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忆（2）
陆伯言不知道几千年前的那个最初的自己是不是也性格孤僻，但他明白自己是。他的成绩像他的脾气一样不可捉摸，第一年是全市第一，第二年又在留级线下。
下了几天围棋后，海军司令掀翻了桌子，说：“棋下得好算什么本事，带了舰队去打赢一场仗给我看。”
但他死后，世上纵然还有千百万个陆伯言，又与他何干。
但陆伯言明白，自己的一生际遇就被档案中的一句评语决定了，至到死去，难以更改。
有些事像下围棋，一盘惊世的得意之局，总是很难再现。
安静而空旷的楼道让他痛苦不堪，那战败的回忆正在他身后紧紧追赶。
“此生不适合公职、军人等需稳定性格领域。属发展偏离型基因。”这是自己在中学后获得的评语。
于是陆伯言做了一件让所有的人想不通的事。他放弃了分配的工厂名额，自行报名参军。
和他一起登舰的还有同样是实习学员上等兵周公瑾。
那年陆伯言十五岁。
三年后，他所在集团军的司令拿着他的档案来到军事指挥学院，说：“这个人我将来要他接替我的位置，你们负责把文凭发给他。”
电梯居然停了。因为民用电力限制。陆伯言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没有人住了。幸好他住得不太高，才五十五层。也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有一瓶酒。
带着那瓶酒，他摸黑慢慢从台阶向上走。楼道中安静无比，没有灯光，只在每次楼梯拐角时，可以看见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宁静安详。这座面积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城市似乎睡去了，在战争来临之际，它用这种方式掩饰内心的恐惧与挣扎。也许就在几天之后，这种平静将不复存在，这里会变成一片火海。
黑暗中前行总是觉得时光漫长，因为你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人生是一条夜行长路，前方有灯火辉煌，最难看清的却是脚下。
陆伯言一步步踩紧台阶向上走，酒已喝了半瓶，他已经有些摇摇晃晃。
于是他被淘汰了。陆伯言随时可以被复制出来，千千万万个，淘汰一个就像扫掉一片枯叶一样简单平常。
他是全宇宙唯一的一个。
“你又是谁？”那女子喊着。
“我是要你们用战舰去打仗，不是用酒瓶！”海军司令看着绷带缠身的这帮未来之星暴跳着，“别人刀都拔|出|来了，你们不会抄板凳吗？对方人多，就瞅准领头的往死里打啊！猪脑子啊！打群架这不是小学里就该学会的事吗？还要到海军里来让我现教？”
突然他撞到了台阶上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上，然后是一声女子的惊叫。
他第三年的学年论文是：《立体围棋实用布局，兼论立体空间海战》
“我没什么战术思想，只是坚决执行了上级指示：如果打群架时我方人不够多，那就盯准对方领头的往死里打。”这是陆伯言在战后的报告会上的总结。
这是第几层楼了？也许自己早已走过了出口？
陆伯言条件反射的把潜伏在暗中的人揪了起来，反扭她的手腕，将她推到墙上，“你是谁？”
没有人再记得陆伯言档案上的那句评语，因为他在学院军事考核演习中指挥蓝军打败所有人。一年之后没有人再肯在陆伯言任蓝军指挥官的情况来出任红军指挥官。
当时的海军司令看到这篇论文，立刻杀到指挥学院问：“谁是陆伯言？他写得这叫做什么狗屁东西？他围棋几段？”
五年之后，燎原海之战。陆伯言作为巡洋舰的副舰长，但他在旗舰被击伤无法指挥的情况下升起了指挥旗，代替旗舰指挥作战。全舰队突然好像脱胎换骨，在空中布开难以捉摸的阵形，变换穿插，从一群被追击的绵羊变成回身猛扑的狮子，搅乱敌阵，对敌旗舰形成优势包围，一通狠打。
但是很不幸，陆伯言在军事指挥学院一年后，再也没有人肯放他回到原集团军去。
一周之后，他们就在长崎港和对方海军士兵在酒馆里大打出手，致使两国关系濒临破裂。
于是陆伯言以实习学员的身份登上了海军旗舰，随舰队出访海外。
“我们上当了！他们居然用假旗舰为诱饵引诱我们的旗舰，他们真的旗舰居然是艘巡洋舰，我们从来没有看过这么逼真的佯败！”敌军在事后的战略总结中捶胸顿足。
那一战之后，陆伯言闻名天下。虽然这个名字早已闻名天下，但是他不再是几千年的那个人的复制品之一，他就是他自己。
“我觉得他将来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指挥学院校长说。
台下掌声喧天。
当他还是个孩子时，作为一个基因复制品，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名字带来的光荣，只记得自己是这样恨自己的命运。因为当别的孩子放学回家时，他只能去另一座学校，接受更多的训练。每次他都要背着书包步行从学校走向军营，那是一条园区中的小径，两边全是暗红砖墙，墙后是高大乔木。他的记忆中，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走。
车辆慢慢换轨滑下辅道。陆伯言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座公寓还在几百米的下方，灯火零落，似乎没有什么人住在里面了。
评语说他不适合当军人，所以他要证明他是世上最好的将领。
他慢慢向上走，慢慢喝着瓶中的酒，慢慢回忆。人在黑暗中总是会想起很多事，很多人，全是旧日面孔。窗外的城市在他的行走中慢慢展开，无边无际。有时候他会停下来，趴在窗边，凝望很久。他想起自己其实没有家，从来没有过。
但是陆伯言不肯再留在指挥学院，连毕业证都不要了。因为他要去海军，去登舰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