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
沈七听说这个南凤国在七月初七有个非常热闹的节日,名叫万祈节。节如其名,在这一天的晚上,会有成千上万的人们聚集在集市中,放写着愿望的荷花灯或者是孔明灯。
这个节日北赋国是根本没有的,她很好奇,便在这天晚上拉着谢之筠一起下山逛逛。
暮色渐垂,集市灯光点点,人群攘攘,好不热闹。
沈七买了两个荷花灯,分给谢之筠一个。
花灯精致,中间点着一只小巧的蜡烛,火光闪动,几片粉色花瓣在四周绽开,犹如一只在唯美舞台中央不断跃动的精灵。
沈七提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两个字——自由。
谢之筠瞥见这二字,身形一顿,疑惑地看着她。
难道,她不自由吗?
“我最讨厌的就是被别人掌控命运的感觉。”少女哀叹着,而后将纸条叠好放进花灯中央,又走到河边,将它放进一旁的河水中。
花灯随着水流缓缓漂走,沈七脸上带着一丝希冀,“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获得自由。”
希望有一天,她能回到自己的身体,然后彻底摆脱剧情的控制,开启属于自己的人生。
谢之筠提笔,小小的手停留在洁白的纸条上,迟迟未落笔。
沈七探头朝他看去,见他停顿了片刻,而后在上面写下了两个字——平安。
嗯,很好的一个愿望,沈七觉得眼前的这个孩子前小半的人生过得实在是太惨了,若是以后她回家了,不在他身边了,他能保护好自己,健康平安的长大,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谢之筠把荷花灯放进河流,一朵小小的、散发着微弱烛光的小花混入其他的万千花灯中,朝着远处的石桥漂去。
他眼中映着河上的点点烛光,望着自己的小花越漂越远。
其实,他一开始想写的是四个字,但纠结片刻,终究没好意思落笔写下,只留下了后面二字。
夏夜微凉,各色的花灯交相辉映,摇曳生姿。
他希望,柒柒平安。
周遭人声嘈杂,大人们脸上洋溢着笑脸,交谈着,小孩们穿着鲜艳的衣服,追来跑去,玩闹着。
忽然,一只小手拽住了沈七的衣摆。
她低头望去,一个小男娃娃正怔怔地望着自己。
“娘。”
“娘?”沈七震惊,在她的记忆中,原主可是个未成亲的少女,哪来的孩子。
她望了望络绎不绝的人群,又看了看这个孩子。
八成是谁的孩子走丢了。
人头攒动,万祈节太过热闹,大家相互挤着,即便是孩子丢了,也难以一下子找回。
只能等集市逐渐冷清下来,这孩子的父母才方便找到他。
沈七抱起孩子,带着谢之筠到一个人少一点的地方蹲着。
沈七抱得有些累了,想把孩子从身上放下,不料他却紧紧抱着她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
“娘。”小孩脸紧紧贴着沈七的脸,几丝口水糊在她的脸上。
他身上自带着奶香味,脸颊又红又软,仿佛能掐出水。虽然沈七脸上被沾了口水倒也不是很排斥,只是非常无奈地笑,温柔地告诉他:“我不是你娘。”
谢之筠在皱眉一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让他感到烦闷。他无端觉得这孩子是在占柒柒的便宜。
夜色渐深,人群逐渐散去,三三两两的小贩开始收拾起自家的货物。
远处有一个中年女人急匆匆地往沈七的方向跑来。
“哎呦我的乖乖,可让娘好找啊。”女人语气透着劫后余生一般的激动,从沈七手里接过孩子。
“娘。”孩子对着女人脆生生地喊道。
“姑娘谢谢你啦,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啊。”
沈七摆摆手,“没事的。”
她看着眼前可爱的娃娃,忍不住母爱泛滥般地笑,刮了刮孩子的鼻子 ,“怎么不继续喊我娘了?”
“叫姐姐。”女人颠了颠孩子,示意他。
他眨巴眨巴透亮的眼睛,随后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姐姐。”
“哎,真乖。”
沈七回应着,又想伸手逗逗他,不料他却一把拉住她,朝她脸上“吧唧”一下亲了一口。
这一幕被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谢之筠尽收眼底,他看到沈七被亲,眼底一片晦暗,不自觉地手指一蜷。
小娃娃确实很可爱,看得出沈七也很喜欢他,所以即使被亲、被口水糊脸,她也乐在其中。
而自己,一只独眼怪物,长相丑陋,人厌人弃,她绝对不会愿意他亲她。
谢之筠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惊,随后微微摇了摇头。他没有想亲她的意思,只是自己不自觉地拿那个孩子跟自己作了个比较而已。
谢之筠自己也没想到,何曾几时,骄傲如他,竟然也会如此频繁不断地感到自卑。
夜色阑珊,人群稀少,热闹的街道早已化作一片寂静,家家户户大门都已关上,百姓们都准备入睡了。
谢沈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回竹屋的路上。
沈七看着前方低着头,兴致怏怏的长岁,若有所思。
瘦小的孩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即使腿有些瘸,也尽力保持平衡,让自己看着不会太狼狈。
“长岁!”
她忽然喊他。
身前的孩子听到她叫自己,下意识回过头。
少女的脸近在咫尺,她半蹲着,靠得他很近,唇畔飞快地在他那只空洞的左眼上一点而过。她看着他,眼中仿佛有湖水泛起柔和的涟漪。
山风轻拂耳畔,月光洒在彼此的发顶,时间仿佛静止。
他听见她说:“我不嫌弃你,也永远不讨厌你。”
有时候,一个人的内心想法,总会映射在他的举手投足间。就比如沈七看见长岁努力以一个正常人的姿态走路,便猜到了他的心中所想。
也是了,从小被骂小瘸子,独眼怪长大,内心到底有多坚强的人,才会不在乎这些恶毒的言语。她觉得,长岁肯定会在意这些的,会自卑会难过,会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世间美好的一切。
但她想告诉他,柒柒并不这样认为,她不后悔买下他,他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家人,陪伴她度过孤独的时光。
他很好,不必自卑。
思绪呆滞片刻,谢之筠的脑海中炸开一片绚烂的烟花。
“扑通——扑通——”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宛若激敲的鼓点。
他飞快地移走自己停留在柒柒脸上的目光,耳垂也泛起了浅浅的粉红。
猛地向后踉跄了几步,他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向他们的竹屋方向逃去。
身体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打破,让他心慌,却又让他暗喜。
小小的柴房半敞着门,谢之筠躺在垫了一层柔软棉花的竹席上,望着门缝外的月亮,辗转反侧。
他现在突然理解了,什么叫喜欢。
不是他与程嫣之间,那种一成不变,墨守成规地一起长大然后成亲,而是此刻,让他辗转难眠,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那份埋进内心最深处,死死隐藏着的,不敢直视而又不可言说的情愫,在这么一个瞬间,犹如逢春花树般悄然而又热烈地绽放开来……
很快又一个月过去了。
沈七从山下买回一个银制的长命锁,银胚不纯,上面隐约可以看见些杂质,毕竟,在这种偏僻的小集市中,确实难以见到上好的白银制品,这已经是她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沈七觉得,小孩子身上就该戴一些金啊银啊什么的,也不记得是谁告诉她的了,说这些东西能去邪祟保平安。
她就也给长岁买了一个。
小小的锁芯上面板板正正地刻着“长岁”二字,红色长绳穿过其中的小洞,在上方打了个结。
她笑着对谢之筠说,希望他健康长大,平安长岁。
可是,有时候人的名字总是跟他的现实处境相反。
山下传来消息,又死人了。
那家姓吕的一家人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雷活活劈死,尸体也是被不知名的怪物咬地惨不忍睹。他们的皮肤焦黑且腐烂,散发恶心的熏臭气味,胸口的肋骨仿佛是被人硬生生掰断,肠子心肺都被残暴地掏出。
人们都认为是这家人作了孽,糟了报应。
但谢之筠知道,这是他与邪神的约定起了作用,这也意味着,他也要向邪神献祭自己的性命了。
在他穿越过来之前,真正的小瘸子长岁和邪神达成的交易,以自己的血肉之身换取吕过一家人的不得好死。
可是他是谢之筠呐,他怎么能死呢?他还没有回到自己的北赋国,回到自己的身体。
而且,最最让他担心的是,柒柒以后该怎么办?
他若是死了,她会很伤心很难过吧。
思来想去,他最终在集市上买了一把短剑,日日磨着。
沈七看他最近总摆弄着那只短刃,莫名想到了谢之筠。他也有这么一把,当宝贝似的放在胸口的衣襟,毕竟那是女主小时候送他的生辰礼。
不过,若是长岁是谢之筠,她估计当初就不会买下他了,那人很自恋,脾气也很差,而且他出尔反尔,把自己对他的心意踩在脚底蹂躏,就因为她不是女主。
她不喜欢他。
不过,长岁不会是谢之筠。她是这么想的。
长岁那么乖巧聪明,采药打扫什么都会,而且他那么勇敢,不顾性命跳下烟云湖救她。这些好品质,金枝玉叶的谢之筠谢大公子是断然不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