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灾星
屋内烛影绰绰,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上,少女光着脚丫趴在床上,柔软的裤腿滑至膝腕处,她正趴着认真地看着一本不知名的书。
注意到谢之筠走进来了,她也毫不避讳。
“洗好了?那就过来睡觉吧。”
她一拉身下的被子,给他腾出位置,笑盈盈地望着他。
谢之筠感觉到自己脑中有经脉在疯狂地跳动,他面对眼前少女热情的邀请,全身僵硬着,一动也动不了。
也许在沈七看来,这只是因为竹屋只有一张床没有别处可以给眼前的孩子睡觉,而且他也不过八岁左右,和睡一张床也没有什么关系。
可谢之筠不是这样想的。
眼前的场景就好像她是他的妻子,动作熟稔地掀开被子邀请他同床共枕。
这个女子,她怎么不知道男女有别啊?这不合规矩!
他捏了捏小小的拳头,走出门去。他走到旁边的小柴火房。
柴火房很小,面积仅能容纳两个人,地面满是灰尘,但好在里面只堆着一小捆柴火,还有地方可以睡觉。
谢之筠看了看这一小块空地,差不多刚好能容纳自己小小的身躯,反正自己都睡了三个月马棚了,也不在乎睡这个小柴火房。他拿起之前洗澡换下的脏衣服垫在地上,躺了上去。
在谢府生活了十几年,他再目中无人骄矜自傲,也懂得什么是伦理长纲,他不能和这个柒柒一起睡,这有辱人家清白。
他闭上眼,却听到少女似乎无可奈何的叹息。
“唉,你起来,我给你打扫整理一下再睡。”
沈七也出来了,她拉起正准备睡下的谢之筠。
她拿了扫帚倒掉地上的灰尘,又铺上厚厚的棉花,最后搭上一条轻薄的被褥。
最终,谢之筠也算是有个还算舒适的睡觉之处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又两个月过去了,谢之筠每日和沈七生活在一起,也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
他每日和她一起上山采药然后去集市上卖掉,他发现这个柒柒很爱看一些关于修仙的书籍,种类很多很杂,比如如何修炼金丹,如何斩断情丝,其中也包括如何夺舍。他不明所以,但也无所谓知道。
夏季,天气骤渐炎热,树影斑驳,繁花似锦。
沈七带着谢之筠去隔壁山下的烟云湖采药。
烟云湖位于两山间的一处盆地,虽然地势较低但终年寒冷,所以最适合一种名为龙葵的草药生长。龙葵可清热解毒、活血消肿,能卖好多银子,这种草药在沈七所居住的那片山是没有的。
两人到达隔壁山下的村庄,坐在客栈小憩,绿豆粥清凉解暑,缓解了一上午的步行劳顿。
“难道是湖神提前发怒了”
“那可怎么办啊?我们哪还有钱上供给他啊?”
坐在隔壁桌的两个穿着朴素的男子皱着眉头,低声讨论着什么。
沈七正好听到他们的交流,他们口中所说的湖大概就是烟云湖,她有些不明所以,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问起缘由来。
那人见她是外地来的,便同她解释起来。
此村落名为烟云村,其中的百姓都靠采荷为生,烟云湖中生长着大量荷花,所以是百姓们的经济来源之大头。
只是,最近有很多百姓去烟云湖采荷时,好多人都在那附近失踪了。南凤国的百姓大多善水,平常时候并不会出现什么溺水的情况。
这种情况在八年前也有。他们称湖中有吃人的神仙,每年不仅要向湖神上供财产,还要献祭一位童子,然而今年,不知怎的,湖神提前震怒。
但,吃人的怎么可能是神仙,是妖怪吧。
沈七觉得这很扯,但鉴于这种传言已经出现,保险起见,还是放弃去湖边采龙葵的念头好。
沈七摸了摸身旁小人的脑袋。
“长岁,咱别去烟云湖了,那里太危险了。”
之前沈七问他名字他没答上来,她便自顾自地给他取了个名字。
谢之筠乖乖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个穿着古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带着四五个壮丁走进客栈。
她驻着一只拐杖,穿着一身破布麻衣,脸上沟壑纵横,眉间还有一道长条型的红痕。
他们不是来吃饭的。
那个老婆婆站到客栈的中央,而后开始神神叨叨的念一些不知名的咒语。
令沈七奇怪的是,周围的其他一些客人突然表情严肃起来,认真地看着她装神弄鬼。
“各位父老乡亲,湖神提前发怒了,今年的童子大家可有人选”
众人沉默,谁也不想将自家的孩子献祭出去。
老婆婆见无人回答她的问题,挥了挥手,身后的壮汉便掏出一个麻袋,抖开,依次走过每一桌客人,那些客人也非常配合地掏空自己的口袋,将所以钱财都扔进麻袋。
按照规矩,不愿意交出自家的孩子,就得交出自家全部的财产。
然而,这一切在沈七眼里,不过是他们借烟云湖村民失踪来骗取百姓钱财的手段罢了。
当其中一个壮汉走到她这桌时,她毫无反应地喝着碗中的绿豆粥。
停顿片刻,那个老婆婆拿着一串珠子,指着谢之筠,疾言厉色道。
“灾星!”
“烟云湖自从八年那次后再未有人溺水身亡,直到此独眼童子出现,此乃邪神降世,一定是他的气息惹怒了湖神,湖神提前降下惩罚。”
“他就是这儿的灾星!”
“唯有将他献祭给湖神,才能彻底平息其怒火。”
一时间,客栈中的客人开始窸窸窣窣地小声交流起来,时不时朝谢沈二人投向怪异的目光。
“啪——”沈七猛地站起来,一拍桌子。
“无稽之谈!”她挡在谢之筠面前,脸上挂着一丝不以为意地笑,“我们是外地来的,今天才刚到这,你们湖里有吃人的妖怪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就是想要钱吗?何必如此装神弄鬼大费周章。”
“哎呀,你怎么敢跟神婆大人这么说话?”旁边有客人低声劝道,“姑娘歇歇吧,神婆大人是我们村的守护者,庇佑我们村一百多年了,她说的话从来都不会有假的,若是能用钱解决性命之忧,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七无视旁边人的话,脸上挂着一丝讥讽的笑。
“只可惜我们身无分文,穷的叮当响,你从我们这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眼前的装神弄鬼的神婆显然生气了,她脖子涨红。
“你!你……你会遭到报应的!”
“哦?是吗,那来呀,有本事现在就降下我的报应。”
沈七扬着脑袋,挑着眉看着眼前的神婆。
坐在身后的谢之筠看不下去,他轻轻拉了拉沈七的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别再激怒这群人,以免惹来无妄之灾。
神婆眼神宛如毒蛇,丝丝地吐着芯子,嘴里低声不知在念叨什么。
盯了一会沈七,她便带着几个壮汉朝门外离去了。
沈七坐下,心平气和地喝完碗中的最后一口绿豆粥。
她知道那个神婆的地位肯定不低。但是,她沈七爱财得很,让她无缘无故地给一个坑骗众人的老婆子钱,想都别想。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说长岁是邪神降世,童子灾星,哪有这样骂人的,她登时火气就上来了。
天色渐晚,此时再回家恐怕要摸黑走山路了,沈七向小二要了一间客房,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回去。
村庄宁静,客栈檐下的灯笼在夜晚的风中轻轻摇曳,泛着暖光。
二楼客房里,沈七正坐在床边脱鞋子,她脱去亵袜,爬上床,又将被子铺好,向谢之筠招了招手。
谢之筠又沉默了,他望着客房里仅有的一张床,攥了攥小小的拳头,而后向旁边的长凳走去。
他宁可睡长凳,也拒绝跟她同床共枕,他已经十八岁了,那怕她不知道,他也不能这样做。
同床共枕,这种事只能在成亲之后才能做。
他刚想爬上长凳,腰就被人从身后一揽,他被带至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一瞬尴尬,耳朵泛起浅浅红,他开始挣扎起来。
“别闹了。”
少女声音柔和似有无奈,哄孩子般对他说道。
“体谅一下柒柒姐姐,姐姐穷得很,只住的起一间客房。”
她声音略带委屈。
在沈七看来,和一个八岁的孩子睡一张床,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即使长岁只有一只眼睛,瘦骨嶙峋,也不妨碍她觉得他乖巧又可爱。她不仅愿意和他一起睡,还母爱泛滥地想抱着他睡。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谢之筠放弃挣扎被她带至床上,她抱着他,替两人掩好被子。
谢之筠:……
他平躺着,盯着天花板,咬着牙,唇死死抿成一条直线。身边的少女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好闻的药草香,轻轻牵动着他的心弦。
夜色静谧,微风轻拂,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洒在二人所盖的薄被上。
他睡不着了。
她不会知道眼前被她抱在怀里的孩子其实是个已成年的男子,若是知道了,她会不会狠狠推开他,大骂他登徒子。
他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到旁边的人眼睛已经睁开了。
“睡不着”沈七看着他。
没等谢之筠选择摇头还是点头,沈七那只抱着他的手便放到了他的胸口,一下一下,缓缓地,轻轻地拍打。
“小宝宝,要睡觉,风不吹,浪不高,小小船儿轻轻摇。”
沈七学着自己母亲小时候哄她睡觉的样子,轻轻念着歌谣。
谢之筠:……更睡不着了……
翌日。
两人收拾好行李,吃过早饭,准备离开烟云村。
走至村口,谢之筠听见有人吆喝。
“红糖馒头,又香又甜的红糖馒头,一文钱一个。”那小贩挑着大大的食盒箱,逐渐混入人群。
他望着那个那小贩离去的方向,突然想起柒柒第一次从别人手中将自己买下的场景。
那时他又累又饿,浑身伤痛难忍,他低着头,她白皙柔软的手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将一个喷香松软的红糖馒头塞进了自己脏兮兮的手中。
思绪翻飞,他愣神,不由地握紧了身旁沈七的手。
可沈七却会错了意,以为长岁肚子饿了。
也是,毕竟从烟云村到原来的集市就要花费将近半天时间,不如买些吃的作干粮。
她放下背上用来装草药的篓子,朝谢之筠嘱咐了一声村口等她,便急匆匆地朝卖馒头的赶去。
谢之筠想拉住她,但是她动作太快了,一溜烟就挤进人群里不见了。
他心下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