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沈悟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道:“不得夫人喜欢的男子,难免会善妒些的。”
他捏了捏向心觅的手腕,铃铛链子已不在上面了,只带了一只碧绿的镯子,沈悟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石,听见向心觅低声嘟囔着:“分明是你不讲道理。”
他连日奔波的疲倦,各怀鬼胎的下属,还有永远批不完的书文与未竟的谋划,都在与向心觅不讲道理的,半是真心半是逗弄的闲话之间,暂且被搁置下来。
沈悟慢慢放松下来,困倦一点一点涌上来,他慢吞吞地挪动着,衣衫交叠,手臂在衣袖下的轮廓渐渐也能感知到,向心觅察觉到他的靠近,扭头有些警惕地看他,生怕沈悟在马车上又干些教人招架不住的事。
然而沈悟似乎只是困极了,他纤长的睫毛慢慢垂下来,声音也慢慢弱下来,最后轻轻靠在了她肩膀上。
并不沉重,却亲昵的姿态,向心觅心情有些微妙,她知晓沈悟在外奔波多日,去城郊考察并不是轻松的差事,又连夜赶回,困倦也是常事。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劝道:“待会就到府上了,先别睡,回去再好好歇息罢。”
沈悟却闭着眼睛不做回应,似乎全然已经睡熟了。
向心觅疑心他是装的,她低头看见他眼下的乌青,还有几日不曾清洁过,微微冒出的胡茬,终归还是没忍心将他推开。
靠一会,又能怎么样呢。
向心觅由着他睡了一会,路上偶有颠簸,她微微护住沈悟的脑袋,生怕他一头砸下去。到了府上,才终于不得不唤醒他。
沈悟本没有睡着,只是些微的困倦,但靠在向心觅身上,的确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被向心觅推醒时,甚至生出了点类似不舍的情绪。
但向心觅自顾自下了车,回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在府上另一边,遥远的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靠近。
堆积的多日的公文还等着他的批复,沈悟扶了扶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浑身放松的柔和的气息收敛了起来,又恢复了在外人面前冷淡自持的模样。
多日未归,管家上前来与他汇报府中情况,事务并不多,毕竟大人和夫人都不在府中,只是最后提了一句:“向氏布庄的陆掌柜来找过夫人四回,我都按您说的,托词不在尽数回绝了,让他有事直接找您,他说他说您这样暗自阻拦,夫人知道了一定会生您的气,这么久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然后很生气地走了。”
沈悟声音淡淡的,并没因为管家转达的陆谨的话有什么波动:“我知道了,所以他有正经事吗?”
管家仔细揣摩着沈悟的脸色,答道:“应当是没有,他并没托我传什么话,后来也没来寻夫人了。”
沈悟轻嗤一声:“没有正事还成日找别人家的夫人,难道就有道理吗?"
他难得话语间流露出一点儿刻薄来,让管家不敢言语。他来府上做事不久,尚不知道沈大人的脾性,只是看着不好相与。
夫人看着倒是个温和脾性,只是与沈大人似乎关系不好,新婚分居,也没见过怎么说话。眼下又不知打哪儿来蹦出一个陆掌柜,似乎对夫人并不一般。
这乱七八糟的关系教他摸不清头脑,唯有谨言慎行,猜测沈大人也许与陆谨关系不好,或有宿怨,于是他诺诺应道:“是,实在是有些失了分寸。”
沈悟点头:“你忙去吧,下次再来,让他来找我就是,不许去打扰夫人。”
管家应声而退,沈悟则往书房中去。
他要办的事还有很多,也许今夜并没有工夫歇息。车上休憩了那一小会,于他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他抚了抚自己袖口处的褶皱,抿去了嘴角一点儿不自觉的笑意。
······
向心觅回了府上,先让厨房烧了热水,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
花舫内熏香浓烈,娘子们身上用的胭脂香膏混在一起,还有烟日日熏蒸着,意外洒落的酒液,香的可怕。向心觅将衣裳脱下,青荷抱起来去洗,被香得打了三个大喷嚏,眼泪汪汪地看着向心觅不厚道地笑话她。
她撅嘴:“夫人还笑,你闻闻这味儿。”
向心觅直往水里钻:“我才不闻,你快拿走拿走!”
青荷抓她不住,还被她沾湿了衣裳,实在拿她没有办法,抱着衣服到屏风后面去了。
澡室内只剩下向心觅一人,她拨弄着水里的花瓣,微热的水波缓缓洗去了身上的疲惫,外面蝉鸣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向心觅闭着眼睛聆听,却慢慢地,在静谧的室内分辨出另一道轻微的,并不容易被人觉察的呼吸声。
她缩入水中,只留一双眼睛在外,警惕地扫视了一周,搜寻着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
澡室狭小,只有里间一道屏风能够勉强藏下人,但她的干净衣裳,也在屏风后的架子上,此刻若是走过去,恐怕打草惊蛇。
向心觅的心跳逐渐急促起来,震耳欲聋得几乎听不见室内另一道隐蔽的呼吸声,她深呼吸着竭力平息自己的心跳,试图思考着逃脱办法。
青荷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如果那人在此之前动手,她就出来推翻浴桶往外跑,外间还有还有备用衣裳,问题不算太大。
向心觅警惕地贴在桶壁,间或发出一点水声以免引起怀疑,视线紧紧地盯着屏风后那一处,越看越觉得那一团黑影像一个蜷起来的人。
更惊人的是,那团黑影正在缓慢地移动着,似乎正在鬼鬼祟祟地探出身来。
这该不是个登徒子?向心觅见势不对,立即从水中起身,用布巾勉强遮住自己,大声喊道:“来——”
她正欲往外跑,但屏风后的人动作更快,一道灰扑扑的影子从屏风后闪出来,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嘘,别叫!”
向心觅震惊地感受着身后紧贴着她的,女性的身体曲线,她惊慌之中,恐惧却消退下去,慢慢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的配合,那女子才迟疑着放开了她。
向心觅捂着布巾转过头,嫩白的肩膀和大半的腿都露在外面,头发也湿漉漉的,那女子长剑一挑,将她挂在架子上的衣裳挑过来丢给她,劈头盖脸地砸了向心觅一身,小声解释:“对不住,我走错了,但我是女子,我也不是杀人的刺客,你别叫人,我马上就走!”
声音比寻常女子要粗哑些,但仍能听出来的确是女性无疑。
外头人已经听见了里面隐约的叫声,声音由远及近:“夫人,您刚刚唤我们了吗?”
向心觅七手八脚地把衣裳套上,答道:“没有,你们听错了吧。”
她将仆妇打发走,那女子浑身穿得很不像个样子,似乎衣服都是破布做成的,不同颜色的布料东一块西一块拼在一起,成了松松垮垮一件衣裳,还被那女子穿得灰扑扑的。
向心觅走过去打量她,脸上倒是白白净净的,是个小圆脸,眉毛很黑,眼睛也圆溜溜的,和颀长的身量很不相符,但还抱着一把剑,浑身上下看起来就属剑最干净,还有一把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剑鞘包裹着,十分爱惜的模样。
她很紧张地回望着向心觅,担心她再次唤人过来。
向心觅抱着胳膊开口:“走错到别人家澡室来了?走的哪条道?来干什么的?”
那女子有些不好意思:“我分不清路,你们有钱人家的府邸构造都太复杂了。我来来找沈太守。”
这倒是真话,向心觅从京中的府邸搬过来,其实对府上也并不全然熟悉。
只是来找沈悟?向心觅挑了挑眉,那其实,也没有走错路。沈悟按理来说,是该住在这儿的,只是因为她不与沈悟一块住,沈悟将这处让给她睡了罢了。
她问道:“来找沈悟做什么?你是?”
那女子微微睁大了眼睛:“我叫彭莱,江湖名叫‘山外客’,我来找沈太守说修堤坝的事。”
山外客,竟然是个女人。几个时辰以前,她还追着杜鹃姐姐问询的人,此刻正活生生立在她眼前了。向心觅暗中感叹:难怪杜鹃姐姐说她是个憨子。
向心觅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彭莱还有些弄不清状况:“不知道,你知道太守府往哪儿走吗?我兴许是找错地方了。我没拿你府上的东西,你可以搜我的身。”她把自己腰间的小袋子打开要给向心觅看。
“这儿就是太守府,我是太守夫人,你不若与我说说,修堤坝的什么事?”向心觅往她袋子里看了两眼,只有几个碎银子很可怜地散落在袋底,看来这位游侠颇为贫困。
彭莱怀疑地盯着她:“你是不是在拿我寻开心?我是笨些,但也不是任人玩笑的,你戏弄我,小心我杀了你。”
哟,看不出来,还是有点脾气。
向心觅笑眯眯地,把湿漉漉的头发往身前拨了拨:“我听说过你的英名的,杜鹃姐姐今日同我夸你呢,我对你心向往之,哪里会戏弄你呢?”
彭莱听到熟人名字,又听见她说杜鹃夸她,眼睛立即像小狗一样亮起来:“她夸我?怎么夸我的?”
向心觅思索良久,道:“夸你正直。”
“真的吗?太守夫人怎么会认识杜鹃姐姐,你”她尚有疑虑。
但话未说完,外头又有脚步声匆匆传来。
向心觅还没来得及冲她使眼色,只看见一小团灰扑扑的影子钻到屏风后躲了起来。
身手倒是意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