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有多久没有过上这种日子了?
应该是很久很久了。
初中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高中的时候我想等上了大学我就能过上这种好日子了。
但大学为了赚钱,反而过上了相反的日子。
为了还学费,赚每月生活费还有还给爸妈这些年的养育费,我生病了。
还要赚治病费。
那是一笔对我来说,巨大又遥远的费用。
前男友有钱,还有一颗救世主的心,他那般心疼我乞求我,我就答应他了。
我想活下去。
贪生怕死这事压根就不分男女,也不分人种,我没资格去嘲笑和迁怒于前男友和那只丧尸。
只是我觉得不甘心。
因为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信手掂来的救赎,我到最后当真了。
我想,都这么久了,他应该不是演的,是真爱我。
他不是我的亲人,却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于是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的品德,三观,就认定我要爱他了。
他总说我不爱他,我的确没有说过爱他。
至少在遇见丧尸那一刻,我想过的不是推开他而是挺身而出,挡在他身前。
他总说他爱我,这世界没有人比他更爱我了。
至少在遇见丧尸那一刻,他把我推向丧尸前,我是无比相信的。
太阳快下山了,橙暖的光照在院子里,风把我晒的床单被套吹的懒洋洋的,在空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飘。
我坐在门前,啃着昨日从地里拔出来的红薯。
红薯实在太多了,根本吃不完。
但吃了五天,我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
五天的一日三餐,顿顿主食都是红薯。烤红薯,蒸红薯,红薯藤汤,我还晒了红薯干。
逃回村子里来实在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了——
这里没有丧尸,没有老板上司,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社交,没有房租通勤费水电气话费,巴拉巴拉。
都说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之前我只想过活下去。
但现在——
现在是末日,我不仅吃饱了,我还在想红薯吃腻了的问题。
收拾收拾,我将栅栏关好,门锁好,烧水洗澡。
在天彻底暗下去之前,我躺在了床上,进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天刚亮我就清醒了。
自然而然的睡醒,不是被闹钟叫醒,我下了床,拿出手机,用屏幕照镜子。
感觉黑眼圈淡了,皮肤都变好了呢。
几日前我在奶奶的衣柜里翻出了两套新的汗衫和裤子,粉白色的,上面印的是樱桃碎花。
衣服是我赚钱后给她买的,她一直没舍得穿,放在衣柜里,跟垫絮混在了一起,也就逃过了被烧的结局,成了我的睡衣。
今天天气很好,昨日衣服洗了还未干,我打算就穿睡衣出门。
我到水井旁打了水,拿昨天采的杨柳枝刷了牙,又摘了两片两面针的叶子下来。
两面针这个植物很有意思,叶子的两面都有一列突起的细尖尖,像针一样。
有个牙膏就是用这东西命名的,我没特意去了解,昨天偶尔发现,猜测应该可以平替一下便采了回来。
我用手把上面的针掐掉,丢进嘴里嚼了嚼,很奇怪的味道,感觉在啃花椒树。
简单洗漱过后我出了门。
今天想走远一些,我装了两瓶水,蒸了三个红薯,背着箩筐就上了路。
我边吃红薯边想念辣条,怎么才过了几天,我就把它的味道忘记了。
我黯然神伤,期待今天最好能搞点肉之类的东西回来。
但要真弄了肉回来,也要处理。
我还需要油盐,佐料,这些东西我曾在大城市里购买过,但我从来没想过它们是怎么来的。
如果我需要这些东西,我该怎么制作。
大学毕业后,我曾放弃外卖,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但我其实变相地选择了另一种外卖方式——
生产者制作的瓜果蔬菜,粮米奶蛋,经由它们的销售者外卖到超市,再到了我手里。
我需要那些东西,我需要佐料,但我甚至对佐料都喊不全,就算让它们长在我眼前,我都认不出来。
度过五天平淡安宁的日子,我终于感到了一丝恐慌——
我对生活一无所知。
即使有从小生活在山村里的经验,但去了城里,迈入人群与高楼的地方,有了无比快捷舒适的生活后,我便将那些本该扎进血脉里的东西忘掉了。
我这才意识到,什么工业机械城市互联网革命,它们可能都在欺骗我,欺骗我的生活。
我突然觉得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这是个问题。
恐慌使我非常想找个依赖,我很想找个和我一样正面对这些问题的人,即使我们待在一起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我就觉得,总比我一个人面对要强上太多。
我不知道这种心理是为何产生,是不是因为我被城市欺骗惯了,连我也要欺骗我了。
城市里有很多人,如果我不回来风车村,我或许会跟那些城市和那些人一起流浪。
我们会有无数个小团体,我们会做城市里的漫步者,拾荒者,开荒者。
虽然停水停电,出现丧尸,秩序瘫痪,但城市有着铜墙铁壁,它们是天然的避风港和保护墙,我不会觉得被城市抛弃了。
我又想明白一件事,我感到恐慌真正的原因原来是——
我被山村抛弃了。
只是因为我离开了一段时间,它就抛弃我了。
我无能狂怒,不知道究竟该怪谁,因为说到底是我先离它而去,真要说也是我先抛弃了它。
我将路边的树猛踹一脚。
一颗果实从我眼前坠下,我抬头一看,蓝蓝的天空下,绿色的树枝下缀着半青半红的玩意,好像苹果啊。
我捡起那颗青红参半的果子,犹豫片刻,拿水洗了洗,咬了一口。
酸涩中又带着一股甜,的确是苹果。
我立马忘记了谁抛弃谁的问题,爬树摘苹果。
我非常记路,看了看周围,将此树划为我未来的零食产地。
我又走啊走,发现了一块野韭菜,割几丛,看了看周围,圈起来。
一路上,我捡了不少能吃的东西,箩筐重量增加了不少,我又往里头放了刚捡到的菌子。
还有些菌子我感觉在哪看过,但又不确定,怕是有毒的那种,就没敢摘。
不仅如此,我还挖到了几个小土豆。
林间有不少鸟类,我只听得清声音,找不到它们在哪,更别说抓到他们了。
走走停停,太阳快下山时,我到了一处鱼塘。
这鱼塘是赵年余家的,他是风车小学唯二的胖子。
一个我,一个他,我俩一起玩的时候,就会自带话题。
女胖子,男胖子,过家家生个小胖子,一家三口全胖子。
不知道是我哪个有才的小学同学编的,朗朗上口,我第一次听见后,就再也没忘记过。
赵年余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哭得很伤心,他说他也不想变成胖子的。
但他妈妈做饭实在太好吃了,爆炒龙虾,红烧鲫鱼,麻辣兔头,泥鳅韭菜子,鸡公煲,他根本就忍不住。
听他哭,我也想哭,只是眼泪从嘴角流了出来。
我们俩因为太胖了被班上的人嘲笑排挤,只好一起玩。
其实我一个人也能玩过家家,但赵年余不想自己一个人玩,就来找我玩。
某天,赵年余突然跟我说,我们一起减肥,你变成漂亮大美女,我变成超级大帅哥,之后我娶你,再生一个娃,肯定又漂亮又帅,绝对不是胖子,吓死他们。
他说,他只要每天少吃三碗饭,也就是一顿少吃一碗饭,就大功告成了。他叫我也这样,我拒绝了,之后他伤心欲绝说不跟我玩了,要跟我绝交。
后来即使说了绝交,赵年余不跟我讲话,但也来找我玩过家家。
我们沉默地做饭睡觉照顾小孩,是他先打破了氛围,说,臧珍珠,绝交归绝交,我还是会娶你的。
我不在意耸耸肩,说,我要找阿狗去了。
现在想来我当时应该是摧残了一颗正在萌芽的少男心。
当时玩得正好,我为什么突然要去找阿狗呢?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想知道阿狗是死是活,现在在哪,我想见他一面。
鱼塘后面就是他家的房子,外观一看就是很久未住人,我放心大胆到他家鱼塘边准备大展身手。
但我突然听到什么东西摔地的声音,很像人摔倒了,又像是晒衣服的架子倒了。
我吓一激灵,飞快回身,竟然看见一个身影自窗前一晃而过。
我第一反应就是丧尸。
我很快站起来就往外狂跑。
“我靠!”
接着我听到一道声音,是个男人的声音。
我停下,朝后看去,突然发现烟囱里有烟在往外冒。
大概是为了让我确认里面是人而不是丧尸,那人又叫了一声。
“鬼呀——!!!”
然后我就听见那声音正在飞快地朝外跑来,我在他跑来前先跑了。
我不是脸皮薄害臊,怕人认出我来,我现在不是胖子了,村里的人要都在这儿,我要不说,谁都认不出我。
我是怕鬼。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的。
本来还想绕一大圈能多捡些能吃的东西再回去,结果却碰见鬼,我飞快顺着原路跑了回家。
趁最后一丝余晖落下前,我一口气关好栅栏锁好门,将桌子抵在门后,把窗户都关了个严实。
我甚至不敢去烧水洗澡,最后硬着头皮打着手电筒随便收拾了一下就躲上了床。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四个角都压在身下,把手机摁开机。
黑黑的被子里,只有手机的白光照在我脸上,我不禁想象从第三视角看被子里的我自己是什么样子。
第三视角中,会不会有半实半虚的鬼影就爬在我床边幽幽看着我,就等着我从被子里钻出去,好一下子干掉我。
手机只剩3度电,没有任何信号,我将备忘录打开,试图写下我的遗言。
我不是第一次写遗言。
自从生病后,我就养成了每月写一封遗书的习惯放在备忘录里,想着哪天突然离世后,至少那些想说还没出的话能让他看见。
但他离开后,我把每一封遗书都删除了。
现在备忘录里安安静静的躺着霜霜给我留下的联系方式。
她只留下了一行字——
世界是一具尸体。
大多数人像野狗。【1】
而你一直是珍珠。
我默默退出了备忘录,将她的号码存下,又关了机。
被窝恢复成了黑暗一片,我睁着眼睛,听着自己粗重的呼吸,忘了害怕,渐渐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