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那当然是没有的。
彭莱自来熟得很,第二日一大早就把向心觅从被子里掏出来,理所当然地催她:“走啊,出去玩,我带你去找明月玩。”
向心觅眼睛几乎睁不开,昨夜半夜偷偷摸摸回到床上,眼下天才刚亮,彭莱却精神奕奕的,一刻都容不得她再睡了。
她只好爬起来,神魂却还在梦中与周公下棋,人却和彭莱出了门。
“一大早就去找明月吗?我贸然造访,会不会不大好?”
明月就是那位为她闭门谢客的公子,已经很久不见外人了,向心觅在花舫待了几日,对他也有所耳闻,据说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即使是出来接客时,也是出了名的孤高自傲。
彭莱咧着嘴:“生气什么?他脾气很好的,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都是江湖中人,放心啦。”
她不耐烦走大路,总喜欢拽着向心觅往小路跑,还爱翻墙,揽住向心觅的胳膊往上跳上跳下,好好的一段路走得惊险非常,倒是醒了向心觅的瞌睡。
两人来到一座青瓦白墙的不起眼小院门前,彭莱又想拎着向心觅翻墙,被向心觅拽住了袖子,她有些无力:“敲门”
“哦。”彭莱皱眉,却还是听了她的话,很生疏地抬手敲了敲门,等了几息,一位眉眼稚嫩的小书童过来,踮着脚尖给他们开了门。
小书童看着脸嫩,头发被规规矩矩束成一个发髻,用蓝布巾包着,脸上神情严肃非常,看着像缩小版的尚先生。
向心觅没来由地想到。
小书童看见来者是彭莱,脸上的表情倒是松了松,又大感惊奇地睁大了眼:“你怎么今日敲门了?”
彭莱没听出来话里调侃的意思,只抱怨:“今日带了生人,好像一路过来要被我颠吐了,我就不带着她翻墙了。”
小书童的目光挪到向心觅脸上,果然不大好,于是略感同情地盯着她,向心觅只好微笑以对。
两人显然熟识,那门童十分熟稔地把他们往后院中引,又说起明月公子的近况来:“先生这几日又犯了喘疾,身体十分不好,又不爱喝药,眼看着消瘦了,彭大侠你记得说说他。”
又说起最近有个公子又不长眼地三番五次上门打搅,又是送礼物又是写情诗,烦不胜烦,那小书童还没变声,声音清亮:“你去那公子府上警告他不许再来!否则就把他脑袋割下来,看他还敢不敢来!”
彭莱深以为然,眉头紧皱,罕见有几分严肃:“怎么还有人凑过来,跟臭苍蝇似的招人烦,我知道了,待会我就去。”
说话间,两人到了后院。院里栽着许多名贵花草,被主人养的很好,装饰却简单肃静,院中只有一石桌石凳,边上有一块碧绿的菜畦,格格不入。
桌上坐着一位公子,白衣翩翩,脸色近乎透明透明,只是沉静又落寞地坐在石桌旁专心焚香烹茶,举手投足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优雅从容的气度,自成一道风景。
丝毫看不出只是一位乐伶,倒像是哪家书香世家的公子一般,教向心觅一时都不敢轻易打扰。
但彭莱显然没有这样的意识,十分自然的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对面的石凳上,对男人怒目而视:“喘疾又犯了,还一大早出来吹风,你不要命啦?”
那人并不吃惊,仍然不紧不慢地煮茶,并不正眼看她,声音清越:“你还记得我这号人么,就来管我?”
彭莱挑眉:“都是好朋友,关心你一下不是应当的吗?”
明月公子扭过头就不说话,看起来是并不是彭莱说的不易生气的样子,看着倒气性很大。
但蓬莱没有察觉,拉着向心觅又凑过去:“许久不见,你还拿话刺我,我今天带了个人给你认识呢,是我新认识的好友,人特别好特别聪明,你们俩肯定有话说。”
向心觅冲他微微颔首,当做见礼。明月公子也周全地回了礼,请她入座,接着挪开目光又落到彭莱身上:“许久不见,你还是没一点长进。”
彭莱不高兴,原本兴高采烈的神色被明月几句打击得消退下去,沮丧地坐在石凳上:“怎么这样说话?我不是怕你一个人待在这孤单吗?向小姐人可好了,还给我新衣服穿。”
说到这儿,彭莱想起自己的衣裳,她捋了捋袖子伸到明月面前:“我的衣服又破了,你看。”
明月公子看了一眼,嫌弃道:“你哪回出去,衣服回来不是破的?让你老实些,你也从来不听。”
彭莱大感冤枉:“我哪有不听?我明明可听话了。”她看向向心觅,希望向心觅对她的话予以肯定,向心觅勉强点了点头。
明月公子对向心觅倒是礼数周全,只是透着冷淡,他偏头道:“彭莱性情纯净,只是时常过于憨直,难免失了礼数,还请多担待。我见你眼生,应当不是扬州人士,是从外地搬过来的吗?”
向心觅答道:“我是京城来的,我夫君是新上任的太守,正是昨夜她来府上寻我夫君,我俩凑巧认识,一见如故。”
一听到又是太守,明月公子脸色微变,想来应当知晓彭莱从前偷太守账簿那一桩事。他眉头微皱,看向彭莱,彭莱连连摆手:“我没偷沈太守的账簿,你别瞪我,我听了你的话的。”
向心觅笑着应和:“的确没有,她还要帮我们大忙,我还没想好怎么感谢她呢。”
彭莱跟着硬气起来,说话也不拘束,乐道:“上次来了个狗官,这次总算派了个靠谱点的人。他们说真要好好修堤坝,只是要我去帮忙,去吓唬人,我今晚就去,去完再回来陪你。”
明月公子瞪她:“没人要你回来,你死在外面,也没人管你。”
这话说的亲昵,似乎并不是寻常朋友的关系,向心觅打量着,露出了看透一切的笑容。
偏偏彭莱是个榆木脑袋,她把搁在桌上的剑提起来,拔步要走:“我来你也不高兴,不来你也不高兴。真不知要如何?你不乐意我来,那我走就是了。"
明月更加硬气,看也不看她,只扔下一句:“要走就走,你也不是第一回。”
彭莱气鼓鼓的,到底是没走,只把头扭到一边去不看明月。明月公子也不搭理她,倒认真与向心觅攀谈起来。
他到底关心向心觅等人让彭莱帮什么忙,生怕她被人坑害,仔细问询。
向心觅也娓娓道来,并不多加欺瞒。只是听了向心觅的话,明月倒皱眉:“为何银子不够?朝廷应当有足够的银钱,再如何,公账也有富余。”
向心觅不假思索答道:“年年修,年年坏,什么时候是个头?总不可能年年先死几个百姓,等朝廷知道了再修。我家夫君这次来是想好好修缮一番。虽说费力,但往后几年总能安生些,这样不好吗?”
明月公子听了这番话,似乎很不可思议,他摇头叹息:“年年修才有成绩,若是一回都修好了,后来的人干什么呢?此地如此富庶,在这里多待几年难道不是好事?稍微做出一点成绩,就能稳稳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何乐而不为?这道理,我一个伶人都知晓,难道状元郎不明白吗?”
向心觅只是笑,她默默看着墙角那一块生的绿油油的菜畦,嫩绿的豆角从密密匝匝的绿叶中冒出来,凌乱又生机勃勃的模样,与这满院的金贵花草并不相称。
“人人追求不同,虽说几十户百姓的性命,几百亩田地的损失,写在奏折上不过墨点,但是对于一户人家而言,或可是灭顶之灾。沈太守他出身寒门,看得到这些苦难,也无法视若无睹敛来的钱财上沾的血迹呀。”
明月默然半晌,只道:“难怪她要帮你,还把你带过来,我也明白了。”
向心觅跟着夸彭莱,希望缓解两人之间的气氛:“她心思纯良,却意外的通透。”
明月也知道她也不真傻,只是看着憨,他笑道:“可惜不通人意。”
这不像好话,彭莱听见向心觅夸她,才高兴一点,又被他破坏大好心情,看明月摇摇欲坠的样子,又不敢像平时一样把人打一顿出气,于是又把身子背过去了。
明月唤了书童将针线匣子拿过来,又拽住彭莱的衣裳,将人一点点扯过来,若无其事道:“过来,袖子又破了,我给你补。”
彭莱勉勉强强挪了挪屁股,靠近了点,她还要为自己辩解:“我又没有故意弄破衣服,这衣服穿了好久了,你又不给我做新的。”
向心觅方才就奇怪,昨日明明给了牌子她,但彭莱仍穿着她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不由出声问道:“我昨日不是给了你牌子让你去拿几件衣裳?怎么没拿到吗?”
彭莱直直地坐着,明月微微俯身,认真地为她缝补,听见她说:“这衣裳是明月亲手给我做的百家衣,不是说能保我平安吗?所以我在外一直乱来,到现在也没出什么事,还是挺管用的。”
她嘿嘿笑道:“再说,我也穿不惯别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