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棋局
“你会下围棋吗？”案前竟然摆着棋盘。
卓自遥坐下来，“我小学时拿过全市少年围棋比赛第二名。”
“回到你的故乡去……”陆伯言远眺着窗外的霞光，但那只是虚拟的投影，“那也是我们的故乡。十亿光年号将在那里被修复，战争的烽火也会很快推移到那里。我要你挑选一批人，在敌舰队到达之前离开那里。十亿光年号将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艘母舰，你们也可能成为最后的希望。”
“但如果你知道你根本不可能下赢这盘棋，那么你费尽心力，坚持的越久，其实你失去的棋子就越多。”
“战争的局势已十分的糟糕，我军舰队得到的命令是死守威海卫要塞，但一旦敌军形成合围，那时候，威海卫的陷落和舰队的覆灭都是迟早的问题。”陆伯言缓缓在棋盘上放下一子。
“但战争不是下棋。”卓自遥说，“敌人不会在你认输后就停手！你就算放弃布子，他们也会继续落子，直到他们得到所有。战到最后，也许还会有机会。但中盘认输，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你觉得我不像他？”陆伯言轻笑。
“我想我的棋力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要想赢你这是唯一的方法不是吗？”
“帝国？你们有这么高的科技，但居然还处在封建的时代么？”
陆伯言一身便装，坐在厅中等着他。
“将军，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
卓自遥呆望着他，许久才能说出话来。
陆伯言悲怆笑着：“下棋时，明知必败。你有两种选择，一是中盘认输。那时棋盘上的局面或许不致太难看。一是下到最后一刻，也许直至你的最后一个棋子都从棋盘上被提走。那时你将一无所有，失去所有的尊严和翻盘的机会。也许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前一种吧。”
“要怎么做？”
“当年的那个庞大帝国从各星球迁移人口作为兵员，但几千年过去，随着这个帝国的衰微，诸势力已经四分五裂，这场战争，和在地球上曾发生过的战争没有什么不同。”
“敌舰队力量现在已经优于我舰队，对于军机处来说，他们认为出战必败，依要塞死守或许还能支持的久些。”
“为什么？”
陆伯言拍着卓自遥的肩：“你们会被追杀，没有人能帮你们。不会有援军。相反，我希望有一天，我能看到你带领着我们的新舰队，回到这片沦陷的领空来。”
陆伯言笑了笑，轻拈棋子在棋盘上落下，“你来自于更有活力的国度，拥有比我更远的眼界，这里也终有一天会改变，江山代有人才出，也许有一天，你不需要用这种模仿棋也可以赢我。”
“当年的陆逊陆伯言早已经不存在了，他在两千年前死去，像历史中一样。但是古往今来，许多杰出者的基因却早已被保存下来，我只是他的一个影子，一个克隆体，无法摆脱千年征战不息的命运。”
卓自遥呆呆望着满地散落的棋子：“就没有希望了吗？”
“还有任务？”
陆伯言长叹一声，缓缓平复气息：“不……并不是没有希望。”
“可为什么明知道是必败，还要死守？”
“为什么不能是呢？”
“我是他。”陆伯言叹一声，“但也不是。”
“你的名字为什么是陆伯言呢？”
满地黑白棋子冲跃铺散，好似那无边无际的大棋局，哗然一片落子声，宛如千百万人惊呼长叹。
他微笑起来：“这本来是我该亲自去做的事情，但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这支舰队，不论我有没有军衔。”
“但战亦是败，不战亦是败。为何不倾力决战呢？”
陆伯言目光有些惊异，“为什么会这样走？”
卓自遥走进陆伯言的住所。那完全是一座古色古香的院落，有圆拱门、回廊和流水，还有熟悉的草木园林。但一切却只有在封闭的军港内部才能模拟。
卓自遥紧咬着牙关，他很想对这位将军说些什么，但却一个字也说不来。
“弃子？”卓自遥心中一阵寒意。
陆伯言放声大笑：“一个少年人所懂得的，满朝重臣竟然不懂么？”他却又怆然摇头，“不是不懂，是当局者尔。他们就在棋局中，他们就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眼见着前面的棋子一个个被提掉，他们害怕，他们想活，所以他们为什么不认输？这样国家输了，但自己这枚棋子还能继续活下来，不论改朝换代，终能千秋万岁！”
“我们本来就来自同一个星球。”陆伯言叹了一声，“数千年来，从地球被迁移或克隆到这里的人，他们的后代早已达到了数百亿。”
“可是……您和他之间真的有联系吗？您是他的后代？或者科技真的可以做到……让人从古代一直活到今天？”
“因为我现在只想回家。”
“说吧。”
“是的，虽然这支舰队是国家倾举国人力物力而建，一旦失去，国土将会任敌寇践踏。但是朝中却总是还抱着一种希望。认为日至今日，也许束手任由宰割，自毁了舰队，敌人就会消气罢手，可以以舰队之降，换国家之不降。以将士之辱，换陛下之不辱。放弃了海军，再赔上亿万两白银，便可以换得和谈，维护国家的体面。”
“这是一位三国名将的名字。”
“但我也许不适合做一个军人。”
“其实每一个人，都不过是这大势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棋子是随时可以为大局而放弃的，但一枚棋子也会改变整个棋局！”陆伯言看着卓自遥，“被弃的无数棋子和改变战局的那一枚棋子，本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但现在你很幸运，我们都将被舍弃，但你却可能是破局的那一枚！”
“你先落子。”陆伯言笑着伸手。
“将军你居然还知道这些人物？”
“回家……”陆伯言点点头，“是的，我们也正需要你回去。”
陆伯言看着棋盘，沉默了许久才说：“我们可能保不住这支舰队了。”
陆伯言说到怒处，伸手掀翻棋盘，挺身站起：“真是可惜了之前战死那些将士的性命，真是可惜了我们浴血奋战数十年！”
卓自遥直接将黑子下在了天元。
陆伯言苦笑：“他们不懂下围棋。”
“你这样下棋，与投降无异。”
“我不明白。”
卓自遥看见陆伯言的那粒白子，竟然是落在边角之上。
陆伯言笑了，“你这是想效仿吴清源对木谷实那一战？”
陆伯言微微摇头：“对军人来说，是这样的。但是对帝国来说，还有另一种选择。”
陆伯言注视卓自遥道：“站起来！”
卓自遥无声低头，出门而去。陆伯言手中握着棋子，眼中望向虚无，似乎在看着那未来的结局。
“我能做些什么？”
“那么，这场正在进行的战争，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转身默默向外走去。陆伯言突然抬起头来：“对了。”他手中摩挲着一枚棋子，“那个小姑娘顾晗，不停地要求去十亿光年号上服役，她还不知道战舰已经沉了……你把她也带走吧。”
卓自遥突然呆在那里。
他转身坐下，一粒一粒的慢慢捡起棋子：“走吧，别在这傻站着了，我要教你下的棋，已经全都教了。”
他虽已不是将军，未着军装，但这一句话，仍然威严。卓自遥跃起来，虽然他只受过几小时的训练，但这一刻，他却突然明白军人为什么要先练军姿。
“什么和谈？这分明已是投降，还有什么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