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意外突至
又一个暑假到来，训练一如既往的热火朝天，除了……偌大的场馆里少了一个人。
明长安突然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暑假训练的第一天，他在休息间隙里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看，一时间有点恍惚，那里仍然有个男孩子在练习，脚腕贴着胶布。
不是手腕。
他的脸转过来，是张不熟悉的面孔。
明长安匆忙移开目光，喝了口水。
这样的恍惚仅限于第一天，他们俩一共才认识了两年，在同一个场馆一起训练过很长一段时间，突然有个人走了，多少还是不适应的。
慢慢来就好了，一个人的人生里有那么多过客，总不能每个都能挽留得住。
明长安升上了六年级，终于到了想竞选也没机会的年纪，放学的时候路过少先队活动室，新一届的大队委成员公示出来，他扫了一眼，全是陌生的名字。
大队长那一栏写的不是商野，副大队长自然也不会是他，他们两个，都彻底成了这个活动室的陌生人。
里面传来讨论的声音，虚掩的门被打开，陌生的学弟迎面撞见他，露出疑惑的眼神。
他突然有点不堪，又有点狼狈，这种感觉在去年他拒绝竞选的时候没有出现，在他镇定地给新一届大队委候选人投票的时候也没有出现。
但是现在…明长安的目光触及活动室里的某一个相框，那是他们那一届大队委成员的合照。
他逃似地跑出了学校。
商野不在的这一年，明长安在市队也过得浑浑噩噩，在学校他还有熟悉的兄弟，有认识六年的同学，但在市队不一样。
他不想在这里认识同伴。
不过，人不可能孤立于社会，明长安终于认识了个叫王顾勋的男生，性格很外向，大大咧咧的，有点凡尔赛，说话不太看场合，不过明长安为人随和，综合来看，其实王顾勋也没什么大毛病。
王顾勋跟商野形成了很鲜明的反义词，有传言说商野只是看着冷淡，但接触之后你会发现，他其实热情不到哪里去，话不多，但并不是沉默的人，只是因为他能精准提炼自己的意思，然后用最短的话表达出来。
他从来不会跟谁炫耀什么，明明他那么厉害。但面对比自己年幼的队员，他会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建议。
比如，不要急功近利。
这天是周六，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明长安一边耐着性子听王顾勋扯淡，一边背好书包，思考晚上吃什么——荆女士最近工作忙,他要自己回家，大好的自由机会不能浪费，顺便下个馆子不过分。
电话突兀地响起来，打断了王顾勋的啰里吧嗦，明长安掏出手机。
是商野。
怎么会是商野？
没有半点犹豫，他慌乱地接通电话，扔下王顾勋快步往外走。
“喂？商野？”
王顾勋跑了几步跟上去，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一下。
电话那边安静几秒，商野嗯了一声。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啊。”明长安的高兴藏不住，全体现在语调里。
好像也没什么事要找他，他们俩已经是过了交点的两条线，以后的交集只会越来越少。
分岔路口在身后，他们渐行渐远。
“我好像没把同学录给你写。”商野的声音闷闷的。
“不就是写个人资料嘛，你想知道什么？我现在告诉你。”明长安爽快地答。
王顾勋默默跟在后面。
“也没什么。”商野说，“就是没怎么见过你写字，不知道你的字长什么样。”
明长安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长什么样？我这么好看的字能长什么样？好看的样！”
商野笑了，他说，“我要去吃饭了，其实今天真没什么事，很久没见了，打个电话来问问。”
“打啊。”明长安听见商野的笑意，感到很愉悦，“有空你就打电话来，我正愁队里没认识的，过来训练都没人陪我聊天了。”
“没认识的”愣了一下，等他挂断电话才追上去问，“喂，明长安，我不算你的朋友吗？”
明长安偏头，疑惑地“嗯？”了一声，说，“还可以。”
王顾勋不懂”还可以”是怎么个意思，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刚刚说你没有认识的？你不是认识我吗？”
明长安觉得他好奇怪，“你怎么偷听别人打电话啊？好没礼貌。”
王顾勋：……
商野和明长安重新启用了微信聊天功能。
明长安自认年轻人，一直混迹于□□，他耗费巨资充了会员，使用最酷炫的字体和最炫酷的气泡，现在用得最多的社交软件居然是微信。
面对被抛弃了不知道多久的□□软件图标，他觉得他老了。
明长安在某天悲伤地打字：商野我们用□□聊天好不好。
商野：可是我没有□□号
这个年代居然真的有不用□□的同龄人可怕。
明长安：…好吧你开心就好，今天吃了啥？我晚上吃了汉堡和炸鸡！
消息发了出去。
商野还没有回复，明长安盯着聊天框里的“炸鸡”两个字，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哦，那天原来已经这么久远了。
快年底了，市里准备搞个文艺汇演，荆女士忙得脚不沾地，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明长安也很忙，不过他是瞎忙，白天在学校上课，下课了去球场踢球，晚上回家写作业，写完了就跟商野聊会儿天，然后洗澡睡觉。
新的学期换了座位，苏落澄从他同桌变成了他前桌，四舍五入一下根本没动，女孩儿成绩很好，一直保持在班级第一，明长安简直要怀疑他们兄妹俩是不是遗传了什么优秀基因之类的东西，不然为什么都这么厉害。
不过那个“兄”这几天都没跟他聊天，放学后明长安不着急走，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在数学本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列着算式。
苏落澄一脸忧虑地转过来。
“明长安，我听说你在练体操啊？”
“啊？对啊，你才知道？”明长安正在写计算过程，随口答。
“那你小心点，这种体育运动是不是很容易受伤啊？”苏落澄撑着脑袋，垂着眼看他算数。
明长安的数字写得像狗爬，苏落澄盯了片刻，发现他居然算对了。
明长安瞟了一眼登记的作业题号，翻了一页纸，一边读题一边回，“还行吧，受伤的人基本都很厉害，你表哥的手腕不就受伤了吗？绑着个绷带呢。”
“什么手腕，”苏落澄莫名其妙，“他伤的是脚啊。”
明长安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苏落澄被他吓了一跳，“你反应这么大干嘛，吓死我
了。”
“不是，”明长安着急地问，“商野怎么啦？”
“哦……也没什么，”苏落澄说，“我也是听我妈说的，说他脚腕崴到了，好像挺严重的，不知道要不要做手术。”
“做手术？明长安难以置信，他才十三岁就要做手术？”
“你着什么急？你都不到十二。”苏落澄说，“别问我，我听说的，什么也不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商野这几天都没理他。
明长安不是没受过伤，踢完球脚底抽筋，站都站不起来，但他皮厚不怕死还命大，喷云南白药扳一会儿脚就行。
明长安情绪一下子上来，冲动得很，现在很想给人打电话，问他到底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他现在是不是正在做手术？或者是做完了手术正在病床上躺着睡觉？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苍白地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家人怎样呼唤都醒不过来。
明长安呼吸急促起来。
如果苏落澄知道他现在的想法，一定会揪着他的耳朵大声吼——商野是崴了脚，不是变成植物人。
商野坐在家里。
前几天他训练时走了神，跳马助跑时师兄给他喊了句加油，脑子里猛然撞进一句“你落地怎么这么稳啊。”
那一瞬他已经跳上跳板，跃起，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原本要做什么动作也想不起来了。
他心里一紧，努力调转身体，但还是失败了，一向落地很稳的商野出现重大失误，重重地落到垫子上，好巧不巧，右脚前脚掌刚好正对着软垫，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击。
他踉跄着跪了下去，侧身躺在软垫，几乎疼得站不起来了，被教练和师兄架着去医务室，然后就被送到了医院。
太反常了，他从来没犯过这样的错误，作为一个专业的体操运动员。他觉得自己要去看看脑子。
这简直太不科学，虽然教练们都在安慰他，但他自己心里那一关过不去。还好这是训练的时候摔了，要是比赛的时候呢，上了世界级赛场要为国争光的时候呢？
对于运动员来说，能被选去参加比赛的确是对自己能力的证明，但同时也意味着占用了一个名额，会有很多队友失去了一次比赛机会。
而这个占用了名额的人，却在赛场上因为意外而与竞争对手拉开巨大的分差，辜负国家的培养。
国家或许已经不需要通过拿金牌来证明什么，但在s商野看来，千万次的训练就是为了有个完美的结果。“尽力就好”是弱者需要的借口，失误从来不是意外，它的本质就是基础不够扎实。
商野不允许自己出半点差错，也无法容忍自己除了差错。
他撑着床沿，试着动了动脚，母亲推门进来，吓了一跳。
“乖乖，你别动，一会儿扯到筋加重就麻烦了。”她端着一个白瓷碗，装着切成块的苹果。“来吃点水果，教练给你放了假，就在家里歇着。”
母亲把碗递过去,商野接过来，用牙签叉了一块往嘴里送，小声说，“谢谢妈妈。”
女人慈爱地看着儿子，摸了摸他的脑袋，房间里沉默片刻，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明长安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