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不若说一说小姑姑的心上人罢!”
奚令仪看见了母亲神情之中的担忧,也听出了她言语之外的思虑。
她握着母亲的手紧了紧,扬着笑,缓声安抚道:“母亲安心,殿下很照顾我,我不曾受甚么委屈。”
奚母欲言又止。
奚令仪继续道:“您不必多虑,女儿知晓自己如今的处境,也知晓自己应当如何做……”
说到这,她另一只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轻声道:“女儿也知晓,最要紧的是什么。”
奚母顿了顿,半晌才点点头:“只要吾儿过得好。”
氛围蓦地沉下来,奚大嫂见状,连忙安抚几句,又转而关心起了奚令仪腹中的孩儿。
“小妹近日可还有孕吐?”
奚令仪:“比前些日子轻了不少。”
奚大嫂:“四月时我娘家家里庄子上采了几筐青梅,腌渍成了青梅干,给府里送来几坛,咱家里没人喜酸,便存在那儿一直留到现在,今儿正巧你带回去,止吐最有效果。”
奚令仪笑着应下。
三人又说起了孕中之事。
怀孕的女子如何保养,吃食用具有何禁忌,如何辨别胎儿状态,以及如何调整心态……
奚母叹道:“我怀你哥哥时,受尽折磨,起初吐得吃不下;而后脾性愈发暴躁,整日喜怒无常;到八九个月时,睡觉都不安稳,只觉女子怀胎太苦,可这话又不能说出口,你们父亲那时随军在外,家中大房仅我一人支撑,二房三房虎视眈眈,一切苦头自己咽,一切算计自己扛,为了孩子小心翼翼,当真是酸楚至极,恨不得没有这个孩子。”
奚大嫂闻言有些讶异。
她婆婆向来温婉沉静,从不抱怨,此时为何这般诉苦?
奚令仪却不曾太过意外。
自己母亲出身书香门第,虽是大家闺秀,却因曾随外祖父外祖母游历,见多识广,自有一番人生体验。
她也曾在母亲身上学到许多。
今日,又是新的一堂课。
下一刻,她只听自己母亲道:“女子怀胎本就艰辛,孕中女子情绪万变,偶尔也会有不妥的念头,这也只是一个微小的念头而已,这并非坏事。生养孩子,就要体味其中酸甜苦辣,心绪难耐时,莫要责备自己,也莫要因孩子委屈自己。”
奚母的话,斧凿一般刻入奚令仪的心。
她一时有些心酸,仿佛这几个月来一直憋闷在心头的莫名郁气,因母亲的这一番话渐渐开始消弭。
她曾因自己时而产生的想法而唾弃自己。
怎能有一个母亲会产生嫌弃自己腹中孩儿的念头?怎能有一个母亲会忍不住吃用些可能伤及孩儿安康的东西?怎么能有一个母亲会因孕中身形变化而对孩子产生不满?
那些念头仅在头脑中一闪而过,却叫她无边惶恐。
这分明是梦里梦外都万般期盼的骨肉。
她开始怕自己做不好一个母亲,成了孩子眼中的恶人。
所以她一边唾弃,一边告诉自己,日后必定将安生照养孩儿,一切以孩儿为先,莫要叫他受委屈,更不能叫他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个阴暗到连亲生骨肉都有恶意的人。
可她的母亲告诉她,思绪万变,转瞬即逝,莫要委屈自己……
她忽然觉得放松。
奚令仪身后,朝霞与露珠也因奚母的话而有些恍惚。
因为这几个月来,她二人更加小心翼翼伺候主子,话里话外都是小心腹中孩儿。
自家主子也似真似假抱怨过几次,她们却从不曾意识到她是真的委屈。
是她们的过错,竟忽视了自己真正的主子。
她们暗自懊恼,发誓日后必定以主子为先。
小主子再要好生呵护,也没有处处限制委屈孕妇的道理。
奚母继续意味深长道:“因为孩子受了苦,故而极易将自己的孩儿当做日后的一切、当做下半生的依仗,今日母亲告诉你二人,最要紧的是你自己。”
奚令仪和奚大嫂的目光都落在奚母身上。
奚母语气轻柔:“莫要将自己牵系在孩子身上,更莫要为了孩子委屈你自己。”
“身为人母,为孩子操劳是应当,可你莫要消磨了自己。有苦头只消说出口、发泄掉,要让身边之人尤其男人知道你的苦;更要知道,你与孩子之间,你当永远选自己。”
奚大嫂闻言,也有些心绪翻涌。
她嫁入昌明伯府几年,与婆母相处算不得好,也算不得坏。
婆母虽为人温和,却极有原则,触及某些事情,总是自有坚持。
譬如元凌出生时挑剔,她要亲自哺乳,婆母却不甚赞同。
她以为这是高门大户里的规矩,觉得婆母刻板严苛,如今想来,分明是在为她好。
亲自哺乳孩子,意味着未来一年甚至更多的时日你都被绑在孩子身上,白日黑夜,闲暇忙碌,都不能脱身。
也意味着你不能随意挑嘴吃食、不能生病用药、外出应酬都离不得孩子,几乎没有多少松懈的时候。
她意识到辛苦,但也下意识觉得值得。
因为那是自己下半辈子的依仗。
自己婆母如今,却如此掏心置腹同她们说这些最要紧的是自己的话。
这些话传出去,必定叫人那起子淸贵古板重规矩的世家人惊骇。
这些话,连她的娘家生母都不曾说过。
她娘家父亲只是军中一副将,因两府差距过大,自己的母亲总是叫她好生伺候公婆丈夫,要紧生下男丁,好生教养孩儿。
有个出色的儿子,才能稳住自己的地位。
却也直直戳中了身为女人的一颗心。
奚大嫂声音有些沙哑:“多谢母亲教导。”
……
这厢说着贴心私话,那边容琅已经从奚华宸的书房中走出。
他有意往奚令仪闺中住所去瞧一瞧。
奚华宸要引路,却突然有要事处理。
奚元凌便自告奋勇,要亲自领着人去小姑姑的院子。
奚华宸要斥责他儿子莫要调皮,架不住容琅含笑应下了。
此时,三头身的奚华宸,背手并肩,有模有样地走在太子殿下身侧。
只是他人太小,太子走一步,他要走三步,便显得有些滑稽。
走至花园附近,奚元凌有些气喘,想停下来歇息。
却碍于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说不出累了的话。
旁边负手大步走的容琅察觉小孩儿的窘迫,却难得坏心假作不知。
奚元凌眼珠转动几圈,想到往日自己祖父与人往来的做派,终于眼睛一亮,奶声道:“此处景色甚好,太子殿下,你我不若便在此交谈!”
容琅闻言,果真停下,侧身垂首揶揄他:“哦?你有何要与孤说?”
奚元凌只是想歇息一晌而已,自然无甚可说。
只是他转念之后,脱口而出:“不若说一说小姑姑的心上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