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大疫（二）
大战之后必有大疫，如果刘十三当时能预料到他派出的那支奇兵会把草原上的瘟疫带到右北平，恐怕在做出那个让他自认为出奇制胜的战略计划时就会多一番犹豫了。
在亲自面对了这种惨烈的灾难之后，刘十三刻意收集了大汉时期的相关统计资料，其中关于瘟疫的记录就多达一百一十多条，让他看完之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大汉最鼎盛之时，全境人口多达五千多万，而到刘十三主政并州的时候，人口总计只剩下了两千二百多万。这些消失了的数据中，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因为战争以及其带来的人口繁衍数量的减少，很大一部分鲜活的生命是被各种水旱灾、蝗灾、瘟疫等自然力量带走。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天灾和人祸肆虐的时代，是大汉子民的一次劫难。然而对少部分人而言，这却是一个可以闷声发大财的黄金时代。
在天灾面前，所有的人不分种族、地位，受到的惩罚都是公平均等的。北方的鲜卑草原也和右北平一样，遭遇了一次大疫的侵袭，让并州巨贾刘锦赚得盆满钵满。
刘锦从地上拾起那些被刘十三扔了满地的文牍，只是大概扫了一眼上边的内容，他便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那样，失去了继续辩解的底气。
“启禀主公，小的知错了，我这就断了跟鲜卑的贸易往来。”刘锦连忙卑躬屈膝地认起错来。
“刘锦，我不是要剥夺你跟外族贸易往来的权利，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记自己的大汉子民身份。”按照刘十三的性格，他真想把刘锦这种唯利是图的商贾抓起来杖毙了，但理性终究还是战胜了一时的冲动，让他采取了先教育再观察后效的方式向对方进行宣教，“你把药草高价卖给鲜卑人，我对这件事没有意见，但你也看到了我们目前正缺医少药，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自责和不安吗？”
刘锦一个劲地点头称喏，刘十三的指责对他而言，几乎算不得是一种处罚，让他甚至为自己的大难不死感到窃喜，“主公，我这就下去把药草价格压下来，保准不赚百姓们一分钱。”
“刘锦，你这些年跟北方草原打交道比较多，我想向你了解一下，鲜卑人面对这种大疫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刘十三没有对刘锦的表态做出回应，而是转换了一个话题。
“这事我倒是有所了解，不过……。”刘锦以为自己哄抬药草价格的事得到了大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用一种神秘的表情看着刘十三，“不过主公可能不信，鲜卑人对感染疫疾的人的做法有多绝情。”
“哦？说来听听。”
“鲜卑人若是不幸染上疫病，基本上就离死不远了。”刘锦故作神秘和惊讶状，向刘十三讲述鲜卑人的抗疫之法，“大家会把染病的人赶到一个偏远的地方集中起来，并让军队严加看管，让这些人自生自灭。更有甚者，还可能对他们进行屠杀。”
刘十三圆睁双眼，几乎惊讶得合不拢嘴，“所有人都一样吗？”
刘锦点了点头，“上至部落首领，下至普通牧民，都是一样对待。”
“那不对呀。”刘十三疑惑地看着刘锦，“既然鲜卑人生病了不给治疗，他们为何还向你买那么多药草？”
“启禀主公，他们买的药草可不是给染病的人吃，而是给那些没有染病的人吃。”
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让刘十三在震惊之余，更为草原人的无情和冷漠感到害怕，让他想起了上一次去匈奴时文姬给他说的那番话：这都是草原人的命。
最近一段时间，刘十三在衙署里听到的都是这些让人焦头烂额和骇人听闻的糟心事，但贾洛很快就给他带来了好消息。这个越来越成熟的姑娘，总会在刘十三心情低沉的时候，让他开心地笑。
“刘十三，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在刘十三的府邸内，贾洛兴高采烈地来到他的身旁，笑意盈盈地直呼他的名字，刘十三早已习惯了对方在私底下对自己的这种称呼，“还记得我们在徐水的山里见到的大娘吗？我把她带来了。”
“啊？”刘十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朝贾洛的身后望去，果然看到了那张苍老而慈祥的面孔，“大娘的儿子不是……？”
“找到了，我让商队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冀州带回来。”贾洛就像在为自己邀功一样，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大娘的儿子叫韩洛，在袁绍的营中一直负责筹运粮饷之职，还没真正上过战场，真是老天开眼，让他们娘俩还能有团聚的机会。”
贾洛身后的老妪涕泪横流，几乎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立马就要伏地跪拜，刘十三连忙拉住她，“大娘，你是一位善良的老人，理应得到上天的厚报，今后就跟着我们好好享福吧，我会征求你儿子的意见，要是他愿意的话，一定给他委任个合适的职位。”
“要是早知道你是并州牧，我当日就算砸锅卖铁也给你们做顿像样的饭食。”老妪非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哎！贾洛。”刘十三突然灵机一动，不怀好意地看着贾洛，“你不是说大娘做的菜粥好吃吗？要不再让你体会一下久违的美味？”
“真是太好了，原来你跟我也有同样的想法。我已经让大娘把菜粥做好，还担心你不想吃呢？”贾洛一边蹦跳着回答刘十三，一边向屋外的婢女喊道，“你们把主公的饭食都撤下去吧，今天他要换换口味。”
刘十三的脸色顿变，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他的本意是要借机捉弄贾洛一番，谁知自己却主动跳进对方挖好的坑里。不过，他承认大娘那天早晨做的菜粥并不难吃，所以对此倒也没有多少情绪上的抵触。
“这就叫‘戏人者必自戏之’，你说是不是？”精明的贾洛嬉笑着凑到刘十三耳边向他说道。
刘十三向贾洛吐了吐舌头，自顾自去桌上喝粥，不过那碗粥饭再也吃不出当时在山中小草屋里的味道了。