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家
六年级的课程安排要比之前的更加紧凑,课余作业也多了很多。晚上能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三兄弟一向勤勉,在学习上从不偷工减料,自认为不输任何人。
然而,当戚余这次转过来以后他们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努力。
或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使然,下课时间从不出去玩儿,甚至连被迫接受投喂都很少能分走他多少视线。
于是,即使作业不少,但只要最后一节课没有额外布置的作业,基本在放学前他的作业就已经完成了。
放学后就去食堂打工,打完工就开始看他不知道从哪儿借来的各种书。
除非晚上有谁去他那儿一起睡,否则最少也能看到凌晨。后半夜稍微眯一会儿,一夜也就过去了。
一个学期下来,三兄弟发现戚余基本不会回家,周末会去大姨家待一会儿,其他时间只要学校可以住人,他就不会走。
小哑巴的话越来越少了,没有必要的话平时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天气越来越冷,衣服穿得也越来越厚,再也没人见过他身上还有没有那些伤疤。
偶尔晚上有人在戚余宿舍里留宿,也没见过他脱衣服的样子。晚上睡觉他会穿着秋衣秋裤,能把自己裹得多严实就有多严实。
周末兄弟几个约着一起去洗澡,戚余总是拒绝,然后自己偷偷去开单间,一个人洗,再一个人回来。直到有一天被兄弟几个留心抓了个正着,才交代说习惯了自己洗澡,跟别人一起洗不自在。
兄弟几个也不强迫他,他洗他的单间,他们洗他们的浴池,但总算让他愿意跟他们一起去,再一起回来。
至于戚余到底隐瞒了些什么,戚余不说,即使他们私下猜测过多少次,也没人出头去问。
十一假期学校放了七天假,戚余留在大姨家帮着农忙,没有回家,转眼到了元旦,学校放了三天假,学校锁了门,戚余也没了留在大姨家的理由,便骑车回了家。
戚余走后,剩下的兄弟三个聚在村里十字路口林乾妈妈的烧饼摊边上小声交头接耳着——
“乾二爷,你真要改名啊?”
林乾,现在应该叫程乾,无所谓道:“嗯,我妈都跟他离过婚了,我也不想跟那王八蛋姓,跟我妈姓挺好。”
阳阳又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程姨的意思?”
“我。”程乾道,“不就改个姓嘛!又没什么。小哑巴都改过不止一次了。”
阳阳撇撇嘴说:“人小哑巴是不想改,跟你不一样!你是没事儿找事!”
说到戚余,东子忍不住把脑袋错过来道:“诶,我总觉得他不是太想回去,要不然哪有人在外面那么长时间不想家的?”
“从开学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没听他提过他家!你们说奇不奇怪?”
阳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跟着猜测道:“还有刚开学那会儿他身上那些血道。你们说会不会是他在他家那边惹了什么人,跟人打架了?”
“有可能!”东子赞同地点了点头,“要是这样也能说得通。不然他为什么不想回去?我猜估计八九不离十,应该是这样没错!”
“我觉得也是!”阳阳又“嗯”了一声,然后又转头问一直闷头不说话的程乾:“二爷你说呢?”
程乾沉默片刻,沉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的,每每想到这些他就控制不住心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怎么想都想不通。
他无意识地紧紧抿着唇角,两条眉毛隐隐往中间簇拥着。
“小乾,来帮忙!”
不远处,程妈妈有点忙不过来,出声叫了程乾。
程乾连忙应了一声,起身帮忙去了。
“二爷,那我们先走了。”阳阳和东子起身告别,转身回家了。一场源于担心的猜测戛然而止,以无疾而终落幕。
元旦假期,很多在外面上学的学生和上班族都难得回了家,村里变得热闹了很多,晚上出来买烧饼的也比往常多出了不少。
程家母子两个一直忙到很晚才收摊回家,好在摊位离家很近,来回倒也不麻烦。
而戚余回家一趟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戚余家在二十多公里外的城郊,回去一趟戚余骑自行车快点也要两个小时。
学校下午提前一节课放假,但冬天天黑得早,所以戚余来到家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暗了。
在熟悉的大门外停下,戚余慢慢把门推开一个缝,侧头看了眼院里停的车。
当他看到爸妈的电瓶车都在家时才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大门,调整了下自己有些僵硬的面部表情,扬声喊了句:“爸、妈,我回来了!”
院子里的灯很快亮起,客厅正门随之打开,戚余看到继父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穿着拖鞋就走了出来。
“行!回来得不算晚,你妈早就把饭做好了,就等你了!”
继父笑得爽朗,看着他乐呵呵说:“我还说你再不来就去接接你的!来家的那条路上灯也坏了,还怕你看不清路。”
戚余笑笑,停好车,说:“没事,我骑得不快,能看见。”
继父冲他点了点头:“路上冷不冷?赶紧进来,准备洗手吃饭。”
戚余背着书包迈步向客厅走去:“不冷,我骑了一身汗。我妈呢?”
提到妻子,姜源整个人看起来都溢满了别样的幸福,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他低声道:“你妈怀孕了,查出来说是男孩儿!你要有弟弟了,高不高兴?”
戚余一愣,停住了脚步,半晌才点了点头,开口问:“我妈……身体怎么样?”
“养着呢!”姜源道,“医生说了,要让她多卧床休息,给你做完饭她就去床上躺着了。你好几个月没回来,你妈早就想你了。”
想我?
戚余沉默了好久,又听见继父催促他进屋才堪堪回过神来。
只是迈步向前的脚却如重千斤。
然而院子就这么大,即使再不愿意,门就在那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临阵脱逃。
终于,他把手揣进口袋,用衣服掩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和攥紧的拳头以及那死死掐着手心的指尖。
“哟!小余回来了?”
刺耳的声音带着慈祥的笑意,如有实质的目光却如同一条沾满腥臭毒液的蛇信子,鲜红的色泽下隐藏着一击必杀的獠牙。
戚余只看了一眼就快速低下了头,费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自己保持住普通又平常的姿态。
“嗯。”
他沉声应了,就这么一声,他就感到一股强横的生理性不适。
眼白瞬间布满血丝,冷汗无声侵染透了衣襟。
“爸、爸……”
戚余艰难地在失控边缘徘徊,可颤抖的声音还是一五一十地出卖了他。
“我、我突然想起来跟同学约好要帮他补课,我先走了,就不去看我妈了,你、你帮我跟她说一声。”
他的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连身体颤抖的幅度都渐渐失控。
他四散飘零的声音都得愈发厉害:“我、我、我走了!对、对、对不起……”
勉强说完,他拔腿就跑!到院子里骑上自行车就没了人影。
“小余!小余!”
无论姜源怎么喊,戚余还是走远了。
姜源被戚余突如其来的异样弄昏了头,一头雾水地看着他逃命般的背影。
他回头看向端坐在沙发上的老人,问:“爸,小余这是怎么了?”
老人摇了摇头:“谁知道。”
姜源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小余刚才回来了,刚进家门就跑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冬天夜里的风如刺刀般锋利,呼呼刮在脸上,生疼。
戚余却顾不上这些,一路上没什么人,他把自行车骑到飞快,可偏偏手脚都不听话,各个抖得厉害。
手是抖的,脚是软的,眼睛是红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已经出了村子,他依旧拼命地往来时的方向骑。
一条小路,坑坑洼洼,连一盏路灯都没有,却是回学校最近的路。
道路两边都是被冰雪覆盖的农田,冬夜寂静,安静地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安静到他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失控的心跳和忍都忍不住的细碎哭声。
一路往前……快点……再快点……
他哭着,边哭边拼命踩着脚蹬……
终于……
终于骑出了那片黑暗,那条荒芜的小路,来到了安了路灯的柏油马路。
路面上偶尔车来车往,有了汽车鸣笛的声音,有了橙黄的灯光,却依然不能让戚余感觉到温暖。
他不再哭出声,强忍着彻骨的恐惧与寒意继续一路向前。
快骑……快走……我要快走……
快点跑……
一路骑,一路哭着,靠着心里最后仅剩的那点目标闷头向前。
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一路来到程乾家的小院门口,车都没停好就抬手拍起了门。
“哥!”
“哥!”
他使劲拍着门,一下又一下,片刻不停。
他大声喊着,带着满脸的泪痕和沙哑的哭腔。
“哥你开门!是我!”
“哥!”
屋里,程乾刚和妈妈收摊回来没多久,才洗漱好准备各自休息就听见一连串响亮的拍门声。
他正要骂人,就听见了戚余的哭喊声。
他连忙跑出去,鞋都没来得及穿。
院门忽然从里面打开,程乾还没来得及看清戚余的脸就被猛地抱住!
“哥!哥~你救我~我害怕~我好害怕……”
戚余哭了,死命抱着程乾,崩溃大哭,来来回回地重复着那句:“我害怕……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