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狭路相逢
汉威的车渐渐被甩落离车队有了距离。下了山路，平坦的古官道黄土铺路，绿柳夹道，直通龙城内城。
汉威如今是进退两难。回家大哥知道了他送了小盟哥来露露姐这里，这就是他的失职，定然被大哥责罚；但若逼了小盟哥随他回去，却并不现实。小盟哥根本不想让大哥和胡子卿看到他惨不忍睹的伤，也不想听任何同情怜悯的话语。
“听不懂吗？送我去露露那里，或者去找个旅店。”
碧盟踉跄了上前，却被汉威拦腰抱住，对冯暮非说：“冯老，这是我表哥的物件，刚才换衣服不小心掉了。”
坐飞机来听魏云寒《伐子都》大戏，看那精彩的“云里翻”的西京大员们一路走一路同冯暮非这“东道主”拱手寒暄告别，这才真是狭路相逢。
露露似乎无心去听，无声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只凑坐到碧盟跟前，用罗帕为碧盟轻拭额头冷汗。
心想，你一个大男人，这么腼腆做什么？
“小盟哥，你在发烧。”汉威惊呼。
汉威知道从胡子卿到大哥和小盟哥都厌恶冯暮非，但碧盟表哥同冯暮非冷眼相望的目光中，汉威觉察出一丝异样。只不过是一种奇怪而无法名状的感觉，似乎碧盟哥和那冯暮老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多谢司令记挂，碧盟很好。”
车停靠在围墙上爬满金银花和爬山虎的小院前，叩开门，老妈子忙帮了汉威搀扶碧盟进屋。
汉威忙将车停靠路边，慌然问：“小盟哥，不舒服吗？”
小盟哥那凝了血的裤子，那染湿的飞行服，怕只有美人烈酒能抚慰他的一身伤痛了。
候机厅里，胡子卿乍见碧盟依旧一身飞行服出现，不禁笑了问：“你们两个这么久都做了些什么？”
“汉威，你回去吧。连累你被大表哥责备我也不想，但我真的不能回去。”
勤务兵拎着那根红绳，翠玉的十字架坠儿就在线头摇摆。
亮儿见了汉威慌得扑到汉威怀里说：“小叔，亮儿就在后台和艳生小老板说了几句话，抬头就不见了你们。阿爸生气了吧？阿爸不会打亮儿吧？”
但小盟哥一沉脸的那副不快实在不友善，汉威想，你不愿意，小爷还不屑得伺候呢。不过是佩服你昨夜穿雷过电的勇气。
飞行服褪在脚踝处，令汉威惊得瞠目结舌的是那紧贴在腿上湿漉漉的单裤，已经被暗红色的血渍和了汗水浸透。
露露裹了一身睡衣从楼上下来，看了碧盟憔悴的样子，询问的目光望向汉威。
冯暮非的目光却上下打量着碧盟，虚了眼睛看了他，又呵呵笑笑自我解嘲说：“当年，我的一位朋友也有这么对儿翠玉十字架。”
爬上机舱的机场务勤的军官向远处候机室里的弟兄们挥挥手中的小旗大声喊着：“快来几个人！”
胡子卿庄重的缓缓还了一礼，满含了欣慰和敬意。几步上前握住碧盟的双手，捶了一拳碧盟的肩，赞了句“好小子！”，又低声问：“你的伤如何了？”
守在门口，汉威四下环顾，一只灰色的蚂蚱跳过眼前，扑扑翅膀，那薄透的翼收拢身后，跳跳的向墙根去。汉威童心乍起，悄悄拢起手，蹑手蹑脚追了两步刚要去扣，就听更衣室内一声“啊！”的惨叫，随即噗通一声撞击声响动。
此时，汉威才渐渐觉出搂住他脖子的臂越来越用力，身体越来越重。
亮儿的怯懦拘谨，丝毫没有大家子弟的风范。让大哥带了亮儿出去，唯唯诺诺的亮儿只会给大哥丢脸。这对平日谨慎苛刻，精益求精的大哥来说，显然难以容忍。
汉威心里反是委屈，一片好心好意，小盟哥怎么能这么说。仿佛所有人亲近他都是为了看他笑话一般。
胡子卿和汉辰在候机室传阅着碧盟带回来的一封密函，汉威搀扶着小盟哥一瘸一拐去更衣室去换下身上厚重的飞行服。
汉威惊愕的问：“小盟哥，为什么呀？回家有人能照顾你，你身上的伤要看大夫。”
“西京中央元老冯暮非，谁个不认识？”碧盟的话里满是鄙薄。
“亮儿，你怕什么？有姑母在这里给你做主，看哪个挑拨是非的敢欺负你。”大姐话里带刺，眼睛却是望向楼上。
条凳上、地上已经蹭抹上血迹，汉威按了小盟哥的吩咐掩饰掉这些痕迹。
正欲离开，却见又一拨人说笑了走来，为首的竟然是冯暮非。
碧盟的面颊擦过汉威的脸，能觉出一股异样的热度。
就在碧盟愤恨的目光中，冯暮非呵呵笑了同众人走去机场，走出几步却又回头望了眼碧盟。
银翼飞机静静的停在跑道，背后是远处延绵青山，朝霞绯红的天幕。
“碧盟！”汉辰制止着碧盟的无礼。
冯暮非将翠玉十字架递还给碧盟，碧盟一把夺下。
借势栽坐到更衣柜前的条凳上，碧盟吃力的吩咐：“威儿，你去替表哥把住门。”
迫近机舱时，也没见到里面的动静，汉威的心随了每一步的迈出渐渐下沉。
汉威望望空荡荡的更衣室，并无旁人，促狭的一笑说：“小盟哥是怕汉威看你？”
碧盟猛然喊了声“停车！”
带血的汗巾，红绳上系着的翠玉十字架。
冯暮非显然有些遗憾，奸计没有得逞一般的失落，汉威看了心里暗自得意，这个老狐狸这回作鳖了。
“嘘～”跌坐回地上的小盟哥哥竖了根食指示意汉威小声，伸手给汉威示意拉他起来。那傲慢的姿态，似乎恩准汉威扶他起身是多大的恩宠，恼得汉威反翘起嘴，又一想小盟哥也委实可怜，也就不再计较。
碧盟倒在地上，一手紧紧的抓住了更衣柜把手，费力的咬牙向起爬。
“小盟哥的棒伤崩裂了。他昨夜去执行飞行任务，在大雨雷电中飞了一晚。”汉威解释说。
汉威驱车载了因伤痛而缩靠在车窗边的碧盟往家赶，紧紧尾随了前面胡子卿大哥的车。
汉威鼻头一酸，泪光莹莹的抱屈说：“小盟哥，太可怜了。”
晨曦下的飞机宛如一只骄傲仰头在原地伫立踯躅的雏鹰。
一眼看到汉威搀扶着的梁碧盟，二人对视的目光中有一种难言的怪异。
虽然那房子是小盟哥和露露姐共同的家，万一冯暮非出现要有多尴尬？为了小盟哥和露露姐交往，胡大哥那天已经发怒，大哥都请出了七叔当年留下的家法，小盟哥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看了亮儿诚惶诚恐的样子，汉威心里也为他难过。惊弓之鸟一般，现在有些风吹草动亮儿都要慌神。
将带回来的神秘皮箱交到小昭副官手中，小昭心领神会的带人驱车疾驰而去。
“还我！”碧盟一脸怒意，对冯暮非无比的厌恶。
汉威不顾一切的冲上前，却被众人拦下。
梁碧盟嘴角不屑的轻蔑：“谢谢冯老提醒，碧盟已经完成使命往返一遭了。”
开过颠簸不平的山路时，碧盟忽然埋怨说：“慢些，我疼。”
“亮儿，有大姑母在，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说。这龙城地面姓杨，迟早这杨家的家业都是你这个长子的。”大姐凤荣口无遮拦的挑衅说。
汉威这才发现玉凝姐姐挺了怀孕的肚子，静静的下楼，边问：“亮儿，昨晚的戏好看吗？”
小盟哥在众人的搀扶下出了机舱，摘下飞行帽，厚重的连身飞行服，狐皮领立起遮了半个脸，领口掖着雪白的汗巾，衬出一张苍白失去血色的脸。
“怎么，梁教官要带伤飞行？这可是危险。”冯暮非奚落说。
“小盟哥，你认识他？”汉威不由回头多望了几眼冯暮非。
碧盟揉了揉太阳穴，痛苦的倒吸口冷气，对汉威吩咐说：“掉头，回露露那里。我不想回杨公馆。”
汉威心里抱歉，是他只顾了追赶前面的车，忘记了小盟哥身上的伤。山路坎坷不平，不时颠簸，开快了小盟哥更是颠得伤口疼痛难忍。
“小盟哥！”汉威见碧盟已经重新去提脚踝上的飞行服，汉威立刻心领神会，小盟哥是要掩饰这一身的伤，不让任何人知道。
冯暮非的视线却被那翠玉十字架吸引，几步上前一把抢了过去。
“小盟哥在发烧。”汉威解释，这个解释当然最妥帖，也足够引起胡子卿和大哥汉辰的自责内疚。
“小盟哥！”汉威蹿进屋里。
“小盟哥～”汉威几乎不相信在这种时候，小盟哥还敢再去找露露姐。
嘴角挂着胜利凯旋的骄傲，笑靥掩饰着满脸疲惫，眉宇间不减不羁之色。一步步挪到胡子卿面前，碧盟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见到胡子卿和汉辰，冯暮非没有丝毫的意外和尴尬，反是洋洋自得的问：“子卿，天晴了，这不是飞机也能飞了？”
看了露露姐毫不避讳的抱了小盟哥的头靠在她的香肩上，青葱般的手指在小盟哥柔软的卷发间抚弄，卿卿我我的样子反显得汉威在此的多余。于是汉威只有选择离去，回家的路上还在想入非非。
“准确的说，是今天凌晨。”碧盟的声音不大，却足够的坚定。
冯暮非惊愕的向后看看窗外的蓝天，诧异的问：“昨晚？”
那汗透的裤子凝在伤口血肉上根本无法褪下，碧盟却不耐烦的一把推开汉威说：“痛快些，我自己来。”
汉威赶回家，大哥并没有回来，反是大姐来到了家中。
碧盟腼腆的答道：“有些冷，还是不换了。”
冯暮非带来的洋飞行员见了碧盟亲热的握手拥抱，用英语互致问候。就在两批人要擦身而过时，更衣室里跑出一个勤务兵，对了汉威喊：“长官，这是你丢下的吗？”
“不需要，我不想看任何人怜悯的嘴脸。”
汉威也不知道因何蹦出这么句莫名其妙的话，但小盟哥的面色已经阴沉难看，推开汉威的手，目光含怒的申斥说：“‘可怜’这个词不是用在男人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