有力,是少年独有的利落感。
她目不转睛,一瞬失神。
徐晋渊姿势非常随意,公然在早读期间补起了觉。
冯天洋虽说跟这位大爷是同桌,但平日里翘个二郎腿都要看他脸色来,见人趴桌子上了,冯天洋自觉把嘴巴封上,立起书本昂首挺胸转回去坐得笔直,不敢多动。
丁衍也回自己座位上去,打开书包翻了本数学书出来时,丁衍转头看看冷得像块冰的盛酒梨,丝毫不在意刚才盛酒梨拒绝搭话的没礼貌,露出个自来熟的笑容来提醒她道:“第一节课是数学,数学老师喜欢让我们先预习后抽人提问,在上课前你最好看一遍这一节的知识点。”
盛酒梨被这番话拉回到现实里来,缓缓抬额看向丁衍。
丁衍以为她愿意说话了,就热情地倾身靠过来问:“我们在办公楼前见过的,你记得我和晋渊的吧?就坐你后边那位。”
盛酒梨眼眸微微转动了下,仍旧是一副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的神情,没多停留,她便敛回眼神,找到数学书就预习去了。
“”第三次被拒之门外的搭讪。
丁衍脸上的笑容僵硬住,沉默片刻,他没有继续打扰盛酒梨。
新的环境,新的班级,新的同学,新的授课老师,对他们来说,盛酒梨也同样是新鲜的。
作为转校生,盛酒梨自然逃不过被各科老师点名的定律,但只是起来回答了些关于之前的学习问题,之后就一切如常了。
整个早上丁衍都保持着绅士同桌的状态,和往常一样上课的时候就认真听,下了课就跟四周的同学聊几句,不会贸然找盛酒梨搭话。
后面再没别的动静,因为徐晋渊一直在补觉,冯天洋不敢造次,实在嘴痒想唠嗑,也跑得远远的。
等到中午放学,徐晋渊拎起书包和校服就走了,下午的课也没来上。
奇怪的是没有一个老师不过问,班里同学也不告状或是议论纷纷,好像所有人都非常习惯他的旷课行为。
第一天的新学校生活还算顺利结束。
青川一中不愧是象牙塔中的象牙塔,除了它优越完善的环境设施令人向往以外,教育团队的执行力也非常干脆利索,第一天的新学校生活在依然掺着暑假余韵的氛围里度过,学生们还没完全进入学习状态,老师抓课程进度的节奏就已经飚出百米远,课后作业留了不少。
下午的最后一道下课铃响起,教室恢复热热闹闹的状态,你吆我喝地相约着一会儿去什么地方玩。
高一和高二年级的走读生现在还不用上晚自习,不过等升了高三,甭管是走读还是住校,都必须参加晚自习了。
盛酒梨把作业全部装进书包里后,便抱着校服离开教室。
公交车站离得不远,就在学校大门斜对面的马路边,这会儿已有不少学生围在站台里排队等候,有条件的家庭则派了专车来接送,大门外的临时停车点排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学生们穿梭其间,场面略显拥挤。
盛酒梨站在大门口眺望了一眼站台那边,就拉紧帽子往相反方向走,过去两个街道,就是城南商圈和生活圈相结合的主要区域。
盛酒梨把街面商铺和商场都逛了个遍,拍了些照片后,她来到商场一楼的生活超市,买了点家里缺的东西和一沓最便宜的宣纸,从超市里出来时,夜幕早已悄悄降临,华灯爬上枝头,照亮着这座高楼林立豪华奢靡又残酷冰冷的城市。
离开商场往东边走,有一班直达鲤鱼巷的公交车。
盛酒梨跟着手机地图的指引走到公交车站,许是因为时间有点晚了,站台里没人,盛酒梨过去坐在长椅上,从书包里找出耳机来,一边听歌一边等车。
一首歌的时间过去,盛酒梨突然垂下眼眸,盯住地上那几道缓缓走近的交错人影,随之刺鼻的劣质烟草气味蹿进盛酒梨鼻间。
几双男人的脚不怀好意地闯进她的视线里。
一个叼着烟满口酒气的黄毛扯掉盛酒梨的耳机,“喂学生妹,袋子里有火机给哥几个使使吗?”
盛酒梨抬起头,眼神寡淡地看着眼前这几个五大三粗花花绿绿的混混,她重新把耳机塞回耳朵里,提着东西起身往旁边走。
“站住!哥让你走了吗?”黄毛大声喝止住她,又肥又短的手伸上来就摁住她肩膀,一把给她拽回来,“你爹妈没教你对大人要有礼貌,问你话要回答吗?!”
盛酒梨踉跄两步,反手想打掉黄毛的手,可黄毛劲儿大,稍微用点力气,就抓着衣领给她提了起来,“哥好声好气问你借火机,你却要打老子”
盛酒梨完全被挟制住,脚尖吃力地垫着地面,她小小一只半吊在空中的样子非常滑稽,惹得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哥,你看她头发,什么鬼啊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将她的帽子拉下来。
黄毛一瞧,笑得更欢了,“他妈的哪家发廊剪的,技术比老子还差,妹妹,他收你多少钱啊,哥打折只要一半,给你重新剪个今年最流行最时尚的锅盖头。”
盛酒梨死死盯着黄毛的脸,根本没想着挣扎,趁黄毛在得意洋洋的时候,她抓住黄毛的手臂一口狠狠咬了下去。
“操!”黄毛当场大喊大叫,猛地甩开了盛酒梨。
身体瞬间失去支撑点,盛酒梨根本来不及站稳,整个人就直挺挺往后摔了下去。
但没摔成,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手撩起她的帽子,重重地抵着她的后脑勺盖回头上,而后将她扶正站稳。
盛酒梨连忙抱紧装东西的袋子,狗啃刘海被帽檐压紧,不合时宜地翘起来一小撮。
“疼死我了操!他妈的嘴劲儿这么猛”
黄毛揉着手腕怒骂一通,抬头看见盛酒梨身边站着一个高挺削瘦的男生,全身上下都是黑的,鸭舌帽帽檐也压得极低,看不清他的眼睛。
但没关系,照样教训一顿,帅可不是这么耍的。
“唷,来了个英雄救美的,正好凑一对让老子出出气,麻痹的咬这么狠,知不知道老子混这片儿多久了”
黄毛叼着烟一边骂一边挥着拳头冲上来。
徐晋渊抬手挡住,稍抬起些下巴瞄了黄毛一眼,轻佻地笑出声,“你似乎不能打我。”
一听,黄毛包括身后的小弟们皆几脸懵逼,表情都是:谁给这傻逼的勇气这么狂的?
黄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在有生之年听到这种根本不经大脑思考的大话,也哈哈笑了好几声道:“在这里还有老子不能打的人?不是臭弟弟,没事多回家吃点盐巴,别老搁外面晃悠,老子今晚就打了怎么着!”
话音刚落,黄毛扬起另外一只手往徐晋渊脸上扇了过来。
徐晋渊摁住盛酒梨的额头把人推到身后去,方便腾出手来再次挡住黄毛的进攻,丝毫没意识到此时此刻的情况是非常危险的,他依然从容不迫,没心没肺地笑着警告:“打我的后果,你估计承担不起。”
黄毛忍不了了,暴躁地挣开徐晋渊的钳制,仰天长啸一声,“操!我操!他到底凭什么觉得自己这么牛逼啊,哈哈哈哈哈哈全都给我上,不打得他满地找牙,老子不姓牛!上啊你们!”
一帮人互相交流下眼神后蜂拥而上。
徐晋渊挑了冲得最勇敢靠前的那个,抬高长腿踹下去,右边有人扑上来要抓盛酒梨,他上前半步挡在盛酒梨面前,一拳把那人的鼻子打出了血。
到黄毛冲过来的时候,另外一道高大宽阔的身影出现在这场混战里,魁梧地立在两人中间,并从腰间抽取出打架斗殴专用的伸缩棍,“唰”地一声,亮在众人眼前。
“???”黄毛赶紧刹住脚。
徐晋渊摊手耸肩,笑容肆意张扬,“怎么就是不听劝呢,于叔叔,他们就交给你喽,我先走了。”
原本是遵照徐父的吩咐出来找徐晋渊的,好不容易追到这里,又要给他跑了。
但当下的情况司机于弛皱了下眉,只得先握紧伸缩棍进入随时战斗状态。
徐晋渊冲黄毛做了个对准太阳穴开枪自杀的动作,转身拉住盛酒梨的手腕,往他方才过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去。
跑到有人烟的地方,徐晋渊才停下来,四处扫了一圈,他把盛酒梨拉进一条半黑半明的窄巷里。
徐晋渊松手,见盛酒梨又马上抱住袋子,好像里面装了什么宝贝似的,但他有瞄过一眼,袋子里就只有一些生活用品和她的新校服。
真奇怪。
徐晋渊走近,把盛酒梨的耳机摘掉,垂眸好笑地瞧着她那撮翘起来的刘海道:“哑巴?不会说谢谢?”
狭窄的巷道里静得出奇,能极其清晰地听到两人因为长时间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盛酒梨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双脚往后挪了几厘米,脚跟就抵在了墙壁上,退无可退,她收着手臂又抱紧袋子几分,利用袋子里的东西强压住不停起伏震动的胸膛,她快速抬头看徐晋渊一眼,又淡定地低下去,盯着灰扑扑的水泥地面声如蚊讷道:“谢”
没等她道一个完整的谢,徐晋渊忽然掐住了她的脖颈,但没怎么用劲儿。
盛酒梨浑身的神经还是本能地紧绷起来,由于有些不明所以,手指扣得怀里的塑料袋滋滋作响。
在这般悄然静谧的黑夜之中,一举一动都会被无形放大。
徐晋渊的眼神掺了些许意味难明,不过片刻,他顽劣地扯掉盛酒梨的帽子,随后倾身压下来,借着周围晦暗的光线捧起她的脸,迫使她跟他对视。
突然近距离的靠近,让盛酒梨有些无所适从,今早烫耳朵的那种感觉又发生了。
徐晋渊倒是肆无忌惮,掰着她的脸左看看右瞧瞧,好像觉得不怎么够,徐晋渊又撩开她的狗啃刘海,将她五官的每一分每一寸打量得极其仔细。
盛酒梨软软地没有抗拒,紧抿着唇不出声,随徐晋渊摆弄。
她在没有任何道理章程、恶劣且不见阳光的环境下生活了十七年,从小就见过或是遭遇着许许多多的恶意和黑暗,被迫世故被迫识人此时此刻在她当下的潜意识里,眼前这个男生是非常危险的,她不能再继续靠近。
可是她又能感觉得到,他并没有想真正地伤害她。
半晌过去。
徐晋渊这才看完,衣兜里的手机应时响了起来,徐晋渊松开她的脸,转身走出了窄巷。
外面的路边停着一辆奔驰轿车,后门是敞开的,刚才那个高壮的大叔就站在旁侧恭敬等候。
徐晋渊坐进车里,司机大叔关上门后便把车开走了。
少年像是一道恣睢肆意的龙卷风,出现得快,消失的也快。
盛酒梨呆呆地愣在原地,许久,她才从窄巷里出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回家。
入了夜的鲤鱼巷单位小区特别接地气,路灯坏了好几盏没来得及修缮,也不耽误老人们结伴出来在小区里散步消食,刚翻新过的公共健身区热闹非常,有利用器材伸展锻炼筋骨的,也有沉迷跳广场舞的,老大爷们就团团围在隔壁的石桌边,一面听着音乐一面下象棋。
盛酒梨住的那栋楼离公共区域有些远,便不算很吵闹,她开门进家的时候,李怀均正在厨房里忙活。
客厅里满满地弥漫着饭菜的浓郁香气,没有掺杂别的刺鼻味道。
盛酒梨一闻就知道张晓国没有回来,她换了拖鞋,打算先回一趟房间再出来,走到门口就听见李怀均在叫她。
“梨梨,先不着急回房间做作业,我炒完这个菜就可以吃饭了,梨梨,你的头发”
盛酒梨语气平平应了一声,没说别的就拧开房间的门走了进去。
李怀均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划过,想多问一嘴时,锅里的菜起了些糊味,她忙抄起锅铲继续翻炒。
东西都放在床上后,盛酒梨随便薅了两把头发,看着没那么凌乱了就拉上门出来,去餐桌那边帮忙拿碗筷。
今晚李怀均多做了两个菜,桌上还摆了盒甜品,盛酒梨有留意到包装盒上印着“tiffany”的英文。
李怀均关掉煤气,端着一盘热腾腾的糖醋排骨从厨房里走过来,精气神比昨晚好了很多,额角的肿块已经完全消散。
“那个是今天我去面试的那家女主人送的,说是当见面礼,要我明天一早就过去上班,”见盛酒梨有注意甜品,李怀均把排骨放在盛酒梨那边就解释说道,“一会你拿回房间吃吧,我现在牙口不太好,吃不得甜食。”
“嗯。”
盛酒梨点了下头就别开视线,舀了半碗饭递给李怀均,再舀半碗托在手心里,拉开椅子坐下来捏筷夹菜。
在搬来鲤鱼巷之前,李怀均一直是靠给人做手工旗袍当生计,因为品质和手艺是外边工厂流水线比不得的,这些年下来积累了不少老顾客,赚的钱不仅够供养盛酒梨上学,节约点还能勉强存下来一些做盛酒梨的大学学费。
但是现在出了张晓国那档子事,家里仅有的钱全部被张晓国偷去抵了债,靠着做旗袍的微薄利润已经不能支撑日常开销,再者青川一中的学费要比其他学校高出一半,李怀均只有出去再打一份工。
恰巧有位老顾客专门是做为富商家庭提供家政服务这一块的,听说了李怀均的遭遇,便叫李怀均过来和她一起干,本来还需要培训半把个月才能上岗,谁知这次来的是个大客户,点名只要会做湘都菜的阿姨,而且很急,公司上下就李怀均一个人地道的湘都人,老顾客还以为这一单肥差要凉,没想到这位大客户异常的通情达理,让李怀均先到家里来面试看看。
被仔细清扫过一遍的房子已没了昨晚那股子难闻的霉味,窗户全部打开通风,阳台上挂晾着今天刚洗好的衣服,时不时飘来几缕沁人心脾的洗衣液清香。
只是有些安静。
盛酒梨埋头扒饭不说话,平时母女俩待在家里也是如此,没什么重要的事,盛酒梨基本默不作声。
李怀均眉心微微皱起,欲言又止地看着盛酒梨这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盛酒梨向来不喜欢别人过多询问自己的事,除非她愿意说出来,否则不管怎么问,她死都不会开口,李怀均沉默半晌,用围裙擦擦手也坐下来,扯出个笑容来跟她聊起今天面试的情况,“这位客户家里好像是做生意的,平时就女主人和她儿子在,对阿姨要求不高,会做湘都菜就行,其他的家政事务可以慢慢学,晚上也不用一直待在那里,准备好晚饭就能离开,离我们家也不是很远,来来回回只用花一个半小时,工资给的很高,一个月能有一万五呢,我算了下,除开基本的日常开销,还能剩下一些来存着,而且晚上回家来我还能接旗袍的活,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不做兼职”
盛酒梨语调平淡地打断李怀均的话,“面试顺利通过就好。”
李怀均话堵在喉咙口半秒,知道盛酒梨排斥聊这个,便忍了忍没再多言,挑了两块肥瘦合适的排骨放进她碗中,笑着转移话题道:“今天第一天上学,感觉新学校怎么样,和同学们相处得好不好呀?”
盛酒梨吃饭的动作一顿,莫名想起了窄巷里发生的事。
见她许久不回答,李怀均心生疑惑,“梨梨?”
盛酒梨心不在焉,用筷子戳戳碗里的白米饭,小声道:“挺好的。”
“好就行,我还怕你到了新学校不习惯,”李怀均温柔一笑,伸手去摸了摸盛酒梨那头被剪得乱七八糟的短发,“吃完饭,我给你把头发修一修,可以么?”
盛酒梨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