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
我居然在地上睡了一晚。
醒来时虽然没有肩背酸痛,但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一睁眼就是亮晃晃的白光,耳边有虫鸣鸟叫,我慌乱摸摸身上检查有没有少了哪块或多了伤口,却是啥也没找到。
我还活着。
不仅如此,我还看见不远处有两条山路,一条山路上有一座白色的矮小建筑,那里就是风车村了。
我往前走,走到白色房屋前。
这白色房子我走时没有的,应该是哪家年轻人回来给老人翻修了。
而此时它布满灰尘的窗户玻璃破了不少,铁栏杆上是一片铁锈跟蜘蛛网。
我弯了弯腰,从破了的玻璃洞往里看,什么也看不清。
屋外太阳太大,要想看清楚里面的情况我要使劲看上一会儿才能看得见,但我没那个耐心,小声喊了一句,“有人吗?”
没人回应我,我便走了。
白色房子往里走就是风车村的中心了,村里有小卖部,有小学,大部分人都住在这一块。
我跟奶奶的家在另一条山路上,还要走些时候。
我跟村里人的关系一向不好,如果遇见熟人,碰上老头老太还好,要是碰见跟我一样回来的同龄人,我现在这个糟糕的状态也不太好打架。
不管村子里还有没有人,我都不想知道,不想去招惹。
我头也不回走向另一条山路。
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风景,我十岁之前的时光就这么从我脚下溜过的。
这条路到底走了多少遍我也不太记得了,我不过就是走路上下学和买卖东西,偶尔来村里找人玩玩,记忆里,我都是在离风车村很远的地方跟奶奶两个人一起。
我边走边回忆,随手揪了根长长的狗尾巴草,又从回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一个人。
除了奶奶和我,还有阿狗。
阿狗是我读四年级时,奶奶从地里捡回来的。
听说捡到时身上光溜溜的,奶奶将他抱回来还是给他穿了我的衣服。
我的衣服本来就少,又分了他一半,放学回家看见他时,他身上穿了我的衣服,我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何况他还长得丑。
当时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跑不见了,第二天我去上学,杨孝康跟所有人说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看见脏丫头了。
说我趴在他家窗户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们全家人吃饭,简直快把他们吓死了。
杨孝康还跟他们说,我白日里是人,到了晚上就变成鬼,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女鬼。
我就知道原来他跑村子里去了。
总之,我对他这个家伙初次印象不好,第二天他出现时我假装没看见他,但他也不靠近我,只是远远的跟着我。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很久。
后来是因为什么事情讲起了话还成了朋友呢?
我到家了。
我以为见到家的那刻,我会哭的稀里哗啦,但其实我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意外的平静。
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像无数次回家那样回家。
我跟奶奶的院子没有别人家那样的铁栅栏,只有我跟奶奶一起做的木栅栏。
栅栏低矮,不知道是防谁,我一脚跨过去进了院子。
院里右手边有两个大水缸,一个水井,左手边搭着一个小棚,曾经养过猪、狗、猫、羊、猫头鹰、刺猬、鸭子、鸡子、鹅,还有一条蛇。
猪是跑来的野猪,奶奶将我们平日要吃的红薯喂了它,下了崽之后带着崽跑了。
羊是别人家跑来的小羊羔,我很喜欢它,想偷偷养着,求奶奶不要将它送回去,甚至吵着闹着抱着它不肯撒手,最后和它一起在棚子里睡着了。
我不撒手奶奶也拿我没办法,等着人家主动上门来找。
很幸运的是,羊是一只病羊,它的主人压根没有找回的意思,于是我就有了一只小羊。
奶奶很会养动物这件事众人皆知。
她把我养得不像一个山村里的小孩,白白又胖胖。
每次去村子里那些人都会说,奶奶是不是把好东西都给我吃了,把我养这么好。
我很想说才没有,我们家没有什么能算得上好东西。基本上,我跟奶奶每天都在吃菜吃薯。
但这样说出来太丢脸了,这代表我们家很穷也没能力,连肉都吃不起。我也就充耳不闻,让他们说去。
其实本来也能天天吃上肉,但那些山里的鱼塘全被人认领圈占了,不让我们捉鱼捉虾。要是想吃肉,就要走上很远很远的路,去一处没人的大鱼塘里钓鱼。
奶奶腿脚不便,小时被水淹过后就怕水,我自告奋勇去,经常钓一整天都钓不到一条,只有零星几次能钓到一两条。
钓到鱼的日子总是周末,于是我上学的时候最期盼的就是快点到周末。
有次我早起,坐了一天没钓到鱼,太阳快下山时居然钓到一条,我万万不会放过它。它要跑,我着急抓它,却不小心连人带桶掉进了水里,吓得在水里拼命扑腾,最后是抱着桶爬上来的。
我等衣服头发都干了抱着空桶回去,想假装没事,结果被奶奶闻出了鱼塘水的味道。
她抱着我哭,说,珍珠啊,奶奶不想把你弄丢了。
奶奶把我养的很好。不记事时我因为生病治不好被爸妈丢掉,是奶奶把我捡了回来。
奶奶说,我从小就聪明,把我抱回来之后就会喊奶奶了。
我觉得我确实比一般人聪明,因为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喊奶奶时,奶奶又笑又哭的拿手擦鼻涕。
而且我还记得,我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病啊,肯定是奶奶记错了,奶奶总是笨笨的。
奶奶真的很笨。
那只小羊被她养成了一只好动健康的大羊,它的主人看见了,便说那是他家走丢的羊,连拽带拖地将它拉回去了。
连羊都看得出来谁是它真正的主人,不愿走,奶奶还是让人走了。
我拦不住,跟她发脾气,质问她为什么不保护好我的羊,奶奶只是看着我,最后将蒸好的红薯饭端给我。
我当时不懂那眼神里的无助,后来我不知不觉懂了,所以我偷偷跟踪了一只大黄狗。
它经常在村子里乱晃,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但是哪家都待一会儿,蹭一点吃的,最后又跑到深山去。
它肚子很大,感觉会下很多小狗崽,我偷一只走,她应该不会在意。
我靠平常吃的残羹饭渣跟它套了近乎,躲在一旁看它生产后,拿了一些牛奶喂它,它很温顺地朝我露出肚皮,要我摸头。
我趁机从七只像无毛小老鼠的小狗崽之中偷走了一只小狗。
我以为我们俩的关系够好了,我妈那么辛苦生了我这么大一个都不要了,我只要它一个小孩也不算做了坏事吧。
但它就像发了狂一般猛地站起要咬我,她连她剩下的那六个孩子都不要了,追着我狂吠。
我本来还想挣扎一下,但是看见它收敛讨好露出尖牙的狰狞样子,我一下就不想要了。
这只小狗是有妈妈的。
我不是它的妈妈,奶奶不是它的妈妈,只有它妈妈才是它的妈妈,谁都代替不了它的妈妈。
我最后放下它跑了,跑得飞快,似乎要跑出大山到哪处去着急见什么人,但最后我只是跑回家,从后抱住了在棚子里的奶奶。
奶奶指我看,说,家里跑来了一只狗呢。
我一看,是真的,一只黑白夹黄的小狗,长得有点像大黄。
棚子里的动物真是讲个一天一夜都讲不完,我从棚子的一块砖头下拿出一把铜钥匙,打开了正门。
一打开,灰尘扑面而来,我呛了几口,拿胳膊捂住了半张脸,赶紧将家里的门窗都打开。
通了风,家里的一切都亮堂起来,我扫一眼,什么都没有变。
堂屋里放着一张很大的照片,我找出抹布,去井里打了水,将它仔仔细细擦干净。
但其他地方都是灰尘,照片不好放,我单手抱着照片将桌子擦干净,将衬衫解了下来铺在桌上,又将照片放在衬衫上。
光从窗外打进来,横条的光照在相框上,点亮了奶奶的那两颗金属假牙,让她慈祥的笑容看起来有种与年龄违和的嘚瑟。
我猜想这个老太太是在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当然回来了。
我不仅回来了,我还大展身手,一口气将屋里都打扫擦拭了一遍。
我还会过得很好,比以前都好。
堂屋的两边是两个房间,左手边是奶奶的,右手边是我的。
我的房间里除了一张竹床,一个崴脚书桌和一个只有三面的空心柜子外,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我走的时候能带的都带走了。
奶奶的房间里有一个大桌子,上面有三个小抽屉,下面有两个大柜子,柜门都坏了。
还有一个大一些的衣柜。
这些都是别人家很多年前的嫁妆,用了很久之后坏了不要了,又懒得处理,便叫奶奶去搬。
柜子里没有衣服,但还有一些床絮,我搬出来搭了架子放它们在阳光下曝晒除霉,又拿出一单床单和枕巾之类的丢在红色大盆里,打水泡着。
等做完大扫除,我一屁股坐到竹椅上放空。
我一直在试图屏蔽掉肚子空空这件事,但所有能做的事情做完,我不得不想办法解决了。
早知道昨天夜里留一个面包也行啊。
我只好又站起来,穿过堂屋,到后院去。
后院里有一间厨屋,一间茅厕,一间杂屋。
厨屋不大,被一个土灶,一个大水缸,和我跟奶奶捡的柴火占了差不多。
锅都蒙了灰,我拿火钳扒拉了一下灶,也都是灰。另外还有几个箩筐,我翻开一看,心中猛喜。
箩筐里有只打火机!
因为是将信将疑动身,我也没有太严谨准备就出了门,压根没想到除了水,火也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我跟前男友说好让他准备好末日要带的东西之后碰头,他只带了手机,烟,还有打火机。
他低头回消息,手指飞快,头也不抬说,钱都转到手机里了,不怕,又说叫我把电宝给他充电。
我猜到如此了,所以我一个人背着一个大包和一个小包。到高铁停运,出现丧尸,所有人像无头苍蝇到处乱跑时,他说帮我背包,我们两个人一起跑。
我们跑出了很远,周围的人却不少,又出现了丧尸,我被人推倒,而他也跟那些人一样跑不见了。
之后我跑脱了,但后来我一个人面对一只中年男丧尸时,差点吓傻在那里。
别笑话我,像我这样在城里待惯了的人,基本上从来没有杀过生,连看杀生的机会都少。
遇见这种情况,即使手上有武器,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是跑而不是反杀。
但当时我躲在一处烂尾楼里,丧尸堵在门前,而唯一能逃生的通道就是我身后大敞的窗户。
虽然是二楼,但跳下去需要做好非常充足的心理建设,很显然丧尸它才不考虑这些。
我想跳下去之前,想到那家伙不仅拿了我的包,居然还因为抽烟走了运,身上带了火,至少能撑一段时间。
而我此时此刻,除了跳,居然别无他法!
法克!
凭什么!
在危机关头,我掏出瑞士刀准备跟它来个你死我活,离我还有一步远的丧尸居然掉转了头,先走了。
我先是一愣,旋即苦笑——
不仅是男人,连男丧尸也怕死啊!
这世界真的丧心病狂了吧!
但我刀都举了,你走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我吗?
我给了它一刀。
说远了,我已经饿的不行了。
我抱着锅碗瓢盆去前院打水洗干净,又款一个竹篮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