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油然而生的渴望
沈一清怎么也没想到，久我照纪带她来的地方，居然是他租住的高级公寓。
“这是拖鞋，这下你总不用我扶着你了吧？”
久我照纪板着脸从鞋柜里找出客用的拖鞋给她，沈一清忍不住弯起嘴角。
“我还以为肯定会被拒绝呢，没想到久我前辈还挺关心我的嘛。”
此话一出，久我照纪果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险些跳起来。沈一清完全没听他在抱怨什么，而是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客厅。
公寓的装修简约而温馨，客厅的墙上贴着米黄色的墙纸，显得很是温暖。
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与客厅连在一起，实际上半开放式的厨房并不适合中华料理，就算有油烟机，也很容易让满屋子都飘着烟，很显然，在这个家里，久我照纪也会做一些其他类型的料理。
久我照纪按开了空调，回头一看，沈一清已经慵懒地靠在客厅那张真皮沙发上，活像个等待伺候的大小姐。
“喂喂……你这家伙到了别人家怎么马上就摆出一副大小姐的态度啊。”
虽然嘴上抱怨着，他还是打开冰箱，翻找食材。他一个人的时候，做饭都比较简单，一般都是清淡的和风料理，与他给人留下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
等他从冰箱里拿出赤味噌之后，才发现她已经坐在餐桌前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了。
“原来久我前辈会做其他类型的料理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她轻咬了一下嘴唇，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双手合十。“比如说——‘为了贯彻我的信念，我是不会做除了四川料理之外的东西的！’这种台词吧？不如你现在就说说看吧，肯定超级帅气的。”
这个女人说不定比一色慧还要恶劣……久我照纪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把裙带菜与切好的豆腐块都丢进煮开的清水里。
“说什么蠢话，在远月学园，不管是和风料理还是法式料理我可都从来没拿过a以下的评级。才不是只会做四川料理……”
他舀了一勺赤味噌加进汤锅，沉默地搅动着，让它能够更快地融化。久我照纪在家做饭追求的就是一个简单高效，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味噌汤就端到了她面前。
“冰箱里没什么食材了，先喝点味噌汤垫垫……米饭已经在焖了。”
“谢谢，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她捧起碗慢慢喝着，饶有兴致地观看久我照纪烹饪，平时他颠勺的样子看得多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家常的模样。他把衬衫的袖口卷起，腰间还围着一条……称得上有些可爱的黑色印花围裙。
沈一清突然觉得，比起在更大的舞台上与他并肩作战，似乎在家里一起烹饪更让她心动不已。
一股渴望油然而生，她几乎没有多想，立马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久我前辈，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等他指明了方向之后，沈一清拿起刚才久我照纪提了一路的纸袋——那里头放着她的厨师服。
浴衣的穿法并不复杂，所以她一个人就轻松地换了下来，将衣服小心地叠好放进袋子里，她默不作声地站到了久我照纪的身边。
“久我前辈，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久我照纪手里还端着一碗打好的蛋液，看到她换上厨师服过来，不由得愣住了。沈一清扫了一眼灶台上放着的长方形平底锅，心中就已经了然。她拿起油瓶往锅里倒，轻轻倾斜，让油均匀地浸润锅底，再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碗，倒入适量的蛋液 ， 轻轻晃动，使蛋液摊成一张薄薄的蛋饼。
“凑什么热闹……本大爷不是说了让你待着就行了吗？”
“作为后辈，总不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前辈一个人忙活吧。”沈一清一边回答他的话，一边小心地用筷子将凝固的蛋饼由外向内翻卷，避免弄破。把卷好后的蛋卷靠在平底锅前面，空出的锅面再倒适量蛋液入锅。“中午那道菜端过去还不到五分钟您就跑到厨房来了，不会连一口都没吃吧？那可是我辛辛苦苦做的。”
久我照纪想起来这事了，不光是菜没吃完，他好像连账都没结就跑了……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你有北条美代子的联系方式吧？你让她发个汇款账户过来。你做的菜我尝了一口，觉得很像是你做的，就跑到厨房去确认了。”
沈一清一笑置之，专注在眼前的玉子烧上。那道菜有多费功夫他是知道的，见她笑了笑似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久我照纪心中的负罪感更重了。
“总、总之……对不起，我知道那道菜很费时费力，而且你做得也非常好吃，我不该浪费掉，请原谅我。”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看到他这么诚恳的道歉，心中的怒意早已消散了个七七八八，只余下两三分捉弄他的心思来。
“道歉的时候不是应该紧紧把对方抱在怀里吗？在中国我们都是这样的。”
久我照纪的脸色就像生吞了芥末那样难看，就在他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朝她挪动了两步，张开双臂试着把她圈在怀里的瞬间。
“骗你的，但是你抱过来我也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久我照纪就连连后退，差点撞到冰箱上去。她笑得肩膀都在颤抖，差点把锅里的蛋饼挑破，好不容易才把蛋卷做好，盛到盘子里晾凉。
久我照纪感觉自己的耳朵发烫，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喜欢戏弄他吗？还是……有种自作多情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他努力地甩了甩脑袋，试图把这不着调的想法甩出去。
“真是受不了你，别总是开这种奇怪的玩笑啊。”他声音有点闷，从冰箱里拿出新鲜的三文鱼，拆开上面的保鲜膜。“……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再有防备一点比较好。”
“我好歹也是个女人，久我前辈不也是堂而皇之地把我带回家了吗？”
他居然说不过她……久我照纪深深叹气，把三文鱼用厨房纸擦干，再切成小块。切好后放在盘子里，撒上一些盐静置。
“那个……帮忙切切蔬菜吧，切成细丝。”料理台上放着他刚才去好皮的胡萝卜与洋葱，还有黄色与绿色的甜椒。他把甜椒和胡萝卜递给沈一清，自己把洋葱一切两半。“洋葱我来切。”
在这种细节之处他还挺贴心的……沈一清按捺着抚摸着他夸奖的冲动，认认真真地把胡萝卜与甜椒按照他的要求切好。
久我照纪的刀工也是没得说，洋葱分分钟就切好了。在沈一清专心切菜的时候，他已经在调制酱汁了。久我照纪把白醋，糖，酱油，味淋按照4:4:3:2的比例混合均匀，再加与醋等量的水，一勺自己提前凝固好的柴鱼高汤。
“这是什么，酱底吗？”
沈一清好奇地看他把酱汁小火加热至沸腾，又把刚才切好的蔬菜丝加进去煮。
“这个是「南蛮醋汁」，我打算做「三文鱼南蛮渍」。”
久我照纪简单解释了一下，蔬菜在沸腾的酱汁中煮到微微发软，便关了火，倒到另一个碗里。他用厨房纸擦干刚才用盐腌渍的三文鱼析出的水分，拿出一个腌渍食品用的保鲜袋，把三文鱼丢进去之后，撒上淀粉摇匀。
沈一清也没闲着，把刚才做好的玉子烧用寿司帘压得更实在了些，切成均匀厚度的小块。
“可以洗手准备吃饭了，这里交给我吧。”
久我照纪在锅中倒上了油，把刚才腌渍的三文鱼放进去慢慢煎熟。煎好后的鱼块放到厨房纸上，吸掉多余的油脂。见确实没什么需要自己的地方，她跑去洗手间仔仔细细地用洗手液把手洗干净，坐到桌子前老老实实地等着吃饭。
不出五分钟，两个餐盘就端了上来，每一份上面都摆着刚才做好的「三文鱼南蛮渍」，这似乎是把煎好的三文鱼浸泡在「南蛮醋汁」中，刚才切成细丝的蔬菜作为点缀盖在鱼肉上，甚是好看。玉子烧也是整整齐齐地摆在小碟子里，又倒了一小碗味噌汤给她，最后的主食则是撒上海苔、点缀着一颗盐渍梅的米饭。
“等一下，我拿绿煎茶过来。”他拿起一个透明的茶壶，里面是浅绿色的茶水，久我照纪缓缓地将茶汤冲在米饭上，一份简单的「茶泡饭」就完成了。“感觉吃完这些之后连晚饭都不用吃了，看完烟火大会之后再带你去吃夜宵吧。”
其实沈一清相当喜欢这样温和家常的料理，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玉子烧塞进了口中。关东做法的玉子烧口感细腻紧致，有着温和的甜味，沈一清也比较偏好这一种，此刻已经开心到眼睛都眯起来了。
“有必要那么高兴吗……这都是十分常见的料理，就算是家庭主妇都能做得很好。”
她的情绪也感染到了久我照纪，他用勺子将茶泡饭搅匀了些，并不太能理解沈一清到底在高兴个什么劲。
“因为没想到您居然会做这么温和的料理，当然四川料理也很好，不过对于我来说，更喜欢这种能让人心底温暖的感觉。跟您站在厨房里的感觉也……不，没什么。”她笑眯眯地夹起南蛮风味的三文鱼，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这种酸甜的风味很不错啊，极大地削减了煎三文鱼的油腻感，蔬菜的口感也刚好。这道菜为什么叫「三文鱼南蛮渍」呢？”
久我照纪被她夸奖得有些心神不定，此时听到她提起这道菜的口味，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给她科普了一番「南蛮腌渍」。
“该怎么给你解释好呢？「南蛮腌渍」已经算是日本宫崎县流传已久的乡土料理了。「南蛮」一词原本是指16世纪由印度、东南亚来日本的葡萄牙人以及葡萄牙人带来的文化，由于他们是从南方海洋过来，因此称为「南蛮」，葡萄牙人带来的食材以及所制作的料理也因此被称为「南蛮料理」。”说到这里，久我照纪也夹起一筷子三文鱼，送入口中慢慢咀嚼着。“刚才我制作的酱汁便算是「南蛮醋」的简易版了，它一种甜醋，里面还会加入葱、洋葱和辣椒之类来调味。这种腌渍在「南蛮醋」的料理被叫做「南蛮腌渍」，比如著名的「鸡肉南蛮渍」和刚才制作的「三文鱼南蛮渍」。”
“说得真详细啊……谢谢你，又了解到了我不知道的事情。”沈一清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茶泡饭搅了搅，茶香与米饭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酸甜的盐渍梅也相当开胃。“这个「茶泡饭」也超级好吃啊……可以用其他的茶来做吗？”
说到茶，沈一清还是更喜欢红茶那馥郁的香气。当然，盐渍梅的味道也让她想起了普洱，通过一定时间存放的生茶经常会出现梅子香。相对于兰香的飘忽不定，梅子香则更加稳定，也更有辨识度。茶汤入口有一丝清凉感，略微带点酸，很快转为回甜，甘爽生津，这就是很多人偏爱的梅子香韵。
“这么入神，想什么呢？和你说话都没听见……”久我照纪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才把魂游天外的她拽回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若是自己在家制作，肯定是想用什么茶都可以，但若是在正宗的怀石料理店里端出来的茶泡饭，必然是使用绿煎茶来制作的。绿煎茶用的是蒸青工艺，所以色泽更接近茶叶天然本色，更青绿一些。其口感甘甜、略有涩味，在日本是最受欢迎的绿茶种类。”
其实，茶叶最古老的处理方式是晒青，即太阳晒。普洱茶至今仍然保留了这种方式，云南的大叶绿茶“滇青”也是晒青而得。就算是炒青的龙井茶也要先晒青一阵子，只是到了一定程度就要进行人工干预。
茶叶只用日晒，如果处理不得当，会留有不少苦涩味。在我国，晒青之后发展出了蒸青。陆羽所写《茶经》之中，提到的处理方式，就是蒸青，也是从我国传去日本的制茶方式。蒸青制成的绿茶，保留了较多的叶绿素、蛋白质和鲜味物质，泡出来茶汤清绿，色泽漂亮。日本直到今天，制茶也多用蒸青。
炒青工艺，一直要到明朝时期才真正的成熟、壮大，并且慢慢地取代了蒸青工艺。所谓炒青，最简单的说法便是用炒制的方式对新鲜茶叶进行杀青的工艺。
再然后，便是清代出现的烘青，初制基本工艺与炒青绿茶相同，只是最后一道工序，采用烘干而不是炒干。
在如今的中国，绿茶的制茶手法基本上都是炒青或者烘青，已经很少有蒸青这种制茶工艺。虽然少，但并不是没有，她倒是依稀还记得几种，比如江苏宜兴的阳羡茶，湖北恩施的恩施玉露茶。
她的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个念头，稍纵即逝。
“谢谢久我前辈如此详细的解释，虽然只是简单的一餐饭，但我学到了很多。”她朝着久我照纪认真地道谢，微微低下头。“感谢你的招待。”
让沈一清没想到的是，久我照纪居然主动把餐具拿走，收拾清洗。她本来还打算奉行做饭的人不洗碗制度，让做了主要工作的他去休息，但被他默不作声地拦住了。
“算了吧你，我家的餐具我得自己洗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