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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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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心觅把沈悟一道带到了庄子上,给他在自己房间隔壁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这庄子里平日哪有这么热闹,后院平日里都是佃户们的媳妇收拾打扫,只当个兼差。

    一时间兵荒马乱,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又及时叫了大夫。

    那大夫说沈悟是受冻了,寒邪入体,平日里又忧思过重,所以才激发起高热来。

    幸好年轻,好生养着,数十日也就大好了。

    这本来也不关向心觅的事,她本想把沈悟送到房间就去看自己的苗,可沈悟烧的昏昏沉沉,两颊都泛起了艳红,还不忘拽着她的衣袖。

    一屋子丫鬟媳妇看着,向心觅也不好和他拉扯,只能顺势坐下来,耐心地听白胡子郎中诊脉。

    当初成婚大半年,向心觅肚子没个动静,孟兰因着急,请了个郎中来给他们调养身体时也说,沈悟思虑太重,伤心血。

    向心觅当时还以为是因为他在官场,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眼下看来,早早的就是这么个毛病。想的多,说的少。

    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倒是话多,向心觅刚刚见识过,难缠的很,还是不说为妙。

    她把自己的袖子扯出来,嘱咐下人好好盯着他,看着时辰把他叫起来喝药。

    自己则步履匆匆地跑去看了看自己田里的苗。

    那苗被一夜的风雪摧折,被雪压着,看着怏怏的,但终归是嫩生生的绿色,看了一圈,倒不像是冻死了。

    佃户说,过几日转晴了就没事,向心觅这才放下心来。

    她没来得及顾上沈悟,回了庄子只问了一句人怎么样,听到丫鬟禀报说,沈悟睡得不大安稳,中途醒了好几次,吃了粥眼下又睡了,便没再多管,径自去了织坊。

    毕竟明日就要把衣裳拿给柳行云,不得不抓紧些。

    向心觅走前同绣娘交代的要改的地方,她又检查了一番,又指出几个问题,这一说,又去了一个时辰。

    这一遭走下来,都过了午饭的时辰了。

    向心觅总算闲下来,慢悠悠地晃回去看沈悟怎么样。

    沈悟醒了。

    他倚在榻上,捧着瓷碗慢腾腾地喝药。外袍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里面的白色中衣,方才他躺在厚厚的被子里发汗,有几缕发丝垂下来,被汗水黏在脸侧。

    因为烧还没退,长久的发热烧得眼角和唇色都是红红的,清冷的容色罕见地带上了两份艳。活脱脱一副风流病弱美人图。

    只可惜向心觅全然是个睁眼瞎,没半分欣赏美人的心思。

    她搬了把凳子坐到沈悟旁边,盯了他半晌。

    开口问他:“药不苦吗?这么小口小口地喝。”

    沈悟虽然人还在发烧,但睡了一觉起来清醒多了,他记得自己早些时候说过的话,眼下面对向心觅,不自在得很。

    只一个劲盯着碗里黑漆漆的药汁,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不苦。”

    向心觅才不信,差人把自己房间里的蜜饯点心拿过来,摆在边上的小几上:“我瞧着苦,你快些喝完拿蜜饯压一压嘛。”

    话虽这么说,她自己倒先捻了点心吃起来了,一块接一块。

    沈悟一时没动,反而盯着她瞧:“才过午饭时辰,方才没吃饱?”

    向心觅没注意他的视线,正忙着找衣服上不小心掉下来的碎屑,只随口答道:“忙过了时辰,眼下也不饿了,吃些点心糊弄算了。”

    沈悟露出不赞同的神情:“那怎么行,饭总要吃的。”

    他想,难怪前段日子看见向心觅,每次都觉得她瘦了些,该是一贯都不好好吃饭的。

    向心觅:“也不麻烦厨房了,那些娘子家里有自己的活计,没必要把人又喊回来开火。”

    沈悟听着她这话,把喝了一半的药搁下来,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此刻衣衫不整,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将外衫穿好了。

    “我去给你做点东西垫垫肚子,午后时辰还早,两块糕点顶不住。”

    他说着就要下床。

    向心觅伸着胳膊拦他:“可别,你还病着,我哪里好意思差使你做饭的。”

    沈悟平静地瞧着她:“你会做?”

    当然不会。

    向心觅理直气壮地看着他,眼睛里明晃晃的四个大字。

    出嫁前,向心觅被爹娘如珍似宝地捧着,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哪里能让她进厨房的。

    前世出嫁后,少有的几次进厨房,也是半夜里沈悟把她折腾饿了,又不愿意惊扰下人,便进厨房给她做些容易克化的食物。

    事后正是黏人的时候,她闲不住,巴巴地跟着沈悟转。他洗菜生火,她在旁边和沈悟说闲话。

    沈悟说她半夜吃东西不是好习惯,她便回嘴:“那你下次别折腾我呀,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我饿也是应当的。”

    沈悟不应她,下次照旧折腾,也照旧给她做饭。

    这是向心觅为数不多对厨房的记忆。

    这样一想,还有些嘴馋沈悟给她做的饭。向心觅拦着的胳膊有点不那么坚定了。

    沈悟下了床,胸口几乎抵上她的胳膊:“不打紧的,我才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得很。”

    向心觅连忙缩回手:“那也行吧。”

    沈悟起身欲走,向心觅一把拽住他外衫的袖角:“哎,等会,你把药喝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向心觅狡黠的目光,和她翘起来的嘴角,像是在说“被我抓到了吧”,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转头一气把剩的半碗药喝了。

    苦涩的药汁顺着舌根落进肚子,仿佛连胃里都泛起酸苦的味道,沈悟的确不喜欢喝。

    但下一秒,一粒蜜饯被轻巧地塞进来,舌尖甜意缓慢地扩散,把那股酸苦味道压了下去。

    回过神来时,向心觅已经把手收回去了,她有点不高兴地看着手里空空如也的纸包,抱怨:“最后一个蜜饯了。”

    沈悟翘起嘴角,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唇。

    两人一道去了厨房,晌午刚做过饭,案台刚被洗过,还是湿的。食材被堆在角落里,沈悟一一查看过,侧头问向心觅:“笋子炖腊肉吃不吃?”

    向心觅自觉自发地找到了烧火的小板凳,乖顺地点点头。

    “香椿炒鸡蛋吃不吃?”

    点点头。

    “软萩粑吃不吃?”

    点点头,又摇摇头。

    沈悟挑眉,投去疑惑的目光 。

    向心觅老实地回道:“吃不完。”

    他似乎没考虑这个问题,只问她:“想吃吗?”

    当然想。都是春天的时令菜。笋子是今晨从山农手里买的,笋皮上还沾着山间清凉的露水,水灵灵的,香椿不知是谁家娘子摘的,掐着顶顶尖的嫩叶,满盘春色,软萩粑也是拿野菜和面粉和的,这种野菜,一年到头也只吃得上那么几天,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向心觅眼巴巴地瞧着,几乎能想象出都是什么滋味,但还假模假样嘴上客气:“太麻烦啦。”

    可分明眼睛都舍不得错,沈悟看在眼里,眼角眉梢忍不住漫上两分笑意:“不麻烦,很快就好。”

    他重新束好了头发,生起火,在灶台上忙碌起来。

    向心觅坐在一边,认认真真地盯着火,听着沈悟洗菜切菜,忽然开口,恍若随口一提:“你今天早上说的话,我只当你是烧糊涂了,全不记得了。我也没生气了,真的想开了,哪有气可生的,安心吧。”

    案板上有节奏地切菜上忽而一顿,向心觅没抬头,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那并非胡话,全出自真心。”

    乍听平静无波中,含着一丝不宜察觉的颤抖。

    向心觅不说话。

    声音又继续道:“这样听来,还不如生我的气。你从不生我的气,一气就走了。”

    这话着实冤枉人了,向心觅忍不住为曾经的自己辩解:“我哪是不生气,我从前不说而已,自己待着把气消了再去找你的。”

    “这次呢?气总不消,所以再也不来了。”

    向心觅把叉火棍一丢:“气总有个完的时候,生气也怪累的,你总让我生气,我还不能跑么。”

    “那我能追吗?”声音里包含一丝期待。

    她没好气地抬眼一望,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沈悟的指头被菜刀切了一个大豁口。

    惨红的血流满了整个手掌,啪嗒啪嗒往下滴落在案板上,白生生的嫩笋上都沾了一片血色,沈悟却仿佛不晓得痛似的,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菜刀,表情平静地盯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复。

    跟话本子里的厉鬼似的。

    向心觅唰地站起来,小凳子“哐当”一声四仰八叉地翻过去,她瞪他:“手伤了怎么不说!”

    向心觅捏着沈悟的手,连着胳膊带人一起拎到一旁的水槽里冲伤口。

    沈悟倒不挣扎,跟在她身后很乖顺地由着她冲洗伤口,也不喊痛。

    只是固执地又问了一声:“那我能追吗?”

    向心觅没好气:“不能!”

    水都被沈悟的血染成了浅淡的粉色,向心觅看清手上的伤口,把手往他另一只手上一塞:“按好,我去叫大夫。”

    背后沈悟亦步亦趋地跟着:“那怎么样才能?”

    向心觅烦得很:“不许跟着我!站这!”

    沈悟这才停下来,目送着向心觅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这才有心思看着手上几乎切掉半个指头的刀伤,太深了,按不住,血还在不断地往外冒。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被血染脏了的笋,想着,向心觅还没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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