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信我
“小乾，是谁呀？”
屋里传来了程乾妈妈的声音，哭得全身都在抖的戚余突然被召回了一丝清醒与理智，慢慢松开程乾，努力控制自己失控的情绪。
程乾依旧看着戚余，却扬声回应道：“妈，是小余，没事儿，你先睡吧。”
“哦。”程妈妈在房间里应了。
然而片刻后她又来到窗边，打开窗户对依旧站在门口的两人喊了声：“外面冷，你带小余先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
“诶，好！”程乾应下，然后绕过戚余，去门外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把它推了进来。
“还傻站着干嘛？”
停好车，程乾回头扫了一眼戚余，沉声说：“去把门关上，跟我进来。”
戚余依旧站着一动不动，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程乾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走到门边关了门。
“说吧，怎么了？”他看着戚余问。
戚余依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开口说了一句：“哥，我脏了。”
他的声音平静，如同一潭死水，即使寒冬深夜呼啸而过的北风也不能让它掀起丝毫波澜。
额角的汗水渐渐凝为冰霜，凉得扎人。
被汗液包裹的发丝也开始变得僵硬，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满头黑发竟像极了一夜白头，根根如针，针针见血，扯着皮肉。
“你……说什么？”程乾以为自己听错了。
戚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双脚往后退了一步，身体紧紧贴着门板。
“我脏了。”
他看着程乾，声音很轻，却很认真。
他全身颤抖着说：“哥，你不是问我瞒了你什么吗？”
“就是这个。”
“五年级上半学期，有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
“我爸妈不在，他们在店里，家里只有我……”
“和……”
“那个……爷爷。”
“吃过中饭，他把我叫到他房间。”
“扒……”
“扒了我的衣服。”
“我……我反抗……”
“但……”
“但是……”
戚余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依然那么平静，可眼泪就是那么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他没有擦眼泪，只是努力地睁着眼，想要努力让自己看清面前的人，像一只刚刚死里逃生的刺猬，惊魂未定，心有余悸，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一草一木，甚至连空气都觉得危险。
他努力维持着自己语调的平稳。
“但是我……”
“我力气没有他大……”
“我……我……”
“哥……”
“他弄不进去……我跑了的……”
“真的。”
“可我当时真的太害怕了……”
“我很笨，很怂……很胆小……”
“你说得对……”
“哥，我……我怕他……”
他渐渐地语无伦次道：
“哥，我跑了的……我真的跑了的……”
“为什么她不信我？为什么？”
“她为什么不信我？”
“为什么？”
“为什么？！”
他红着眼，突然大声喊道：“她是我妈！她为什么宁肯相信那个人都不相信我？！”
“我没有偷他钱！更不会跟他要钱！她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
唯一的一声大声质问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背靠着门，沿着门板慢慢蹲下，慢慢把自己缩成一团，终于哭出了声。
“哥，我不值得信任吗？我没有骗人，没有撒谎。是那个人欺负我，我没有告状，为什么还要被他污蔑？”
“是因为我跑了吗？”
“所以要报复我？是吗？”
“为什么？”
“哥，我为什么要活着？”
“我死了不好吗？”
“她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我只是想要跟她一起生活而已，我错了吗？”
“不是说没有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她明明说过她爱我的呀！她说过！她真的说过！哥，你信我！她真的说过她爱我的呀！”
“可是我好累，我好难受呀！”
“哥，我不敢回家，我只是看他一眼就害怕。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妈又怀孕了，她又有自己的小孩了，他们都很高兴，可我为什么好难过？”
“哥，我没有家了。”
戚余无声无息地小声呜咽着，生怕惊扰了别人。
而一直站在他面前，只跟他距离一步之遥的程乾却整个呆在了原地。
他说不清自己当下是什么感受，也无心去分清。
眼睛是什么时候变红的他不知道，拳头是什么时候握紧的他也不清楚，只有颤抖的目光，始终落在戚余冰冷的发梢，看着他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时间在一片窒息中一分一秒流逝，直到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他其中一节指节上的肌肉才猛地一跳，活了过来。
“小余，来，来阿姨这儿。”
程妈妈不知何时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件长款的棉衣轻轻搭在戚余肩膀，然后温柔地把他紧紧裹起来。
“小余。”她蹲在戚余旁边，慢慢隔着厚重的棉衣把他抱进怀里。
“小余，抬头看着阿姨。”
戚余慢慢抬起头，带着满脸的泪珠看向她。
程妈妈冲他笑笑，柔声哄道：“小余乖，这里很安全，别怕，这里有阿姨，还有你二哥，我们都在，我们会保护你。”
“阿姨相信你，二哥也相信你。但是外面太冷了，我们先进屋喝点热水，好不好？”
戚余呆愣愣地看着程妈妈，怔了好久才慢慢扭头看向程乾。
程乾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神锁定着他的方向。
戚余借着程妈妈的支撑站起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扯了扯程乾的袖子，有些歉疚地小声道：
“哥，我……对、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说，我……”
看程乾依旧没反应，他更加懊恼，满心悔恨地道歉说：“哥，你别不理我行吗？我知道错了，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能原谅我吗？”
他又哭了：“哥，我……”
见程乾依旧没有反应，戚余咬紧了牙关，随后猛地转身，冲程乾母子两个狠狠鞠了一躬，转过身就要开门往外走。
就在这时，程乾突然伸手死死攥紧了他的手腕，一把把他拽了回来！
他压着极度沙哑的嗓子低吼道：“你他妈的还想去哪儿？！”
“我告诉你戚余！”他红着眼睛，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以后你就跟着我，哪儿都别想去！再敢离开一步我就直接打断你的腿！”
程乾大口喘着粗气，转身看着妈妈说：“妈，我想要戚余！我能赚钱养他！”
程妈妈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程乾的头发，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个小问题，人家自己也有爸妈，不是一个什么小流浪猫流浪狗，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我不管！”程乾一股子倔脾气上来，拦都拦不住，“我不管他有没有家人，我就要养他！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的了！我来保护他！”
程妈妈无奈地耸耸肩，妥协道：“不管怎么说，最起码你也要问问人家小余愿不愿意吧？”
“他愿意！”程乾斩钉截铁、如土匪般蛮横霸道，“我不问也知道！他就是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
程妈妈苦恼道：“小乾，妈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学会尊重别人，你最起码也要问问人家吧？”
程乾大声道：“小哑巴不是别人，我也不用问，他肯定愿意！反正他得听我的！”
程妈妈重重叹了一口气，面向戚余苦恼道：“你也看到了，你二哥这个脾气倔起来谁劝都没用，那阿姨就替他问问你。”
“你二哥说的，你愿不愿意？”
戚余看了看程乾，又转头看了看程妈妈，默默低下了头，隔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阿姨，我……我能养活自己，我可以自己赚钱，不——”
“他同意了！”
没等戚余把话说完，程乾就一把拽住他，怒气冲冲地大步往屋里走去。
程妈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这个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儿子，无奈地摇摇头，可很快就轻轻笑了。
算了，既然他愿意，就当他多一个弟弟吧。
男孩子嘛，早早培养责任心也不是坏事。
当晚，戚余被程乾强逼着往肚子里连灌了两大杯热水，又拿热毛巾擦了遍身体后就被塞进了余温尚存的被窝。
“给我老实待着！”程乾凶巴巴地瞪着他，“我没让你动你就不准动！听到了没有？！”
“哦。”戚余乖巧答道。
又过了一会儿，见程乾一直站在床边瞪他，戚余居然神奇的有点儿想笑，却不敢在这个时候露出行迹，只好费劲强忍着，最后实在憋得难受，身体便开始小幅度颤抖起来。
而一直板着脸的程乾却误以为他是冻着了，冷得发抖，所以转身去外面又弄了个暖水袋过来塞进被窝，“自己抱着。”
戚余眨眨眼睛，清了清嗓子问：“你不上来睡吗？”
见程乾不动，戚余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轻声道：“你要是……不愿意跟我睡，我睡地上也行。”
说着他就要起身下床，程乾彻底怒了，狠狠推了他一把，快速踢了鞋就钻进了被窝，手脚并用地把他整个人都捞进怀里，咬着牙发着狠冲他吼道：“跟你说了没有不让你动！你耳朵聋了？！”
“你最好别再跟我提那个狗东西，也别再提那件事！那老东西最好跟个王八一样活着！等老子长大了非把他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了！”
“你以后不准再回去！”
他依旧恶狠狠道：“你听见了没有？！”
戚余沉默片刻，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哼，这还差不多！睡觉！”程乾这才稍微解了点气，又把他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戚余慢慢闭上眼睛，不多时，细碎的呜咽声从程乾怀里颤巍巍传进了他的耳朵。
程乾皱着眉，慢慢抬手，轻轻把手落在戚余头上，微微用力再次把他往自己胸口按了按。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我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